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年越来越近,年味也越来越浓。

集市上一眼望去,都是红通通的一片。男女老少,穿红戴绿的,都挨着挤着置办年货。

平日里鲜少见到的神马,桃板,桃符,金银纸,灶王爷,皇历都一一摆了出来。也有卖干果,卖年画,卖春联,卖米面,卖果品,卖酒肉……有铺面的,没铺面的,摆摊的,沿街叫卖的,吆喝的,不吆喝的,应有尽有,从街头一直热闹到巷尾。

槿婳就喜欢这热闹劲,虽然兜里没啥钱,有些东西看着好,买不起,但到这人海里挤挤,四处看看,沾沾大家的喜庆,心里也觉乐呵!

她挎着个旧竹篮,买了两对红烛,一叠金银纸,半斤干果,一副春联,一张年画,正要往回走,却瞥见紧挨着一个卖小孩玩意的摊旁有个卖首饰的小摊子。

这个摊子虽小,卖的首饰远瞅着却很精致。

槿婳不自觉地走了过去,拿起了面前的一枝玫瑰珠花簪道:“小哥,这个多少钱?”

“夫人好眼光,这个本来要七十文钱的,快过年了,图个吉利,如果夫人要,六十六文便可,六六大顺呀!”卖首饰的小贩嘴甜舌滑地说着。

这样的珠花簪,开价六十六文钱算物美价廉。要是往日,她不但会毫不犹豫地买下,还要多赏给卖首饰的小哥三十四文,好凑个整百。

但现在,槿婳犹豫了。

她快速地在心里算了下,六十六文钱至少可以买二十个鸡蛋呢!用这二十多个鸡蛋换枝珠花簪,她怎这么下不了手!

“唉,你买不买,不买的话,我可要了。”站在槿婳旁边的一个女人,见槿婳穿得寒酸,问了价钱却只顾拿着簪子发愣,料槿婳是买不起,不屑地道。

那卖簪子的小哥急忙打起了圆场,“夫人如果一时间手头有点紧,不如先给了这位大姐,我明日还在这摆摊呢!”

槿婳只得讪讪地放下了簪子。

她以前珠翠满头,什么样的首饰没有,可穆家一破落,她那些首饰都抵了出去。

快过年了,她穿不起新衣服,连枝普通的珠花簪也买不起。本是早认清了现实的,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但放下珠花簪后,看见那女人嘲讽的表情,她的鼻子还是忍不住发起了酸。

“这枝珠花簪是这位夫人先看上的,大姐怎可夺人所爱。”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抢在那女人前捡起了珠花簪。

女人变了脸色本想开骂,抬头见是一位温雅白净,脸上带笑的公子,反而脸红着提起篮子走了。

“宋承先。”槿婳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才喊出了这个于她而言已有些陌生的名字。

宋承先付了钱,笑着把簪子递到槿婳手里道:“这个就算是我给槿婳妹妹的见面礼了。”

宋承先曾和她是邻居,那时槿婳的爹还没死,他们一家人还住在丰回镇。

宋承先的家与槿婳家只有一墙之隔,他爹也是个做买卖的。

她记得宋承先长她一岁,小时候特别爱哭,又因为他肤色白,小伙伴们都爱喊他“宋小娘子”。她那时虽小,但比一般小伙伴有正义感,因此从不当着宋承先的面喊他“宋小娘子”,只在背后喊。

在六岁前,每回玩过家家,宋承先都扮她的新娘,六岁后,他的个头比她高了,便死活不愿再扮新娘,槿婳只得委屈自己把新郎的角色让给他,自己扮新娘。

十一岁那年,她爹死了,她从来没那么伤心过。宋承先就天天陪着她,用尽各种办法哄她高兴。

后来,她娘把屋子卖了,带着她住进了舅舅家,她便离开了丰回镇,再没回去过。

一晃眼,都快过去十年了,如果不是因为宋承先的五官和小时候没多大变化,皮肤依旧白得像雪一样,一时间她还真认不出他。

“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宋大哥。”

宋承先喊她妹妹,于礼,她该唤他一声“哥”。

“我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遇见槿婳妹妹。我出外好几年,也就最近才回来。”宋承先道。

“原来如此,宋大哥跟小时候没多大改变呢。”

“你这话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当然是夸你,放眼整条街也不见哪个男的长得比你白,我都有些羡慕你了。”槿婳真心实意地说,哪有女人不喜欢自己的皮肤又白又嫩的。她现在每天忙里忙外的,都晒黑了。

听了槿婳的话,承先嘴角微微抽搐,似是又想起了他小时候被人追着喊“宋小娘子”的不堪往事。

“你还住在丰回镇吗?”槿婳道。

“丰回镇的老宅还在,但现在回去得少,我爹在城东新开了一家药材店,叫我好生打理着。”

“原来如此,伯父伯母身子都还硬朗吧。”

“还不错。”承先打量着槿婳道:“槿婳妹妹,你过得好吗?”

