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槿婳和姚氏紧张的注视下,穆子训吞了吞口水道:“胡兄还真让我跟他做买卖,而且做的不是别的买卖,正是木材上的。胡兄还说这买卖利润高,稳赚不赔,他可以先替我出本金。”
“那你答应了?”槿婳急问。
穆子训摇头:“没有,我记起了你说的那个梦,觉得太邪门了,不敢答应。”
“怎么说话的,那不叫邪门,那是你爹显灵,怕你着了别人的道,才特意给槿婳托梦。”姚氏说着合起掌对着虚空喃喃道:“老头子呀!你在天有灵,就再帮帮穆家,帮帮训儿……”
“娘子,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胡兄他怎么看都是个好人。”穆子训一脸云里雾里的。
槿婳心里暗笑,抿唇道:“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画形画皮难画骨。你与他多年未见,听他说了几句话,见他送了两串腊肉,就把他当知己,怎知别人是不是放长线钓大鱼?反正,这事你万不可答应他。”
“对,你爹都托梦了,你不信你爹还要去信别人吗?”姚氏也在一旁帮腔。她一向很信这个。
穆子训本来还下不定主意,见槿婳和姚氏都这么说了,只得点头:“好,我听爹的,以后不管胡兄怎么说,我都不会答应的。”
槿婳听到这一句,长久以来,悬在心口的一块巨石也总算是落了地。
这一日后,胡定仁又找了穆子训两回,穆子训听他说得天花乱坠的,很是心动,但想想那“托梦”的事,只得忍痛推脱掉了。
胡定仁见说他不动,渐渐不再上门。
此时,年尾也到了。
家里边虽寒骖了些,但贴上红对联,年年有鱼的年画,再在大门口挂上一对红灯笼,看着也是十分喜庆。
除夕夜,新旧交替之时,万家齐放鞭炮,祈求新的一年顺顺利利。
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穆子训拥住了槿婳,在她耳旁大声道:“娘子,新的一年,娘子有什么心愿?”
“我要赚钱,赚好多好多的钱。”槿婳大声嚷道,“相公,你有什么愿望?”
“我要重振穆家,让娘子有好多好多钱可以花。”穆子训亦大声嚷道。
话音落,鞭炮声也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迎风冲鼻而来,却不让人讨厌。
槿婳和穆子训看着铺了一地的艳红鞭炮纸,开心地欢呼了起来,互相搀着手回屋里去了。
*
元宵过了,天气暖和了许多。原本才一丁点的小鸡崽也长成了半大的鸡。
太阳好得很,槿婳打开了鸡窝的大门,那四只母鸡和公鸡便撒欢似地出了鸡窝,在院子里啄了好几圈后,全摊开嫩黄的羽毛卧在地上晒太阳。
槿婳晾了一盆衣服正要回屋去,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敢问嫂子,这里的屋子是不是要出租?”
槿婳回过头,是个大约四十岁上下,穿着品色窄袖衫,相貌气质十分端庄的夫人。
忙走过去,道了个万福道:“是,夫人,那租赁的告示就是我家相公贴的。夫人是要租房子吗?”
“对,我夫家姓张。”那女人道。
“张夫人,里边请。”槿婳热情地把她招呼进了屋里。
穆子训不在,家里只有她和婆婆。
姚氏见有人要来租房子,忙去盛热水,好给客人沏淡茶。
槿婳请张夫人坐下。
张夫人打量了一下四周,端庄地笑道:“是这样的,我是松阳镇的人,丈夫去得早,现膝下只有个十三岁的儿子。”
槿婳听她这么说,想她应是守寡多年,心里一下有些敬佩。
“小犬明年春要参加院试。我带他进了城,一是听闻书山学馆的李云净先生厉害,李先生今年恰好有开馆讲学,招的都是童生;二是想方便小犬应考。眼下还寻不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见嫂子你这要出租,便特意来问问。”
“原是如此,不瞒张夫人,我家里就只有我和相公婆婆三人,年前想着西边的屋子空着也是可惜,不如租出去,也不至于太冷清。”槿婳说着接过了婆婆端过来的茶,呈到了张夫人面前。
姚氏亦坐下道:“令郎才十三岁,便可参加院试,真真是了不起。”
“小犬自幼爱读书,也是运气好些,去岁参加童试,一下便通过了。”张夫人淡淡地说着,眼里却有藏不住的骄傲。
姚氏不由得想起了她的儿子穆子训。
穆子训通过童试时不过只比张夫人的儿子大两岁。那时穆家有万贯家财,他们夫妻俩想着让儿子早日成家好接手家里的生意,便把穆子训从学堂里叫了回来。
谁知她相公会去得那么早,穆家又沦落到了这地步!
