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金准大怒。
金瑞迈步进来,直直迎上金准地怒视,丝毫不怯。
金准甚至还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轻蔑。
这对于想要用金瑞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的金准来讲,简直是将他的高傲放在地上碾压。
“你找死!”金准呵斥一声。
金瑞仍旧不慌不忙,慢吞吞说道:“二叔最好杀了我,让金家全都给我陪葬,也好的很。”
金准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金漠这次难得没有开口阻止,他静静地看着金瑞一句句说的金准哑口无言,心中暗暗吃惊。
原来这个孩子不是个好欺负的性子。
金瑞走到金漠跟前,撩衣下跪,“父亲,我愿意去王府,不必拿家中石马换我。”
“胡闹?你可知道,一旦去了王府,你会是什么身份,什么下场?”
“知道。”
人人都瞧不上的脔宠。
玩够了就被丢弃的下场。
金瑞抬头:“我有两个请求,希望父亲答应。”
“你说。”
“一,把我从族谱除名。”
这点不用金瑞说,只要金瑞跟了小王爷,金漠就不会允许他待在族谱上。
首先自然是不能让金家族谱中出现一个低贱的脔宠。
其次,也是为金瑞好。等金瑞被小王爷玩腻了,他无论如何也要护住金瑞性命,给金瑞更名改姓,送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从头开始。
金漠点头同意。
“二,与我断绝父子关系。”
这话说的金漠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
等日后将金瑞远远送走了,就算不断绝父子关系,也再无相见的可能。
金漠沉默许久,终于再次开口,却不是对金瑞说什么,而是唤管家去取石马。
石马再贵重,也贵重不过他的儿子。
金瑞神色微动,但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石马是他们家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是一块天然的石头,天然生出骏马形状,极其难得。
金家是得了石马后,才有了第一位做官的先人。
可以说,石马给金家带来了吉祥富贵。
这样的宝贝,平日里都是要放在祠堂里,和祖宗们一起接受他们的跪拜。
这次金漠肯为了金瑞把石马送人,金瑞心中说不惊讶、不感动都是假的。
石马送出去后,管家欣喜来报,“小王爷他收下了!”
除了金准以外,屋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这事终于要过去了。
金漠坐的直挺挺的背弯了下来,吩咐金瑞,“行了,回你的小院。日后没有我的准许,不许出府门一步。”
既然脸是祸害,那就关一辈子罢。
金瑞准备回去,刚抬腿,就见门房连滚带爬地跑来,因为太急,手里的灯笼撞了柱子,蜡烛倒下,把石榴花多子多福灯笼烧成了一团灰。
“老爷,小王爷收下石马后,不但没撤兵,还吩咐他的将军,说什么金家送了嫁妆,让人赶紧把彩礼送来。还说什么,人家不失礼,咱也不能失礼。”
这话说的,金漠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什么嫁妆,什么彩礼?只是收个脔宠,说这种话,岂不是辱上加辱?
收了礼,还得寸进尺欺负人,小王爷简直无·耻至极!
金瑞见金漠已经气的双眼翻白,几乎在晕厥的边缘了,他道:“父亲不必忧愁,我随他走就是。在您的护佑下,我平安顺遂活了二十载,已经心满意足。”
金漠现在也无可奈何,只能点头同意。
金准吩咐门房:“你去同小王爷说,就说我同意了,请他给我一点时间收拾东西。”
门房赶紧出去传话,片刻后又回转。
“小王爷大喜,说不必准备,还说三公子吃的用的都是些什么破烂,直接跟他走就是,到府里都有现成的。”
金漠听了,又呕了一口血。
他养儿子,也用了不少钱好吗?!
金瑞比金漠还呕血,他皱眉问:“难道小王爷想逼我光着出去?”
金漠暴怒,“欺人太甚,辱人至深!小王爷就是这里的皇帝又如何,大不了赔上金家全族性命,绝不受此侮辱!”
