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瑞不明白他的父亲怎么突然转了性,开始关心他了,不但给他拨了两个祖籍江南的厨娘,提了月例银子,还往他这个小院一口气送了十几个下人。
安静的小院变得热闹起来。
金瑞是个懒散性子,这会又病着,根本不管事。百溪又什么都不懂,新来的下人们谁也不服谁,从早到晚的闹腾。
别的院子都在看这里的笑话。金伍甚至还跑来专程取笑金瑞是个连下人都管不好的草包。
百溪急的厉害,央求金瑞等金漠来时,同金漠说一说,让金漠派个主事的人过来。
金瑞不搭理,继续睡他的觉。外面随便骂,大不了他打呼的声音更响亮些,盖过去!
过了几日,小院已然分成了两大派,争斗也愈加剑拔弩张。
眼看就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时候,金瑞终于下床,把凌婆子叫进屋里说话。
百溪被打发出去跑腿,等他再回来,小院已经变得安安静静,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活,谁也不再闹事。
凌婆子在院里叉着腰巡视,谁做的不好都要挨她数落,看上去像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
但金瑞在屋里轻轻喊了一声,凌婆子立马弯下腰,满脸堆笑,快步进屋听吩咐去了。
原本同凌婆子势均力敌的薛婆子,已经不见人影,百溪猜测,大概是被撵走了。
他进屋,见金瑞同凌婆子一口气交代了许多事,凌婆子都陪着笑,一一记下后就出去办差事。
“公子,我出去不过半个时辰,怎么小院的下人都变得这么听话了?”
金瑞抿了口甜汤。
大夫不许他吃这种甜汤,但他爱喝,小院现在他做主,没人再能阻碍他,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他们有了主事的人,自然就规矩了。”
“那您为什么不早点让老爷拨个主事的人过来?”
“拨过来的,或者我提拔的,都不能立刻服众,少不了又要闹。还不如让他们闹起来,最后的领头羊,自然又有能力,又能服众,省了我考察的力气。”
百溪不解:“可他们自己不是闹出了两个领头羊么?”
怎么现在只剩下凌婆子了?
金瑞懒懒道:“闹出两个来更好,一个我赐恩,一个我降威。”
凌婆子被他提成主事婆子,在小院里威信更重,自然对他心怀感激。
可是只有感激可不行,他得让凌婆子和所有的下人都明白,他才是这个院子的主人。
所以另一个薛婆子不服,还言语讥讽他,被他当众发卖了,就是要警告那些不安分的下人。
也让凌婆子知道,她是在替他做事,要有二心,被发卖出去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百溪恍然大悟,突然发现他们家公子根本不像外面传言那般蠢笨无能,明明聪明得很。
看着是头猪,其实是只虎。
“公子,我觉得你比大公子二公子他们都要厉害,你为什么不读书?”
金瑞吞了一大口甜汤,懒洋洋往床头一靠,“我这身体……”
“少骗人。”百溪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明明就是因为懒。”
金瑞也不解释。
他也不是什么都懒得动,只是没有去做那些事的动力。
出手整治小院,是为了喝甜汤。
读书,又有什么用?
他还不知道能活几日,就算能苟活到老,也根本没有所谓的前途。
*
又过了几日,南方都要入夏了,江北却还在下雪。
金瑞的身体大好。他不知道自己吃的是千年人参这种名贵的药材,还以为江北这地方养人,不但这次的病治好了,身体也比以前强壮了不少。
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他也觉得闷了。早上同金漠问安的时候,提出想出门走走。
金漠问他:“病刚好,你想出去干什么?”
他老老实实回答:“尝尝这里的小吃。”
金漠气了个仰倒!
“你这不成器的东西!你看看你大哥二哥,才来几日,就已经和同兴府的权贵子弟们交上朋友了。你四弟也已经在这里的文人榜上排上了名号,今日还被邀请去参加文会。你五弟才十岁出头,也知道日日习文练武。只有你,刚从鬼门关爬出来,不想着孝顺父母,建功立业,居然要出去吃吃喝喝?”
