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岚的话音顿住,一时心中感到五味陈杂。
容岚担心,兄长说这句话是因为心中执念,更担心他过了两年还是放不下落榜的事情。
上一世的场景恍若就在眼前,兄长因心病一病不起,容家寻遍名医,却无力回天。
而容岚守在他床边,看着他的脸色因病重苍白如纸,双眼慢慢磕上,眉眼还是温润的模样,却冷得像结了冰霜。
兄长临死前,还在向容岚和叶夫人赔罪:“我没能科举中第,父亲年老辞官后,容家就再无人庇佑。父亲朝中仇敌颇多,容家该怎么办,娘和妹妹又该怎么办。我愧对容家,死亦不得安心……”
他因自责而重病,也抱着这份自责死去。
容家长子,背负得太多了。
房间内烛火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或长或短,一时间更显寂静。
容岚虽然将心事掩藏得很好,走神的的时间只是一瞬,但是容璟实在是太了解容岚了。
容岚低眉一落下,容景就猜到了身前这人在想什么。
容璟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给景之留下了这样的印象,笑道:“景之在想什么,两年已过,我早就放下了。”
他略有感叹:“你既然能站出来冒险为护住容家而努力,作为兄长的我,又怎么能一蹶不振。只是人总有不甘,却也只是不甘罢了。”
他的话将容岚心头的疑虑瞬间打散,容岚扬起眉头,歇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是景之想多了。”
还好,这一世都有所不同了。
容岚笑道:“兄长既然都这么说了,县试那日兄长若是不来送,景之可就不去了。”
容璟笑着点头答应。
两人再聊了会,院子里面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容岚担心兄长大病初愈,坐久了伤神,拍了拍袖子,“我还得回去多补一些杂文,若是考得偏答不上可是惨了,兄长且早些休息。”
容璟看穿容岚的的心思,笑道:“要走就走,可不用这些理由搪塞我。”
摆手催人赶紧回去,怕春雨趁着夜深了落下来,将人淋到了。
容岚起身笑言两句,才提步离开。
走出院子,抬眼望去,容府的小道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竖着一座小灯塔,还算明亮。
但是走到路上了,又觉得光线还是暗了些,瞧不太清楚脚下的路。
容岚想折回去要个手提灯笼,正要转身,就瞧见远处走过来一个人,手提着一个灯笼。
乐宁是来大少爷的院子寻容岚的,走两步抬头望一眼,生怕容岚绕了别的路子走了。
容岚抬手挥着,唤道:“乐宁,我在这。”
乐宁平日跟她都是作男子打扮,但其实也是个半大的姑娘。
上一世兄长病逝后,父亲以自己尽心辅佐太子登基为代价,换容岚进宫成为太子妃,以此获得太子对容家的长久庇护。
而乐宁便穿着娇俏喜人的丫鬟衣裙,与自己一同进了东宫。
后来太子登基成为皇帝,容岚也成为皇后,只是身体却越来越不好。
到了后来,每日听乐宁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娘娘最近越来越嗜睡了。”
容岚哪里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她进宫后,每日就在怀念现代和入宫前的生活,想哥哥想娘亲,念着念着居然就病重了,生病了身子虚,没有力气做其他的就只能睡了。
乐宁还经常候在床边,等到容岚醒了,就会红着眼眶端上一碗灰黑色的药汁,“娘娘好好喝药,总会好起来的。”
这药很苦,所以容岚想要拒绝,乐宁为了劝喝药就跪在床前。
容岚无奈一口一口喝下乐宁递过来的每一勺药汁。
可是苦口的不一定是良药,良药也不一定包治百病。
终在一日,容岚口中的药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吐了一大口血,乐宁当下就哭了起来:“乐宁知道娘娘是挂心家里人,乐宁这就求皇上恩旨,让娘娘回府看看家人。”
她说完就要走,容岚浑身无力,跌倒在床上,却伸手握住乐宁的手腕。
“乐宁,你糊涂了,父亲老了,前日就告老还乡啦。”
皇上本就看不起容岚一家用这样的手段来换取庇护,几年来从未踏进过容岚的寝殿。
既然两人没有半分情谊,有也是嫌弃,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从后宫跑出去,回到老家,只是瞧一眼以解忧思呢?
