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典型的中世纪古堡,通道略显狭窄,大厅却高而空阔。
邵斐抓着弟弟的手,顺着人流的方向缓步穿过烛光昏暗的长廊,皮鞋踏在光滑的石面上,发出低沉的咚咚声。
他越走越是心惊。墙上的装饰品名贵华丽,壁炉中火焰跃动,不时蹦出噼啪的火花——不该是什么整蛊节目,他们没那么多投资来还原这些,也没胆子对邵家的少爷们下手;来往的仆人脚步匆匆,却不忘对他弯腰行礼,动作灵活,眉目鲜活——绝不是平常糊了层浆糊般的梦境可以比拟。
自已和弟弟身上也突然换上了华美的西式礼服,夹衣衬,瘦腿裤,方形领口开得很大,领口和袖口都缀着花纹精致的蕾丝。
……难道是穿越?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两人步入一方大厅,大厅中灯火辉煌,一男一女被围在中央,一个身姿肥硕,一个妩媚窈窕,见了邵斐,两人眼神都倏地一亮。胖子径直走过来,大笑着给了邵斐一个虚抱:“老弟啊,你可算来了!”
邵斐下意识摆出礼节性的微笑,对男子微微点头,心里却是一阵苦涩:这人是谁?该怎么称呼?
还没等他想好该说什么,男子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缩在邵斐身后瑟瑟发抖的邵润珂,嘴角一咧,眼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邪笑:“这是你新收的小宠物?模样还挺正,什么时候玩够了也送我玩几天呗?”
邵润珂一脸茫然:“……哥?”
邵斐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推到身后,一边不着痕迹地上前挡了挡,一边轻描淡写地笑道:“一点小情趣,别见怪。”
胖子嘿嘿一笑:“懂,我懂!”
女子这才迈着小步走过来,提着裙摆对邵斐微微屈膝,柔声唤道:“子爵大人。”她的脸颊有些不自然的绯红,微微垂头错开邵斐的视线,伸出微颤的右手。
这是要握手?
邵斐下意识探出右手,手伸到一半他突然一个胆颤:不对!握手是哪个年代的事情?这时候有吗?
难道是吻手礼……会不会很唐突?也不对,吻手礼貌似是对女王?
他硬生生遏住右手的动作,有些僵硬地拐了个弯,将手探进口袋——掏出一个缠着红丝带的小礼盒。
邵斐拼尽自己二十余年微笑的能力,拼命舒展眉宇让自己显得看上去不那么尴尬,干巴巴道:“一点礼物,送给……不成敬意。”
……夫人还是小姐?他又觉得脑仁疼了。
女人倒是一脸喜出望外的模样,眼睛湿漉漉地一眨不眨盯着邵斐,脸颊红晕迅速升腾,看得邵斐一阵心惊胆战。
他大脑飞速运转,心想这女子果然是这家的千金,她看上去很喜欢我……那我刚刚在她面前亲口承认养男宠?
女人倒是完全没有在乎的样子,她兴致勃勃地解开红绳,从礼盒中取出一对手镯——上好的和田白玉,颜色水润,加工精细,连纹理都是完全一致的对称。放到邵斐生活的世界里,这种质地的镯子一定是天价,更何况是一对。
女子下意识惊叹出声,眼中隐隐有泪光浮动:“从东方运过来的玉镯?不行,这太珍贵了,子爵大人,我——”
胖子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夫人,你就安心收着吧,威廉老弟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小玩意。”
女子沉吟半晌,轻轻点头,缓缓将玉镯戴在手上。她的手臂光洁如藕,套上手镯后愈发显得纤细欲折。
邵斐站在一旁,嘴角微微抽搐,笑容有些僵硬。
终于算是叙完了旧,两人请邵斐尽情享受宴会,转身招呼其他的客人去了。
邵斐寻了个光线阴暗的角落,尽量将自己和邵润珂藏在阴影里,可女子依旧时不时地从远处投来目光,其中盈盈的缱绻和暧昧几乎不加掩饰。
邵润珂拉着他的衣袖,小声道:“哥,你那嫂子看你眼神不对啊。”
邵斐装作没听见。
邵润珂继续:“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你们暗地里肯定有一腿。”
邵斐捏了捏衣袖,不说话。
邵润珂变本加厉:“她这么浪,老公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哥,他老公不会也跟你有一腿吧?”