“大哥。”屋里现在就金准最冷静,反正要被送人的不是他儿子。
金准说:“或许小王爷不是瑞儿说的那个意思,只是单纯的嫌弃咱们家东西差罢了。”
屋里一片静默。
过了许久,金漠“哦”了一声。
但金瑞还是不信,怀疑地看着府门外因火把而染红的天空。
“你再去说,必须要给我时间准备。”金瑞又转头同他父亲说,“我回房间收拾细软。”
金漠点头:“我让人多给你备点银子,到了王府先要上下打点。”
“谢父亲。”
金瑞带着百溪回了自己的小院,他父亲让人封的银子很快送来,他一分不留,全分给了自己院里的下人。
“主仆一场,日后各自保重罢。”
他这一举动,连心思比窟窿大的百溪都察觉出不对劲。
这是打点王府上下的银子,他们家公子就这么随手送人了,日后怎么办?
还是说他们家公子不想有日后了?
他们家公子很念情分,这些人才伺候他多长时间,他走之前都要赏钱。
这样好的人,怎么会遇到小王爷这种吃人的魔王?
把银子散完,他进门就见他们家公子把一块磨刀石找了出来,居然在磨刀?
磨刀!
“您这是在做什么?”百溪跑过去抓住金瑞的手,“不管怎么样,都不要想不开啊。”
金瑞被他整的哭笑不得,“谁说我想不开了,难道我磨刀只能是杀我自己的不成?”
百溪理所当然道:“不然呢,还能杀谁?”
就您这风一吹就倒的小身板?
“我防身用。”金瑞继续磨刀。良久,将刀竖起,刀刃朝上,一根头发放在上面,轻轻吹一口气居然就断了。
那是一支很小的匕首,大约还没有金瑞的手长。刀刃闪着寒光,吹发可断。刀柄更短,上面却花纹复杂,还嵌着几颗成色极好的宝石。
百溪愣愣地看着他,“公子,这玩意儿你怎么会有?”
这种利刃,本就不好买,更别提这种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宝刀。
“我忘了我为什么会有这把匕首。”似乎浑浑噩噩地回到庄子里,他身上就带着这把匕首。
可能是出走的那几年,他在外面寻到的。
“那你磨刀做什么?”百溪又问。
金瑞将匕首入鞘,重新藏入黑靴中。“什么都别问,你就当没看见。等会我自己去王府,你不必跟着。”
百溪眼睛瞬间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他跪下,手抱住金瑞的腰不放:“你就是想寻短见!你把钱分给大家,我就猜到你不想活了。呜呜呜,要死我陪你一起死!”
金瑞一脚将百溪踹开,低声喝止:“你再吼一句,外面就会来人将我捆了,到时候谁也死不成。”
“死不成不是更好?”
“难道你要看着我被他人压在身下?”
金瑞的眼睛里不再是慵懒和避让,百溪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寒意。
就好像原来的金家三公子是一把插入鞘中的刀,如今才缓缓露出了里面的利刃。
“士可杀不可辱,小王爷欺人太甚,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
“公子,你不是想自杀,你难不成是想杀了小王爷?”百溪惊恐瞪大眼睛,他看见金瑞点了点头。
百溪还要说什么,外头下人们报说大公子金益来了。
金益进金瑞的屋,并不是他自愿的,这会在他的背后,有几双眼睛正盯着。
他是受小王爷驱使,过来欺负欺负金瑞,好让小王爷能够唱一出英雄救美的戏。
小王爷原话是这么说的:
“侍卫们在这儿,可不是想着围府,就是人太多,不方便站在一起,所以就绕着府四周散开了站。刀么,侍卫总不能不带吃饭的家伙,并不是威胁谁。至于火把,就是天黑了,照个明罢了。可不能说是明火执仗,围府抄家!”
金益嘴上当然应“是是是”,心中狂骂小王爷虚伪无赖!
这么大的阵仗逼人点头以后,还想着在金瑞那里落个好名声。
天下哪有这样的美事?