虽然不愿意,可容岚毕竟是皇后了,哪有皇后轻易出宫的道理。
但是没事,父母一切安康便好。
可当晚,容岚蜷缩着身子睡在床上,宫里却迎来了皇上身边的太监。
太监的声音尖而锐:“娘娘还请节哀,容家回乡途中为奸人所害,无一…生还啊。”
容岚披着红锦斗篷,再次咳出了血。
之后容岚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寻皇上,求查明杀害父母的凶手给予严惩,可每次都被揽在门外,只得太监一句话传话:后宫不得干政。
容岚被囚于后宫之中,手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替皇上管理后宫。
容岚也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恰逢太后让她替皇帝广纳后宫,容岚大笔一挥,给皇帝挑了几十个佳人送进后宫。
容岚想着,皇上怪我占了他的皇后之位,那我就还他佳人成群好了,总能让他良心发现,替辅助他上位的容家讨个公道吧。
奈何百妃觐见的前一日晚上,她就死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不过恍然间,两人已经走到一块,容岚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乐宁提着灯笼,走在稍微靠后的地方,灯笼却往前放,尽量将容岚脚下的路照得清楚些。
容岚笑道:“如此贴心,还来寻我了。”
乐宁垂头尽心尽力地看着路,“更深露重的,怕二少爷看不见路,踩水摔了。”
容岚摇头打趣:“少爷我自己借个灯笼也能回去。”
容岚伸手夺过乐宁的灯笼,自己握在手里,轻松地照着路。
容岚侧头道:“手伸得这么远,脖子还得梗着,不难受吗?跟在我后头。”
乐宁噤了声,旁人家的丫头,哪有能让主子自己掌灯的。
寂静了一路,快到院子了,乐宁道:“总觉得少爷自两年前就不一样了。”
容岚道:“什么不一样?”
乐宁想了许久,直到两人走进院子,房门开着,灯光倾泻而来,也没想出头绪。
容岚将灯笼吹灭,径直走进屋内,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捏在手心里。
正在喝茶,乐宁走到身边,鼓起勇气道:“变得更迷人了。”
容岚险些将口里的茶喷出去。
啊这。
凌晨,春日间朦胧的雨雾还未完全散去,窗外的枝头却停下两只鸟,开始叫唤起来。
容岚正巧起床准备温书,凝神一听。
欸,是喜鹊,好兆头啊。
这心里刚感叹完,就有小厮来传:“老爷让二少爷去书房一趟。”
父亲这么早就回府了,看来皇帝又罢朝了,这会肯定生着气,唤自己过去,没准也要挨几句批评。
容岚看向窗外,这莫不是乌鸦吧。
刚走到书房,就见门口被小厮引出来一个人。
那人长得仪表堂堂,神情也十分正派,但见到容岚,就挑了一下眉,眨巴着眼睛。
熟称挤眉弄眼。
容岚与那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打算走进书房,就被小厮劝下:“老爷正在书房议事呢,让二少爷来招待这位王家少爷。”
容岚作辑:“那王家少爷跟我来吧。”
待两人走远了,容岚带着他到一处凉亭坐下:“王兄怎么来我这了。”
王元白道:“我跟父亲一起来的。”
王元白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借着这层身份,为王家私塾寻了不少精于传道授业的先生。
容岚正欲问他,两位大人议事,他又是如何进得去书房的。
王元白已然激动地站了起来,半分没有从书房出来时那股子书生的儒雅气。
“我可算是见到容相了。容相果然仪表堂堂,气势如虹。”
王元白平时还是比较正经的,文辞造就也是私塾前几,奈何今日见了仰慕已久的榜样,已然癫狂。
容城当年二十有五就中状元,是大晋朝最年轻的状元,也因此成为了不少举子的榜样,每次觉得苦海难熬就想想容城,又觉得人生可期。
容岚提点他:“右方走来两位容府小厮。”
王元白挥袖坐下,坐得还十分端正,毕竟他平日课间嘲讽上课捣蛋的学子时,都是在乎形象,正襟危坐的。
祭酒自小告诫他注重礼仪,刻在骨子里,时刻注意自己品行,可是到了熟人面前,又是另一副样子。
容岚早就见怪不怪,却觉得好笑,“你如何能进我父亲书房的。”
王元白道:“说起来,还得是靠你。我让父亲带我一同过来,与容相说,我有些道理还未理解,想来寻你指点我一二。”
容岚打趣道:“今日见了一眼,是否觉得县试稳了?”
平日万般敬仰也不敢亲自来看,县试一天前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王元白见容岚深得其道,连连点头,“杨修那几个,拜佛祖去了。要我说,哪有见容相来得有用。”
容岚直呼夸张。
两人见面了也没闲着,深入讨论了《孟子》后几篇。
讨论得差不多了,王祭酒也派人来寻王元白一同回去了。
王元白要走时,问了一句:“容弟,县试那日谁送你去?”
容岚道:“我兄长送我去。”
王元白点头,“当真?你兄长在我儿时,那可是才名远扬的,你昔日也提过好几次,明日终于可以一见了,你可得引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