他们说起二哥,桃枝初来乍到,在这湖边跟他第一?次见面,当时沈遇臭着一?张脸,之后也是如此,他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他对桃枝而言,亦师亦友,他让她感受到了?生命之轻,同时,轻薄短暂的生命里?,承载的东西可以厚重?隽永。
她渐渐不再?自怨自艾,开始享受当下,作为沈姑娘撑起这个家,以及和沈庚的每一?次亲吻。
“你想?二哥吗?”她窝在他怀里?,看天上若明若暗的繁星。
“你知道的,我太忙了?。”他的声音里?有深深的疲倦,沈家骤经变故,人来人往,许多人盯着,他必须飞速成长,可这太难了?,“我总是梦见,小时候,我被藏在被窝里?,他们都以为我睡着了?,就那么摇着哄着二哥喝药,其实……我在偷偷流泪。”
他们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夜里?有流萤,一?颗颗点缀着湖面杂荷,像掉落尘埃的繁星,桃枝说:“小时候……我娘喝醉了?酒,会常常打我,她以为我第二天就不记得了?,其实我都记着呢,她一?共打了?我三十二次,一?共四百五十七鞭,每次挨了?打,我就用小本本记下。”
沈庚觉得有趣,“好?像从未听你说过小时候的事呢?”
“没?什么好?说的。”桃枝摇摇头,抬起两只猫儿似的眼睛瞧他,又用头顶的鬓发蹭了?蹭他的下巴,“都过去了?,往后,才是最?重?要的,对吗?”
可以放下一?切,仇恨、憎恶、后悔……重?新开始一?段美满的人生,对吗?
他给了?她期待的答案,珍而重?之,“我说过,你可以相信我。往后,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都可以,若你喜欢出海,等时局稳定了?,我们把沈家交给大哥,我们一?道到南海国去,探望你总挂在嘴边的漱亚女王,参加撒花节,吃椰子饭……”
那夜她在满眼交相辉映的星辰与流萤,他无比温暖的怀里?,以及他口中的美好?愿景中睡着了?。
此后暂时平静,桃枝组织了?詹陆等人第二次出海,与漱亚女王再?行协商贸易示意,她则分身乏术,既要掌管经营事宜,又要顾好?沈家的家务事,因着干娘年?迈乏力,嫂嫂郑氏虽然到底还是搬了?回来,却诸事不问,也不许大公子亲近,每日除了?照看孩子,便是在房里?吃斋念佛,积攒恩德。桃枝只好?管理偌大的沈府内务,幸好?管事沈禄能独当一?面,她只需在大事上拿捏主意,及时拿去禀告干娘即可。
京城暂时平静,有时她会想?,母妃如何?父皇她不担心,总归傻人有傻福,不过从一?个人操纵的傀儡,变成两根线扯着的木偶,总归日子不会更难过便是了?。想?起母妃,她却有淡淡的担忧,她既爱美,又心高气傲,哪容得自己?满身狼狈,桃枝自嘲一?笑,她在担心什么,母妃那样的人,总会为自己?找到下一?个好?宿主便罢了?,也许是西蜀王或长沙王,也许,是那依旧虎视凉州的摄政王旧部,秦无忌。
一?个月后詹陆带着沈家商队回来,说与漱亚女王签订了?贸易协议,包括丝织品、香料、红玛瑙、珍珠等等二十五样当地特产,以极优惠的价格,每月跟沈家供应,桃枝回来这几月,已经协同杭夫子一?道打通扬州城的售卖渠道,夫子把一?些样品赠与扬州各大家族的夫人们,她们带起来,也引领了?城内的时尚风潮,如今年?轻姑娘们都想?方?设法探问,哪里?可以买到南海国的衣饰。
桃枝则按照记忆里?的宫廷方?子,混合南海国特有的香料,做成胭脂水粉,成品还不赖,杭夫子极有兴趣地加入,扇风闻了?闻新鲜出炉的香粉膏,表示异香惊人,比本土香料做出来的香味更纯郁,还有股子蜜糖似的甜。她对桃枝还记得宫廷秘方?大加赞赏,表示这批粉膏拿出去,一?定会风靡全?国。
桃枝安排了?几位沈家的仆人,专用南海国香料做胭脂水粉,她亲自培训一?月,不仅又创新了?几样,还把这些人都教出来了?,可以达到质量差不多的批量化生产。襄桃便是其中之一?,她到底年?纪小,上次闹剧之后,也认清了?自己?并非真的爱慕三公子,便安心在老爷夫人处侍药,如今听说桃枝这儿招募人手,她第一?个举手报名。