眼下听张太太说他儿子要参加院考。姚氏心里颇不是滋味——要是她的训儿当年没有离开学堂,继续参加科考,今日就算不是个举人,也应是个秀才。
又闲聊了一阵后,槿婳带着张夫人细细地逛起了要出租的屋子。
这里环境清雅,两个大房间带着一个小房间,一个月的租金平均下来还不到一两。
张夫人很是满意,当下就交了五两定金。
槿婳对她这位租客也十分满意,可谓一拍即合。
几日后,张夫人便叫人收拾了家当搬了进来。
原来除了张夫人和他的儿子外,还有一个十来岁唤作阿来的小书童。
张夫人住一间房,他的儿子和书童住一间房。
张夫人的儿子叫张学谨,年纪虽小,但一身文气,让人见了都不敢小觑。
槿婳和穆子训一早便过来帮忙,见伙计抬了两口大箱子进了张学谨的房间,打开皆是各种各样的书籍和文房四宝,一时间皆有些瞠目结舌。
槿婳偷偷地用胳膊肘撞了下穆子训的腰,穆子训知道她是又生了让他去考科举的心,不动声色地捏了下槿婳的手,想把她的念想給捏掉。
他已经七八年没正经地念过书了,那些一直念着书的,都有考个十几二十回,考得头发都白了,都中不了秀才。
更何况,二十三岁的他和十三岁的张学谨一比,实在是太老了。
都这把年纪了,媳妇也娶了,哪还什么精力去读书考秀才。
回了屋后,槿婳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穆子训,把那用红纸包着的十两银子放到了桌面上道:“相公,钱都在这,要怎么花就由相公决定了。”
“……说好买田的……”穆子训眨了下眼,仔细地注意着槿婳脸上表情的变化。
“那就买田吧!”槿婳应着,半晌,又对穆子训微微一笑,“听闻这春耕都是在二月底就开始的,咱们这田怎么样也得在三月前到手,这样才能赶上耕种的好时节。”
“行,我明日就到外边问问,看看这近处谁家的田愿意卖的。”穆子训松了一口气道。
“这宅子旁还有块地空着,我想着过几日把它翻了,也好先种些菜。”
“这自然好,翻地的事就交给我吧。”穆子训笑道。只要槿婳不在他面前提考秀才的事,让他做任何事他都愿意。
槿婳瞧了他这模样,便知他心里仍排斥着考秀才的事。
她若这会子劝他,怕他是要恼的,只好先把这念头压了下来。
*
二月初,穆子训便从一姓周的人家手里买下了两亩良田。
田买到手了,银两花出去了,穆子训的心也踏实了。
他借了把锄头,便开始翻宅子旁的空地。
到底是新手,虽然有力气拿得起锄头,但那地翻得十分不规整。
槿婳和婆婆也是门外人,隐隐觉得这地翻得不对劲,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穆子训接过了槿婳递过来的一碗水,一饮而尽,挥手摸了下额上的汗,又扬起锄头砸进了结实的泥土中。
锄头一勾,土块便翻转过来,露出了显眼的黄。
张夫人被阵阵锄地声吸引过来。
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后,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幽幽道:“穆东家以前没翻过地吧!”