小王爷派了金益去欺负金瑞,自己则翻越外墙,在金瑞小院的院墙外,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随时准备冲进去“救”他们家的军师。
他还乐呵呵同董耿说:“这次本王一定把军师感动的乖乖承认自己的身份。”
董耿敷衍点头。
这边金益掀帘子进了金瑞的屋里,他同金瑞并不亲近,平时自认是嫡子,金瑞这等庶子一流,在他看来,也就是身份贵重些的下人。
平日里他就总欺负金瑞,如今奉了小王爷的令前来,再加上喝了几口美酒,欺负起金瑞来,越发得心应手。
他给金瑞递了一本书:“男人与男人,并不稀奇,可能你常在府中,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所以我把自己珍藏的书送你瞧瞧,希望你多学习一些伺候人的本事,能讨得小王爷欢心,日后不但能少受罪,说不定还能提拔提拔咱们家。”
不等金瑞说话,百溪先跳出来,“大公子说的什么话,士什么可杀,那什么不可辱,我们家公子才不要学什么伺候人的本事。”
“百溪,算了。”金瑞出声制止。
小王爷把金瑞的退让听的清清楚楚,嘟囔:“做什么柔弱可怜的金家三公子,还是做本王帐中出谋划策的军师好!”
金益见百溪这般,抬脚就踹,“你是个什么东西,主子说话,你也敢插嘴?”
踹了一脚,还不解气,又抬脚要踹。他的脚刚提起来,自己腰上却挨了一脚,整个人不受控制,狠狠砸到了四方桌上。
“金瑞,你敢踢我?”金益惊愕不已,他这个弟弟,平时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这会居然敢打他?
金瑞把百溪拉起来,将人护在自己身后。
“我为何不敢?你若再敢动百溪,我要你的命!”
金益愣住!
这还是他那个任人欺负,从不还嘴还手的三弟?
墙外,小王爷兴奋的直搓手。
“你听听,这才是本王的军师,本王的军师又回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里面一声惨叫。
董耿吓得抖了抖,他发现小王爷居然比他抖的还厉害。
“王爷您?”
小王爷抬手打断董耿,心中忐忑,声音也低了不少,“倒也不是说军师就是好,如果他能把金家三公子的软和脾气稍微留住一点,就更好了。”
董耿:“……”
屋里,金益指着金瑞的鼻子冷笑:“很好,才刚被小王爷看上,就敢骑到我的头上作威作福了。看来今天不给你点教训,让你记住自己的身份,日后整个金家都要被你踩在脚下。”
金益扯着脖子喊他的小厮过来:“给我把这个不知规矩的庶子摁住!”
“公子,三公子如今可是小王爷的人!”小厮们犹犹豫豫不敢下手。
金益道:“什么小王爷的人,说白了,不就是个脔宠,让人玩两天就丢出去了。这种脔宠,最是下·贱,还没有下人清白尊贵,有什么动不得的!左右,还不赶紧把他给我摁住。”
小厮们伸手去抓金瑞,百溪急道:“你们怎么就知道我们家公子只是个脔宠,说不定小王爷是真的看上我们家公子了,要娶我们家公子为妻呢?”
这话逗得金益捧腹大笑,笑的他眼泪都出来了,“娶,妻?你居然敢说这样的字眼?金瑞就算是个姑娘家,是通判府嫡女出身,也做不了小王爷的正室!金瑞和小王爷,一个是天上的白云,一个是地上的烂泥,强行扯到一起,他配吗?”
百溪被他说的满脸通红,心里其实已经承认金益说的更有道理,但他就是不想承认他们家公子是烂泥。
“反正我们家公子不是脔宠,就不是!”
金益笑的更狠,他看向被摁住的金瑞,“来,你自己说,你是不是脔宠?”
金瑞不说话,冷冷地看着他。
小王爷在外面听不下去了,他虽然想英雄救美,但又不舍得金瑞被欺负。他赶紧跳上墙,准备翻过去英雄救美。
一只脚探过去……
“脔宠就该有个脔宠的样子,哪有穿正经衣裳的。你瞧瞧我这本书上画的图,他们都穿纱衣,身体曲线让人一览无遗,或者干脆不·穿,让自己的主子瞧个彻底。”
金益见金瑞不说话,还以为金瑞又恢复以往的懦弱,伸手就去扯金瑞的衣领,“让我来替小王爷把你的衣裳剥了,光溜溜才好出府!”
突然手臂一阵剧痛!
金益惨叫一声,小王爷刚探过去的脚,立刻收回。
他们家军师脾气还是这么臭,还是这么不好欺负。
金益不是说金瑞在金家唯唯诺诺,连呼吸都不敢放重吗?
这叫不敢呼吸?
这叫不让别人呼吸!