邵斐:“……”
他忍无可忍的转过头,弹了弟弟额头一脑蹦儿。
邵润珂捂住红彤彤的额头:“哥,你欺负我?!”
邵斐干脆利落道:“没错,就是欺负你。小珂,你看,这满池子的衣冠禽兽,就你一只小绵羊,你可得好好听话,不然小心我把你送给那个大佬当宠物。”
邵润珂沉默半晌,突然问道:“什么是当宠物?”
邵斐一时语塞,突然意识到对弟弟说了超出他年纪范围的问题,顿时有些苦恼地拧了拧眉心,斟酌道:“呃……大概就是每天吃吃喝喝,被喂得饱饱的?”
邵润珂眼前一亮:“不用上学?不用写作业?”
邵斐迟疑:“……不用?”
邵润珂炯炯有神,“啪”地一拍掌心:“简直是神仙日子——决定了,哥,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宠物!”
邵斐:“……”
他一阵失笑,忍不住揉了把弟弟毛茸茸的小脑袋,目光流转,望向大厅中左右逢源的女子,落在她手腕上莹莹一抹白色上。
……即便继母与自己算不得亲近,她在自己订婚这件事上也是劳心劳力。
他默默在心里道了声抱歉,又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邵润珂完好无损地带出去。
正想着,大厅正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猛力推开,木板甩在坚硬的墙壁上,震得所有人心神一颤!
门外跑进来一个脸色惨白的女仆,浑身被雨水打湿,亚麻色发丝凌乱不堪,衣衫半敞。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尖叫:“死了,莫尼死了!”
大厅中顿时一片躁动。
邵斐倏地站起身,他这才看到女仆的裙摆和鞋袜都沾满了血迹,她颤巍巍俯倒在地,一边绝望地哭泣一边凄厉地惨叫:“诅咒,这一定是诅咒!”
胖子喘着粗气跑上前,一脚踹在女仆腰部,厉声喝道:“瞎说什么?再胡说八道,我割了你的舌头!”
他转过头,那张被肥肉挤满的脸微微板起,显不出多少威严,只让人觉得滑稽可笑:“各位女士先生,我先失陪一会儿,处理一点家事。大家放心,维特雷古堡很安全,绝对不会——”
女仆一把拉住他的脚腕:“大人!马圈的马都被人杀死了,外面暴雨封山,我们出不去了!”
仿佛平地一颗惊雷在人群中炸响,方才还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顿时纷乱起来,他们吵嚷的声音太大,以至于胖子不得不大声嘶吼:“都——别——乱——!这只是场意外,请大家赏脸在这儿暂住一晚!我,维特雷子爵,以贵族的荣耀起誓,决不让任何人受到伤害!”
门外适时打下一道惊雷,将胖子狰狞的眉眼照得鲜亮。邵润珂打了个寒颤,紧紧抓住邵斐衬衣下摆。
邵斐面色冷凝。
而与此同时,在大厅的另一边,棕褐色短发的青年仰头饮尽杯中酒液,随便用手背抹了抹嘴角。
他望着门外大雨,眸中闪过一丝慎重之色,微微偏头,右手虚捂耳朵,嘴唇张合——
“游戏开始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披萨和番茄跟上那个胖子——别跟我说雨大,小雨都体现不出来你们的职业素养。小婷盯紧那个子爵夫人,还有客人们的反应——记不住就挑最特殊的记。什么叫特殊?当然是长得漂亮的,这游戏的尿性你难道今天才知道?”
他耳中传来嘈杂的声响,混杂着大厅吵吵嚷嚷的躁动,像是有人在抱怨说“老大让我再喝一杯,这可是纯正版82年拉菲”。话是这么说,青年依旧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匆匆走出大门,迈入瓢泼大雨里。
青年紧皱的眉宇微微舒展,嘴角扬起微不可查的弧度,露出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
他手中空杯遥遥举起,嗓音低得近乎呢喃,目光却无比虔诚。
“祝我们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