金瑞低着头不说话。
金漠骂完,也拿他没办法。确实已经过了能培养的年纪,且身子弱,也培养不了,索性也不管他了。
“行了,你去吧。”金漠摆手让金瑞出去,其他人仍旧留下来陪他用饭。
金瑞也不稀罕这顿饭,他院里的小灶热气腾腾,又都是甜食,比这里更可口。
府外头的零嘴,也更吸引他。
得了准许,他就回房间,拿上新发下来的月例银子,叫上百溪,乐颠颠地出府了。
同兴府地处北疆一带,来往客商不断。
加之江北小王爷骁勇善战,敌军不敢进入江北地界,所以江北的府镇比别的地方更繁华热闹几分。
很少出门的金瑞,几乎看花了眼,这里逛逛,那里吃吃,竟溜达了一个时辰也不觉得累。
“公子,你怎么知道这饼是这般夹肉吃的?”百溪也跟着吃了一路。
这里的膳食跟京城大不相同,很多东西百溪都不知道怎么吃。
可金瑞却能无师自通。
“不晓得,反正我就知道是这么吃的。”金瑞抬头,瞧见一个三层高的酒楼。“云客来,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难道有人向他推荐过这里的菜好吃?
金瑞拍拍百溪,“走,咱们上这家吃去。”
刚进来,店小二就过来赶客:“今天客已满,客官要吃什么,请明日再来。”
金瑞皱眉:“大堂还空着。”
“主要是后院在举办文会,后厨根本忙不过来,即便这里有空桌,也无法给您上菜。招待不周,您多担待。”
金瑞有些失望,正准备要走,忽然有人在他肩膀拍了一下,这一下力气之大,拍的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呀,忘了你身子不好,下次我轻点。”
金瑞回头,就见当时抓他的路坷就站在他身后。他吓一跳,脱口便说:“大人饶命,草民就是来吃顿饭而已。”
“饶命?应该是你饶我的命才是。”路坷一把将金瑞拽回来。
金瑞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被路坷摁着坐下。
“今天是王爷在举行文会,你想吃什么,直接吩咐小二,他们自然先紧着你吃。”
为什么小王爷的文会,要先紧着他?
金瑞充满戒备地看着这位将军,不敢说话。
店小二一看金瑞被路坷拉着,立刻换了态度:“想吃什么,您随便点。”
“我不饿,我还是不吃了。”金瑞起身要走。
“你不饿,正好,走,咱们去参加文会,让我看看你的诗写的到底有多好。”
路坷拉着他走,他在后面挣扎,奈何力气太小,路坷甚至都感受不到他的挣扎,直接将他拖进了文会。
后院还有个敞亮的花厅,文会正是在花厅举行。
小王爷高居上座,向后靠着椅背,修长的腿不愿憋屈在长案下,伸到了一侧,模样散漫不羁。
底下的读书人都战战兢兢坐着,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甚至连呼吸都是轻的。
金瑞还看见有几个拿笔的手在微微发抖。
人人都怕这小王爷!
他一到后院,小王爷利箭般的目光立刻移到了他的身上。他慌忙低下头,不敢再多看,跪下来给小王爷请安。
他声音很轻,想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小王爷见他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恼了。收回目光,转头问左手边的金思,“怎么你们金家的规矩,请安要跪在门口?”
金瑞:“……”
他看了看,发现自己真的是一进后院就跪了,离花厅还有很远一段距离,离小王爷更远。
不能让小王爷挑到错处,金瑞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花厅中间,规规矩矩磕头。
“给小王爷请安。”
“哼。”
“……”
金瑞不解,小王爷老冲他哼哼什么?
猪都没小王爷这么爱哼哼!
“刚病好就来参加本王的文会,算你懂事。”小王爷又哼了一声,这一哼明显愉悦许多,“起吧,坐你四弟旁边。”
金瑞揉着膝盖起来,金思快步上前扶住他。她一边入座,一边竖着耳朵听小王爷说话。
“这家酒楼不是有两个余杭那边的厨子么?金瑞的菜让他们烧,烧的地道些,别入乡随俗做成咸口。”
侍卫应了,下去吩咐。
金瑞越发觉得奇怪,小王爷对每个参会的人都这么好?
他一转头,就见金思后背的衣裳都湿透了。明明外面还下着雪,不该热成这样。
“你怎么了?”
金思与他咬耳朵,“方才有人作的诗不好,被拉出打断了腿。”
这下,金瑞后背也开始出冷汗了。
他比金思更害怕。
金思好歹书读的不错,他可是都没读过书,作诗什么的,更是一窍不通。
突然他感觉一道若有实质的目光聚到了自己身上,他紧张地直咽口水。
“金瑞。”
小王爷开口叫他。
完了完了,腿要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