金益见自己的胳膊被金瑞划开了一个口子,鲜血不断往外涌,很快将他的衣袖染红。
他仅有的理智彻底消失。
“你疯了,你敢拿刀伤我?来人,给我夺了他的刀,在他的胳膊上也划个口子。”
小厮们哪儿敢真的伤金瑞,劝道:“公子您还是赶紧去包扎止血吧。三公子的事,咱们禀明老爷,让老爷发落三公子。”
“不必等,我是未来金家家主,我就能发落了这个不尊主子的脔宠!左右,还不赶紧给我打,拿刀子给我往他身上招呼!”
小王爷听的焦急万分,问董耿:“金益这厮办事,知道轻重吗?”
董耿摊手:“这可不好说。”
小王爷后悔了,“英雄救美这破主意谁出的?军师需要被人救?”
“王爷您再耐心等等,说不定就有机会了。”
正说着,又是一声惨叫。
原来金瑞趁其不备划伤了金益之后,就被小厮们死死摁住。
听见金益吵嚷着要真的对金瑞动手,金瑞院里的人也呼啦啦涌进来,仗着人多,冲开金益和金益的人,把金瑞推倒门口。
金瑞院里的人,只是想把别人都冲散,没敢真的动手。
金瑞却不走,他手掌一翻,匕首又出现在他手中。
将匕首抵住脖子,金瑞冷笑:“大哥,你说,我要是寻了短见,小王爷会拿你如何?”
金益脸色变了变,假装镇定,“我不怕,你死了,我再送小王爷几个更好的脔宠。小王爷根本不会在意你,死心吧!”
“是吗?”金瑞的匕首又往里送了送,眼看有血渗出,金益也慌了神,猛然去抓金瑞的手,想拦住金瑞,不想金瑞手一翻,一收,就在金益的衣服上划了一道。
金益只觉得浑身一凉,低头一看,他的层层衣裳居然都被划开了,全部掉落在地。
此刻,他正光溜溜站着,大家公子的体面荡然无存。
“金瑞,你竟然这般辱我这个嫡子!来人,还不快给我抓住他。你们不要怕,他只是个脔宠,就算伤到了,小王爷也不会如何怪罪。”
小王爷轻轻拍掌,“他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董耿道:“不是您让他话说的难听些么?”
“那也不能这般难听,万一军师恼了本王怎么办?”
董耿:“……”
小王爷越听越焦躁,这会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骑在墙头上,问董耿,“军师向来狡猾,他会不会也一边向本王磕头服软,一边毫不留情地给本王一刀?”
“不会。”董耿安抚说,“偷偷跑走是军师的错,回来以后,您还对他这么好,他对您只有感激的份。”
“是吗?”小王爷开始抠墙头的红砖,“万一本王对他的好,没好到点上呢?他会不会拿刀捅本王?”
董耿:“……”
王爷您大可不必如此卑微?
金益正叫嚣着,金漠的小厮匆匆跑来,后面跟着几个面生的人。
看他们的打扮,不像是府里的人。
“这是小王爷府上的侍卫大人,请两位公子过来见礼。”
金益一听小王爷府上来人了,立刻把脖子一缩,老老实实过来见礼。
他见金瑞站在原地不动,还回头训斥金瑞:“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来招呼两位大人,你以为,你日后还能是王府的主子不成?”
董耿心道,得,又有俩人被买王爷指挥去演戏。
他把吉服递给小王爷:“王爷,想想军师的脾气,见好就收吧。”
“有道理。”小王爷赶紧点头,“本王得赶紧出场,走完这个英雄救美的戏份。”
他还不忘回头瞪董耿,“本王刚才说的话,你最好忘得干干净净。要是外面传出去什么本王怕军师的话,唯你是问!”
屋里,金瑞听到金益的话,捂着脖子上的伤口走过来,躬身见礼,“见过两位大人。”
两个一直鼻孔朝天的侍卫见到金瑞,突然下拜磕头。
“见过王妃。”
金瑞:“王、王妃?”
他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不是脔宠吗?”
小王爷一跃而下,姿势优雅而潇洒,“谁说你是脔宠,你是本王心中唯一的那个……啊,哪个嫌命长的狗东西,竟然在院里放捕兽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