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院,金瑞见金准在路旁跪着等候。他往小王爷怀里靠了靠,小心翼翼地同小王爷商量:“能不能让我同二叔说句话?”
小王爷很不耐烦:“你事情怎么这么多!”
金瑞以为不成,倒也没有多失望,他也没敢奢望小王爷真的会听他的话。
谁知,小王爷一边小嘴叭叭叭地数落,一边勒住了缰绳。
马儿乖巧地停在金准前面。
金瑞诧异地看了眼小王爷,坐直身体,唤金准:“二叔。”
金准抬头:“瑞儿。”
金瑞笑:“二叔,你该换称呼了。虽然我不想同你计较什么,但我记得你常说‘自古以来,尊卑有别,嫡庶不同’,我如今是王妃,你该称我为什么?”
金准没想到这个从小被他训斥了无数次的庶子,敢这样跟他说话。
他诧异地看着金瑞,一时间没有动作。
小王爷见状,一鞭子抽过去。那是军中常用的鞭子,粗糙无比,小王爷又没控制力道,金准的背上立马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血和碎肉,顺着伤口溅出。
金准惨叫一声,差点没晕过去。
金瑞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等他从痛感中清醒了,才说:“二叔,我今天就要去王爷府了,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再见面的日子。我斗胆同二叔讨个贺礼,不知二叔愿不愿意割爱?”
金准痛的说不出来话。
小王爷乐颠颠抢答:“他愿意。”
“那就谢谢二叔了。”金瑞自然而然地接上小王爷的话,好像两人一直这么有默契似的。
金瑞道:“我知道二叔收藏有孟鹤恩老先生的一幅画。老先生的画作千金难买,二叔能有这样一幅画,肯定费了不少力气,花了不少银子吧?”
金准一听到“孟鹤恩”三个字,就猛然抬头,那是他偷偷用半个金家才换来的大家之作,想拿去送人,好给他的儿子也谋个一官半职。
“我也很喜欢孟老先生的作品,今日我出府,就让我带走罢。”
金准想拒绝,可他一抬头,就见小王爷又举起了鞭子。
再抽一鞭子,他必死无疑。
“王妃喜欢,草民愿双手奉上。”金准狠狠将脑袋磕在青砖石上,额头上的痛完全比不过他心中的痛。
他这样的人,这辈子都很难再得一幅孟老先生的作品。
小王爷派人去取画作,带着金瑞出了金家府门。
天空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似乎还夹杂着雨,淅淅沥沥,欲明的天色反倒又暗了几分。
金瑞回头,看见金家的匾额高高悬着,永远离他那么远,不让他碰到,却又无声的护着他。
狐裘兜头而下,将他的目光完全遮住,也隔绝了外面的雨雪寒风。
“在我怀里靠着,你身子弱,吹不得风。”
“嗯。”金瑞用鼻音含糊应了一声。
现在他的目光看不到曾经护佑他的金家了,只能透过狐裘,隐隐看见小王爷那匹高高扬着头的马。
*
迎亲的日子虽然定的突然,但该有的流程和体面,匆忙之间,竟然也让小王爷准备出来了。
一路上吹吹打打,鞭炮齐鸣,热闹非凡,自然不用说。
王府这边,张管事早安排人在府里府外挂上了红绸,贴满了喜字。
小王爷带着金瑞一来,五六串鞭炮响个不停。府门两侧站着十几个模样喜庆的孩子,对着新人一个劲儿地说吉祥话。
金瑞好奇,想从狐裘里伸出头看一看,被一只大手摁了回去。
“这里在风口,不许出来。”
金瑞最不喜欢别人管着他,可又不敢反抗,乖乖缩在狐裘里,被小王爷从马上抱下来,直接抱进了正院。
等他们进了府,张管事同几个下人一起,把铜板、碎银子混着糖、零嘴等等,捧着就往外扔,足足扔了五六筐,引得众人抢拾。
有跟张管事交好的人纳闷:“我听说王爷娶的是金家的三公子,金家那些公子不是刚搬回江北没几日,怎么王府预备的这么齐全?”
张管事哈哈大笑:“我们主子从那种事刚开蒙,就开始筹划这一天了。外人都看我们王府是临时起意办喜事,却不知道小王爷是筹谋已久,今天终于得偿所愿。”
散了吉祥钱出去,张管事哼着小曲往正院走,路上遇到小王爷被人拉着去前面吃酒。
大家都看出小王爷今日高兴,纷纷胆大起来,扛着受伤的小王爷就跑,丝毫不怕小王爷生气。
张管事看的直摇头,小王爷盼今日不知道盼了多少年,虽然现在是清晨,可美人在怀,洞房要趁早啊!
这些人真是能闹事!
他进了正院,在正屋门口请安:“王妃,是我,您可有什么吩咐?”