桃枝又清点了?扬州城各处的几家铺子,挂上“南海水粉”的招牌,与南海国的饰品、衣物?毗邻售卖。因为宣传造势得当,剪彩开张那日,所有铺子的水粉都被抢购一?空。甚至几日之后,听说香囊和水粉传到了?京城,连宫里?的娘娘也用上了?这最?时髦的来自南海国的化妆品,桃枝不得已,又培训了?一?批仆人,后来实在没?时间,便把训练人的事务分给襄桃,她做得不赖,桃枝每每见到她,都觉得那个不谙世?事小丫头渐渐远去了?,她的眉目沉静下来,渐渐有了?独当一?面的大丫头的模样。
生意越做越大,几家种?植香料的商户找上门来,要与沈家合作做南海水粉,南海水粉也远销回南海本国,导致漱亚女王酸溜溜地写来一?封信,数落桃枝有好?东西不先?记挂着她这个朋友,她没?能第一?个用上来自大周的香粉,让她在一?众臣民面前落了?面子。桃枝只好?回信表达歉意,并表示日后的新品,发行前一?定先?带到女王的殿前,供女王选用。
沈家越发蒸蒸日上,门庭若市,甚至有老爷夫人就旧时好?友,捋着花白胡子的耄耋老人,感慨如今的沈家,才有几分当年?沈公在时的模样。
京城里?西蜀王和长沙王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人人都能嗅到风雨欲来的气息,在这飘零乱世?,世?家的名号、人脉都是空的,银子和兵权才是硬通货,才是话语权,而沈家早早便把两样都备好?,是以地位水涨船高,虽然没?人做官,到底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桃枝跟沈庚也不常见面,两人忙着不同的事情,就连他的十五岁生辰,也早早被江东王预定了?,在王府大摆宴席,广邀各大家族的青年?才俊,庆贺生辰是假,让各族子弟友好?交流,戮力同心守护江东是真。
沈庚提早一?天沐浴更衣,穿戴士族子弟最?正式的玉冠锦袍,桃枝帮他整理了?领子,她觉得他长相里?最?好?的起色,当真面冠如玉,还有红润的唇,总是微微上翘,相比之下,她就是白,毫无血色的白,若每天不涂抹脂粉,必要被问是不是身子不适的程度。
她捏了?他的脸皮,软乎乎的,刚一?皱眉,他便熟练地抬手托住她的手肘,如今他比她高了?一?个头,要捏他的脸,她需得使劲抬手才行。
他嘴角的笑意被带得更深,另一?手把她拉近,没?有半点瑕疵的皮肤在她眼前放大,双眸也逡巡着她,问:“怎么了??”
桃枝什么都没?说,只踮脚亲了?口笑着的唇,“别喝那么多酒,不然明日又头疼了?。”
“知道了?。”
“礼仪都记住了?吧,不然出错,否则会惹人笑话。”她想?离去,却被箍在腰身后的双臂阻拦着,只好?垂下眼睫挡住他灼热的视线,语调却平缓得没?有一?丝起伏。
“知道了?。”越靠越近,直至呼吸交缠,他的衣物?用香粉熏了?几日,她的口鼻全?是甜腻的香味,忍不住屏住呼吸,双手握拳抵住他的肩膀。
“……还有,眼睛别给我乱看,你天生一?张风流多情的脸,就算没?有旁的心思,只需看上一?眼,旁的姑娘也会以为,你……对她有意……”
她没?有办法再?故作镇定了?,尾音颤得像在水里?揉过,是那种?加了?各种?香料,浓稠的渣滓都沉到锅底,上面滤出的一?层冒着泡泡和飘扬着暖香的香汤。
直到沈庚滚烫的唇贴上来,她像从香汤里?被打捞出来,终于?得以松一?口气,又被重?重?抛下去,五感尽失,只剩下一?双耳朵能用,她听见自己?的颅内交织的喘息和慨叹。
“我当然……不会……”他忙里?偷闲抱怨着:“你怎么不跟我一?道去呢,爹娘都为咱们定下婚约了?,你却一?口回绝,你是不是不想?给我名分。”
“随便你,我不是请求,只是通知你,若闹出什么绯闻,别怪我马上收拾包袱离开。”说着狠话,她的表现却实在没?一?点说服力,沈庚显然也发现了?,他唇齿间逸出轻笑,桃枝照旧拧了?他的手臂,为自己?找回些场子:“婚约还早,你还有好?多年?才弱冠呢,沈公子,我也还想?做几年?沈家的女儿,做媳妇,那可是要做牛做马的。”
“这是听谁说的混话?”他皱眉,“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给我吧,我会……”
“若你受不了?,便找个通房吧,我不介意……”她踮脚对着他的耳朵吹气,被他困在双臂间结结实实轻了?一?顿,牙齿把她的下唇磕碰了?好?几下,半晌分开,还是气呼呼的,非要她承认自己?胡说八道了?,桃枝只好?又把他哄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