穆子训听到她这么说,停下了翻地的动作,倚着锄头道:“不瞒张夫人,这还是平生第一次。”
张夫人摇了下头,挽起袖子,走过去道:“这翻地也是有讲究的。”
穆子训讨教地把手里的锄头递给了张夫人。
槿婳和姚氏都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张夫人长得端庄,天生一副“太太”的模样,她们到她屋里去,她要不是在织布要不就是在绣花,难不成还会锄地的事?
只见张夫人两只并不精壮的手稳妥地接过了穆子训递过来的锄头,她往地里一踏,边扬锄往土里勾去,边细心道:
“这锄头入了土后,要把力气往前头使,然后借劲把土翻出来……这里的土之前没种过庄稼,土质结实得很,你看,翻出来的土都是一整块一整块的,这怎么种得了庄稼!所以,穆东家每翻出一块土,最好顺势把它敲碎了,不然,等要种庄稼时,可又得再费一番功夫了。”
张夫人说着提锄一敲,刚才还成块的泥土霎时崩碎。
穆子训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暗佩服,他以为种菜是件很容易的事,有力气就行,不曾想还有这么多门道。
“还有,这四边也得垄好土,那样浇水时,水没那么容易流失,看着也好看……”张夫人边说边示范,就像先生给学生讲课一般认真。。
穆子训连连点头:“多谢张夫人指教,不然晚辈一时半刻地还真只会蛮干。”
“这没啥,凡事做多了自然就晓得了。我在乡下时,没少干农活。”张夫人说着把锄头交还给了穆子训,微微喘着气道:“穆东家是要在这种菜哩?”
“是!觉得空着可惜,不若种些菜。”穆子训说着抬眼往槿婳那瞟去。
槿婳向前一步道:“张夫人若有需要,也可在旁另辟一块菜地。”
“那就多谢穆东家和穆娘子了。”
“张夫人客气了,到时还得请教夫人该如何把菜种好呢!”槿婳笑道。
“都是小事,谈不上什么请教,你们尽管来问。”张夫人爽快地应着。
得了她的指导后,穆子训再翻地时便得心应手了许多。
两个时辰后,穆子训锄下的空地终于有了菜地的雏形。
劳动使人快乐,看着自己翻出来的地,穆子训脸上露出了十分兴奋的笑。
放下锄头后,他便和槿婳还有姚氏商量要在地上种些什么。
三个人讨论了一通后,决定种些应季的白菜和茼蒿。
第二日,穆子训醒得比槿婳还早,他在睡觉前便打定主意明日早些到集市上买白菜和茼蒿的菜籽。
哪知,他醒来,一翻身,便觉全身都不对劲。
“哎呀!”穆子训可怜地叫了出来。
“怎么了?”槿婳早被他吵醒了,见他叫嚷,有些紧张地道。
“娘子,我的手,我的腰,我的腿都酸得很。”穆子训坐了起来揉着肩膀愁眉苦脸地说。
“好端端的,怎么会发酸呢!”
槿婳说着便去按他的腰。
穆子训眉头一锁,叫了声“疼”。
槿婳瞧着他这矫情的模样,慢慢想起他昨天翻了一个下午的地。
穆子训以前养尊处优的,搬到这来也没干多少力气活,昨儿翻了一下午的地,身上的筋肉肯定是吃不消。
槿婳忍不住笑了,替他捏了捏肩膀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过几日便好了,亏你还嚷嚷,不怕人笑话。”
“在娘子面前有啥不能嚷嚷的,我不怕娘子笑话,”穆子训说着把整个人都靠在了槿婳身上,“娘子捏得我好舒服,把我全身都捏一遍。”
“自己捏去!”槿婳推开了他,到底是有些心疼他,又摸了摸他的脸道:“你今日先在家里好好歇歇,买菜籽,下菜籽的事交给我。”
这两件事都不用使什么劲,穆子训便放心地交给槿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