里面的金瑞刚瘫倒在床上,听见有人说话,立马又正襟危坐。
他听管事说完,不由纳闷,这位管事说“是我”,他又不认识这位,为何要这般说?
还不知王府水有多深,金瑞不敢轻举妄动,只说:“没什么吩咐,我自己坐着,你下去吧。”
“王妃要不要传早膳?”张管事已经听侍卫说,金瑞的早膳让小王爷吃了,便说,“王府早就预备好了您的早膳。”
金瑞张口就拒:“我不吃。”
张管事继续报菜名:“早膳闷了山药粥,是拿桂花蜜调的,甜而不腻,还不伤身。除了山药粥,还有清蒸米鱼,是拿蜜瓜蒸的,甜滋滋的。哦,对了,还有小花卷,为了你的身体,这个可不敢做成甜的,不过上面擦了一层油脂,烤的脆脆的,咬一口,哎哟,那味道……”
“我吃。”金瑞站起来,很郑重,“谢谢,请问在哪里吃?”
张管事偷笑:“就在房间用罢,我让下人送进来。”
金瑞默默咽口水,突然发现王府的伙食倒是很合他的口味。
关键是讲究。
他那小厨房请的厨娘,很多菜为了做成甜口,只是一味放糖,对他的身体确实不好。
王府做饭要是这么精细,那在死之前,他要努力多吃一点。
张管事没有骗他,饭确实预备好了。他刚脱了厚重的吉服,下人们就鱼贯而入,将菜一一摆好。
花样很多,每一道看起来都很好吃。
他坐下来,那位问他吃不吃早膳的管事也进来了,是个眉眼精明利落的老人。
他的背坐的更直,生怕被这一位揪住什么错处,坏了他的计划。
“给王妃请安了。”张管事进来后,见他就拜。
金瑞把他扶起来:“不用拜我。”
他这王妃,都不一定能活几天。
张管事让下人出去,自己在一旁布菜。金瑞哪里享受过这种被人伺候的待遇,他吃饭向来都是自己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百溪要是同他一起用饭,偶尔也会给他夹菜,但未必是他想吃的,他就不让百溪给他布菜。
这位管事却厉害的很,似乎明明白白的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每道菜中总是能把他最喜欢吃的部分夹给他。
而且知道他吃饭的习惯,一盘一盘挨着给他夹菜。
金瑞狐疑地盯着张管事看,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认识这个人。
“您多用一些,王爷年岁渐长,折腾人的本事也涨了。”张管事隐晦提醒。
金瑞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听的直冒冷汗,还以为小王爷折腾人,是要打他罚他。
他赶紧多吃几口。
张管事没再说什么,静静地等他吃完,给他端了茶杯漱口。
大家族的公子姑娘,都是吃完饭再用香茶漱口。
金瑞却喜欢在用饭的时候多漱几次。
不只是因为要清除嘴中上一个菜遗留的味道,还有一个原因,他嘴里苦。
这一点,无人知晓。
刚来王府,他也不敢让人按着他的规矩准备,不过这顿饭的菜他都喜欢吃,嘴里偶尔发苦,也能忍受。
“正院的下人还是原来那些人,王妃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们,他们都念着王妃的恩情,盼着报答呢。”看出金瑞的拘谨,张管事出言安抚。
这次,金瑞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什么叫原来的那些人,我又怎么给他们恩情了?难不成,我以前……”
话还没说完,外头急匆匆来人唤张管事。
张管事出来,就听来人说:“您老快去瞧瞧吧,外头都在起哄,让王爷拉王妃出去吃酒。您也知道王爷好面子,但也不舍得让王妃出去喝酒,正两难呢,再闹下去,王爷肯定要发脾气。”
“哎呀,这帮不知轻重的,闹王爷不就好了,非要闹王妃。”
说着话,两人走远。
金瑞靠近窗户偷听,就听到了“闹王妃”三个字。他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那些人要怎么闹他。
他这样的身体,什么闹都承受不住。
他摸了摸藏好的匕首,咬牙等着。
过了会,小王爷果然过来了,不过没有进来,站在窗外同他说话。
“你赶紧换身衣裳,出来陪兄弟们吃酒。”
他刚要答话,小王爷又开口了,仿佛在回答他的话。
“什么,不舒服?不舒服就能不陪兄弟们吃酒?”
“你求本王也没用,再不出来,别怪本王进去收拾你!”
“哼,要不是看在你苦苦哀求的份上,本王绝不轻饶你!”
“行了,平身吧,今天怎么也是你的大喜之日,本王允许你上床歇息,你先给本王暖床罢。”
说完,小王爷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高声同院外的人说话。
“王妃都跪下来求本王放过他,总要给他些面子,毕竟是王妃。来来来,兄弟们,本王陪你们喝!”
金瑞默默把话咽回去,默默把放在刀上的手收回。
低声骂了一句:“脑子有病。”
说罢,又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