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看美人,更觉其一颦一笑催人心弦,沈庚呼吸凝滞,“我,我给你带了这个,摊贩说是盛京的名吃,”他从袖口摸出一包帕子,胡乱掀开,几枚小巧的黄糕,边角略破损,忐忑地递到桃枝面前,“叫什么……什么黄……”
\"豌豆黄。\"桃枝接过布包,捻起一颗送入口中,“还不错。”
“你喜欢就好。”他笑起来原来有两颗虎牙。
“就是有些冷了。”
桃枝抿着双唇笑,迈步往前走,少年紧跟在身后,“那,我明日再去看看,若是那摊贩还在,我便立即买下,快马加鞭送回府中,呈给桃枝姑娘品尝?”
桃枝又吃了一块,望着湖光但笑不语。
“喂,你怎么不让我也吃一个?”沈庚见她一口一个往嘴里送,并无与他分食的打算,没忍住开口酸道。
其实桃枝是有些饿了,晚膳的时间她光顾着做假煎肉,等郑氏他们品鉴完她的厨艺,厨房只剩下些残羹冷汤,她实在吃不下。闻言她在就近的长椅坐下,双手举着仅剩的几颗豌豆黄,送到沈庚面前,“喏,吃吧。”
沈庚接过布包与她并肩而坐,捻起一颗吃了,可以说是淡而无味,见桃枝仍只是看着湖面出神,略气闷道:“你便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那请问恩公想要如何?不如我喂你吃?”桃枝瞥他一眼,衣袂晃动,垂眼看去,布包蹭着她衣袖,抬眸只见三公子一幅“虽然我很不情愿但给你个面子让你实施心中所愿”的模样,她终于破功,笑着用手肘把布包推回去。
“不说笑了。谢谢虽然说了多回,”桃枝抬头看月亮,“但我,真的很感谢你,来到沈家,我才知道,何以为家,见了老爷夫人、大公子、大夫人和意安,我才知道,父母爱子之深切。和乐美满,便是如此这般。”
“我也说了多回,就把沈府当成你的家。但是看起来,并不需要我提醒,你做得很好。”
微风吹来,一缕发丝黏在嘴唇上,桃枝手指勾去,“若沈公子不嫌麻烦,下次,为我带本书吧。”
“你想看什么?”
“《九州风物》,从前在宫里,有一位学识渊博的太监总管,他为我们这些宫女讲了许多故事。他说,中原划为九州,每个州有不同风物民俗,他还说,知道天下之大,自然明白眼前所处境地不过小小一隅,所有苦难都会成为过眼云烟。譬如潜龙在渊,若心怀辽远,总有一日会摆脱束缚遨游九天。”桃枝歪头看向她,笑得俏皮,“这话我虽听不太懂,但对他说的天下九州,暗暗记了下来,日后有机会,定要去亲眼到各地去看一看的。”
沈庚摸了摸鼻子,“皇宫当真藏龙卧虎之处,一位太监总管也有如此高见。那你说说咱们扬州有什么?”
“烟花三月、秋色湖光、行舟游吟……山水景致,天下独绝……”桃枝望着月亮,想到什么,轻笑一声,“还有……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两侧鬓发忽然被握住,温热的掌心盖住双颊,不容忽视的力道迫使她转过脑袋,只见他满一本正经道:“这不是什么好诗,以后别再说了。”
“特别特别是在大哥大嫂面前。”
桃枝心道这本就是关于扬州的名诗,可以说是脍炙人口,有什么不好说的,见他眉心拧巴地蹙起非要她给个肯定答案,便认真眨了两下眼睛,示意自己明白并不会再犯了。
沈庚双手离开时不忘揉了一把她的发丝,想了想,从交领里掏出块玉牌递给她,“你拿着这个,空闲时可随意进出藏书阁,就说是为我找书。”
桃枝接过,玉牌上刻了“庚”字,沾了他的体温。
“这下你的恩情又多一重,可叫我怎么还呀。”他可真好哄,方才下沉的情绪瞬间又高涨起来,看起来有在认真思考让她怎么还。
二人又说笑两句,桃枝忽然想到什么,问:“太后……为何突然驾崩?”
“谕旨并无明示,摄政王令占星官算过,丧期定在十二月初九。有小道消息,说太后是中毒而亡,七孔流血、面容狰狞、皮肉紫黑,”桃枝呼吸一窒,呼吸加重指尖颤抖,深呼吸抑制住后背一阵阵发冷,一直注视着她的沈庚忙安慰道:“这肯定都是假的,杨太后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了,一夕病来如山倒也是难免,是那些吃饱了撑着的人乱编排罢了。”
“回程路上,每次听闻太后的消息,看到路上之人戴孝,你便难掩失落。太后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吗?”
“太后对大周的每一个人,都非常重要,”桃枝望进他眼睛深处,浅棕色的眸子冷淡疏离,一字一顿,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说服自己,“她推行平民教育和女学,她说,不求人人显达,只求我大周的庶民少一分愚昧。她在各地开设善堂,赡养鳏寡孤独;她把整肃朝中腐败,已颇有成效……”
“宫中女子,无一不是不曾仰仗太后圣恩,无一不是太后拥鼎。”
沈庚弱弱道:“可是也有不少人抨击太后,牝鸡司晨、独擅专权……说摄政王其实恨极了这位把持朝政多年的皇嫂,下令举国哀悼,只是权宜之举。”
“是吗?她的是非功过,该由谁去说?是那些满肚子油水尸位素餐的言官吗?一路南下,我看见无数百姓为她戴孝,甚至面北跪拜,难道不能证明她的功绩吗?”
“你别生气,”沈庚只随口一说,没想到她反应如此激烈,连忙道歉,“我没有说太后不好的意思,只是平常我的那些玩伴……都这么说,我其实,也觉得太后是一位非常好的人。”
“我说错话了,桃枝姑娘行行好,原谅我吧。”桃枝双手撑着长椅边缘,两脚漫无目踢着地上野草,垂着脑袋久久没回应,沈庚着急哄道,“要不这样,我请去绘春楼大吃一顿,好不好?”
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别担心,我没事。”
“咚~”水面泛起一阵涟漪,二人抬眼望去,一个身影站在围栏边,正往湖里扔第二块石子,“咚~”
“二哥!”沈庚快步上前,抓住那人的手臂,“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不让沈弋跟着?你不能在湖边久留,会沾了寒气你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