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荣阻止,“是我家孙女和孙子,年纪小,格外贪睡,请兵爷莫要惊扰。”
那官兵望进去,的确只有两个孩子,被动静吵醒正睡眼朦胧地往外看,遂把帘子放下。又走向下一辆马车,依次用剑柄推开车门。
沈福手中捏着一颗珠子,接近徐州关口,公子令车队停下,抱着一个包裹进了那位从天而降的少女安身的马车,并顺手塞给他这个东西。此刻那官兵逐车查验,越发接近那辆马车……
他当即出列,越过官兵走到公子所在的马车旁,笑道:“兵爷莫怪,我家公子脾气不太好,平日若是我们扰了他清梦,是要被狠狠赏一顿打的。”转而半撩了帘子探身到马车门前唤道:“公子,醒醒,咱们到徐州关口啦!兵爷要查一查咱们的马车呢。”
“嘻嘻,公子怕是熟睡着呢。”沈福脑门上全是汗珠,一幅十分惊慌又强自按捺的模样,颤着手拉马车门。
众人只闻沈福一声惨叫,便见他飞出一米开外,摔得四仰八叉,嘴角流出鲜血。
“不是说过不准惊扰本公子睡觉?”清朗的少年音蕴着十足怒气。
一旁站着的官兵瞳孔收缩,后退半步,沈福捂着胸口扶着马车檐站起,十分勉强地笑了笑,又吐出一大口鲜血,“兵爷莫怕,咱们公子只是天生神力,他没有坏心的,我再去唤他。”
他踉踉跄跄上前,双腿抖如筛糠,双手扶着马车璧才能勉强站立,对着开了一条缝的马车门哀嚎:“公子啊,你可行行好吧,就让咱们兵爷看一眼。这兵荒马乱的,不能放了可疑人物出城,兵爷也难做啊。公子你听这雷声,快要下雨啦,早点进城,咱们也好早些落脚休息是不是?公子行行好吧,啊?”
“滚!”
沈福抖了三抖,一股血花喷到马车壁上。他还待再唤,站在一旁的官兵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罢了罢了”,他快步查看完其余几辆马车,大手一挥放行。
马车停在沈家在徐州城置办的宅子门前,宅子里的管事沈忠早得了信,收拾好主人家的房间,天色未暗便派几个小厮到门口候着。
等了大半夜,本困倦不已,忽闻一阵马蹄声,为首的马车上挂了“沈”字木牌,众小厮立即打起拉开大门迎接。
马车刚停稳,便见一个少年轻巧地跳下马车,怀里抱着个单薄纤细的姑娘,一阵风似的跑过他们眼前。
“这……”沈忠向缓缓下车的老爷夫人请安。
“那是老三庚儿。阿忠,遣人去寻个大夫,就说有位姑娘摔伤严重。”张氏面带倦色,沈忠应下。
一行人往院落里走,沈禄抱起熟睡的意安,沈福从沈庚和少女待过的马车上曝出一个包裹。沈青荣见方才惨不忍睹的沈福又生龙活虎起来,疑惑道:“你们两主仆搞什么名堂?”
“嘻嘻,老爷,是这个。前两日公子在城隍庙花大价钱买下来的。”他一层层掀开包裹,露出一个铁做的机关,“老爷你看,只要按下这个按钮,这个拳头模样的铁块就会弹出,力道可大了,能打倒一头牛!有了这个,公子就不怕打不过陆公子啦!公子已经为这机关命名‘天马流星锤’,我是官方指定唯一掌锤人。”他拍拍胸脯。
沈青荣哼了声,“又是这些奇技淫巧,这次花了多少银子?”
“回老爷,不多,就……就一千两。”
“一千两?!”沈青荣往他头上敲了个暴栗,“一千两能买一百个你沈福了你知不知道?”
“是是是,老爷说得是。”沈福抱紧了机关缩头躲避。
沈青荣越想越气,跟夫人抱怨道:“夫人,你看这……一千两就买这么个玩意儿……都说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伤人,可如何是好?这么块废铁,卖又卖不掉……”
“老爷,不伤人的,你看着这个拳头上面包了棉布,虽然力道大,打在身上却是不疼的。”
沈夫人轻笑了声,问:“沈福,方才你吐血是怎么回事?”
“嘻嘻,夫人你看,”沈福从袖口里掏出一包珠子,“这珠子放在舌下,只消一咬便能吐血,就是……味道不大好闻。”
“这孩子!”沈夫人不住摇头。
厢房,少女被轻手轻脚放在床榻上,触动腰上的伤口,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嘤咛。
沈庚见她眉间皱起,十分痛苦的模样,一时不知所措,急得在房中踱步,时不时探身出门看人来了没有。
大夫被从被窝里唤醒,披星戴月来到此处,原有些怨言,见宅邸富丽,想必主人家出手阔绰,又喜笑颜开起来。
只是那公子一直盯着他把脉和诊断,神情严肃至极,害他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那一步,会被那公子大发雷霆唤人把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一丫鬟为床上的少女撩起上襟一角,露出一道狰狞的伤口。
“小姐无碍,身上的擦伤清洗上药,腰部的伤严重些,需要绑上绷带敷药,每日一换,过几日便能大好,只是这……这脑部的确有些震荡,一定要静养着,喝几副安心定神的药……”
“脑部震荡会有何后遗症?”