她现在穿着粗布麻衣,连枝珠花簪都买不起,好得到哪里去。可难得遇见故人,承先又好意问起,她怎么能对他大吐苦水,便笑道:“还好。”

“那就好。”承先也笑了笑,把珠花簪塞到了她手里,“见面礼,一定要收。”

槿婳总觉不大好意思,正想着该如何推辞。

宋承先道:“我先行一步了,槿婳妹妹如果有什么事,可到城东的知安堂找我。”说完拱手一拜便走了。

槿婳喊他不住,只得把珠花簪收进了篮子里,径直回家去了。

穆子训正挽着袖子拔宅子角落里的草。

十二月了,各家各户都忙着除尘打扫的事,以前穆家家大业大,这样的杂活全交给下人去干。

如今,他们是件件都得亲力亲为。穆子训倒勤快,前天用木板给鸡做了个窝,昨天陪她一块清理柴房,今天又主动拔起了宅子角落里的草。

“相公。”槿婳喜欢他这勤快的样子,唤他的声音都温柔了起来。

穆子训擦了擦头上的汗,赶紧站起,走上前来道:“娘子,你回来了?集市上热闹吗?”

“热闹得很,你看,我把红烛,干果之类的都买齐了,挑个吉日,我们一块到庙里去祈福,祈愿王神保佑我们穆家阖家安康,事事顺意。”

“啊……对……你看我,都快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还好娘子记得。”穆子训说着接过了槿婳手中的篮子,殷勤道,“娘子,你进去喝口水,先歇歇。”

“你也一块歇歇。”槿婳挽住了他的手,两个人恩恩爱爱地往大门走去。

穆子训忽瞥见了篮子底下的珠花簪,好奇地拿起簪子道:“这是娘子刚买的。”

槿婳抿嘴一笑:“不,路上捡的,也不知道是谁掉的,算是我运气好。”

她不是故意要撒谎,只是想着她若说实话,穆子训心里定会不高兴。可若说是她买的,就算穆子训不怪她乱花钱,婆婆也会多心,如此这般,不如直接撒谎说是捡的。

穆子训不疑有他地把簪子放回了篮子里。

两人进了屋,正喝着水,门外闪过了一个人影。

胡定仁提着两串腊肉一壶酒出现在了门口。

穆子训赶紧放下水杯起身去迎他。

槿婳在心里暗暗不悦:她为了不让穆子训出去,成日里让他帮忙干活,就怕他又遇见了胡定仁上当受骗,结果倒好,胡定仁自己找上门来了。

“胡兄,你怎么来了?快里边坐。”穆子训边热情地向胡定仁做揖,边把他往屋里请。

“这不快过年了……”胡定仁说着晃了晃手里的腊肉和酒,笑道:“子训这让我好找。”

“胡兄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要的要的,而且这也没什么。”胡定仁说着,已随穆子训进了屋。

“这太不好意思了,愚弟现在……也没有好礼可以回赠胡兄。”穆子训讪讪笑道。

胡定仁把腊肉和酒放到了桌子上道:“子训这么说就太见外了,我们是什么关系,还谈回不回礼的。”

槿婳明知胡定仁不安好心,但来者皆是客,太怠慢了也是不好的,便唤了声“胡大哥”,添了个天青色的杯子。

胡定仁客气地笑着,用力地解开了酒塞,在他和穆子训面前的空杯子上满上了酒,顺便对槿婳道:“夫人可要来一杯?”

“胡大哥客气了,小妹不擅饮酒。”槿婳说着,向穆子训使了个眼色,十分识礼数地缓步退下了。

婆婆姚氏拿着块抹布,正在灶房里擦灶台,见槿婳走了进来,好奇道:“我怎听到外边像有人来了?”

不怪姚氏好奇,自从穆家落难后,昔日里那些赶着和穆家攀亲结友的,没一个再上门来,这穆家老宅素日里能瞧见只有她和婆婆和穆子训。

正是“钱聚如兄,钱散如奔”。

槿婳低声地对婆婆道:“是那个叫胡定仁的同窗。”

“这名字怪耳熟的。”

“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槿婳不仅把那个“公公托梦”的事跟穆子训说了,也跟姚氏说了。

姚氏看着槿婳别有深意的眼神,慢慢地也把那梦的内容记起来,扯了扯手里的抹布,有些担忧地道:“他不会真要来骗咱子训的吧。”

“谁知道呢!等人走了,我们再去问问子训,胡定仁和他说了啥。”槿婳抿了抿嘴,从姚氏手里拿过抹布道,“婆婆,你先坐下休息休息,这些事让我做就好。”

姚氏以前不知道,穆家落难后,一家人搬到了老宅里,姚氏才发现,原来槿婳是个十分勤快的媳妇。

没有哪个婆婆不喜欢勤快的媳妇的。

姚氏坐在一旁,看着手脚十分利索的槿婳,心里很是满意,可转念一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槿婳还没给穆家添个孙子……就算没有孙子,孙女也行,可连孙女都没有呵!

姚氏不禁又郁闷了起来。

槿婳把灶房拾掇了一遍,不久后,便听见胡定仁离开的声音。

不等她出去问,穆子训先跑进了灶房里,瞪大眼叫道:“娘子,真是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