“劳动心神时便会头昏眼花,两耳轰鸣,公子放心,静养一段时间,定能大好。”
大夫写了药方,领了一锭银子,被小厮送出府门,跨国门槛时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这家人出手阔绰不假,却凶神恶煞的,他掂了掂银子,“这年头,赚钱不易啊。”
丫鬟枕鸳和衾凤为桃枝擦身换药,期间沈庚蹲在屋外的长廊上,百无聊赖地用树枝把地上的泥土戳来戳去。
手上有些微刺痛,他眯着眼睛抬头看,天际晨光熹微,银针似的迷蒙细雨落下,新的一天开始了。
“庚儿。”他站起身,母亲陆氏换了身轻薄锦袍,提着一盏油灯,眉眼温柔,身后的锦屏端着托盘,盛着碗面条。
“娘,”他扔下树枝站起来,“娘怎么还不睡?”
“怕你饿着。”她轻抬下巴,锦屏走进房中把托盘放在桌上。
“早就吩咐你忠伯伯热了你最爱吃的三丝面,快去吃了,然后好好睡一觉。”陆氏捏了捏他的手,略恼道:“手这么凉,快些吃了面洗个热水澡,那位姑娘,娘亲会替你好好照顾的。”
“嗯,”他低头应下,带了些鼻音,听着怪可怜的,“娘,请你明日派快马到盛京打听,寄居在佛寺的六公主的下落。”
……
第二日桃枝醒过来时屋内门窗闭着,宛如盘古开天辟地时酝酿的一片混沌,“轰隆隆”雷声震耳,一道道闪电擦亮室内。
光听着声音,也知道窗外是泼天的雨水。
“太后,你的在天之灵,希望我离开盛京吗?是你在助我一臂之力吗?”她按住剧烈跳动的心脏,喃喃自语:“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太后,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咿~”门被推开,少年先把护在怀中的汤药放下,关好房门,身上沾了不少雨点,他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转身见少女醒了,动作顿住。
“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肚子饿不饿呀,我马上唤人送来……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打断。
“申时一刻了。”他抿了抿唇,站在少女毫无波澜的目光里无所适从,“元狩八年七月初三。”
“嗯。”她掀被下床,撩起纱帘来到他面前,一阵馥郁的佛堂的檀香袭来。
沈庚不敢动弹,只见少女不解觑他一眼,端起桌上黑乎乎的药一股脑喝了下去。
喝了药,她似轻轻打了个饱嗝,嘴角沾了一块药渍,像偷偷用了大人的口脂,没头没脑地笑起来,“沈庚,谢谢你。”
桃枝转身,走动时牵扯到腰际伤口,“嘶”了一声,身后的少年紧张上前,虚扶住她的手臂。
“我娘帮忙,打听了六公主。”
“嗯?”桃枝坐下,柔顺的长发垂在背上,抬起小鹿一般的眸子,全然依赖地看着他,他的语气中更带了些骄傲,“六公主没有找到,但是雨中搜山,找到了公主的钥匙和一位太嫔的金簪。听说那位太嫔素来爱欺负六公主,早上更是把公主羞辱了一番。”
“或许是你与公主玩闹,一时离开,公主便那太嫔推下了山崖,本就不是你的错。总之,那位太嫔已被治罪,你以后不必再担心了。”
桃枝哀痛道:“我想起来了,昨日,公主的确和陈太嫔争执了一番,一个人躲起来哭了许久。还是我的错,如果我多个心眼,她便不会被陈太嫔害了。”
“你别自责了。”沈庚赶紧拿过桌上的帕子,蹲在床边递到她面前,“我娘说人各有命,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好好活着,才是最珍贵的。”
“公主没有找到,你说有没有可能,公主还活着?就像我,从凌霄峰摔下来,但是还活着。”她抓住他的手,眸中燃起光亮。
眼泪啪嗒啪嗒滴在他手臂上,“当时寺庙里乱糟糟的,我怕公主只是与我玩闹,躲起来了,她会害怕,所以回去寻她,不料心慌意乱,自己倒失足摔了下山。那时我想着,我定是活不了了,我与公主,在阴间再做主仆也挺好的...可是为什么,我活下来了”
“你先冷静些,我猜公主也不想你如此悲痛自责吧。公主的下落,雍王已经派人在京城范围内寻找了。你不知道,昨夜我们离开京城时关卡多严,多亏了我……”
“我想静一静。”她躺在床上,翻身面向里侧,不住流泪。
沈庚叹气,为她扯好被子,盖过瘦削的肩膀和尖尖的下巴,“大夫说你脑部震荡,不宜情绪激动,否则会留下后遗症的,若你想变得痴痴傻傻,说话不利索,走路顺拐,吃饭流口水,那就继续伤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