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彻底变成废墟的大楼上跑出来后,初川就迅速向爆炸的地点狂奔,风声在她耳边呼啸吹过,她一路喘着粗气,心脏都要跳出来,大脑似乎都有缺氧的错觉。
被接连两声爆炸惊吓后,住在附近的居民也从各自的窗前或门外探出头,带着警惕和害怕的神色,查找着事件发生的地点。
当她赶到那辆车附近时,港口黑手党的十几个黑衣人已经将现场包围起来,围在四周的群众也不敢上前,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对着包围圈交头接耳。
初川匆忙用手奋力扒拉开人群,不顾四周的窃窃私语,想要闯进黑衣人的包围圈。
为首的黑衣人面色冷漠地拦住他,从几个人肩膀的缝隙中,勉强可以瞥见有处理爆炸经验的后勤人员正在收拾现场。
他们从车子的残骸中,抬出烧灼的乌黑的躯体。
初川不死心的想要继续冲进去,猛然间,她意识到,周围的人群中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织田先生呢?
沸腾着的身体像是被冷水从头教过,后背猝上一阵阴冷,初川用力掐住掌心,熟悉地酸痛感强制性的按压早已紊乱的思绪。
冷静些,冷静些,她不停地默念着,
我还有那张纸,我还有那张纸,它既然能凭空创造出她这个异类,那么,只要在上面写些什么,说不定,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
手心传来的酸痛感慢慢不能克制住愈发激烈的心跳声,初川神经似的用手使劲挠着裸露的皮肤,鲜艳的指痕浮在皮肤上,像是下一秒就会撕裂开来。
她急促地喘着气,低着头,嘴唇上下翕动。
先要找到织田先生,对,找到他...告诉他,告诉他,她说不定有可以...可以带回孩子的办法......
初川下意识地想找手机,摸遍全身后才想起它已经在追逐中被摔碎了。
她的视线调转,意识浮于空中,寻找着织田先生的所在。
——在西餐店。
她猛然睁开眼睛,起身躲过一旁见她蹲下不肯起身后准备赶她走的黑衣人,急急忙忙转头向餐馆的方向跑去。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织田先生——”
餐馆的门窗早已被打碎,初川冲进去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腹部中枪,闭着双眼靠在橱柜旁已经死去多时的店长。
顾不上霎时喷涌而来的悲伤情绪,在查找完整个西餐厅,却没有看到织田作的身影后,她迅速找到了餐馆的电话,拨通织田先生的号码。
“嘟——嘟——”
电话里的连通音响起。
快接啊,求求你,快接啊,求求你,求求你!
通话那头的呼叫声一直响着,直到被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取代。
初川没有死心,继续拨打着。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下来,灰色的天空,瓢泼不停的大雨,咚咚的滴水声让她的心情更加烦躁不堪。
没有人接。
意识不甘心地搜寻着他的身影,在找到人后,她目睹了织田先生和一位戴着侦探帽的年轻人交谈。
大雨滂沱。
初川摁向了电话上的挂断键,话筒从她手中滑落,连接处一晃一晃地撞击着吧台。
雨水洒进破碎的大门里,冲刷着四周透明的玻璃窗,仿佛想要将一切洗涤干净。
看到的画面中,
织田先生说,我知道。
——
初川走进已经被打翻的不像样的后厨。
少女将从房间里的橱柜内拿出的床单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店长拖起横放在干净的被褥上,再拿了一床薄被,盖在他的身上,细心地整理好他的面容。
随后,她登上二楼的楼梯,二楼孩子们居住房间也被弄得乱七八糟,床沿边还有被小刀刺穿的痕迹。
初川仔细地收拾着地面的乱作一团的杂物:幸介的蓝色眼镜,克己的棒球,优的帽子,真嗣的书以及咲乐的画板。
她双手捧着遗留下来的画板。
画板上画着8个人的简笔画,即使笔触稚嫩,掉在地上粘满了灰尘,也能看到上面画着的人们笑得很开心。
在房间里翻出一个木盒,将里面的东西取出后,她将孩子们的遗物放进去。
随后低着头,她抱紧怀里的木盒,慢慢地从楼上走下来。
混乱的房间被收拾干净,初川坐在咖喱店门外潮湿的台阶上,放着遗物的木盒放在腿上,揽在怀中。
掺杂着雨水的凉风吹进敞开的餐馆内,大叔躺在里间的地面的床单上正“熟睡”着。
她陪着孩子们坐在门口,等一个已经不会再回来的人。
——
一切顺着应有的轨迹发展着,初川看着这一切,她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去阻止那个人走向既定的命运。
悉数尘埃落定后,巨大的,强烈的恐慌和后悔情绪蔓延在她的心头:
如果她今天听话没有外出,那么在她看到一切刚发生时,是不是就可以借助那张纸的力量,让事情在最开始的时候终结......
如果她那个时候投降跟着孩子们一起被绑上车,那么在爆炸发生时,她是不是可以挡住那些伤害,是不是能让孩子们活下来......
如果她一开始就能拦住那辆车的话......
太多如果如果的想象,但是现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无用人的虚无缥缈的怀想。
初川蜷缩在台阶上,口袋里的平安符讽刺一般的待在那里,她默默地抱紧自己,明明是散发着橙黄色温暖的夕阳,照在她的身上却只有刺骨的冰冷。
只允许给自己一小会的后悔时间。
她抱紧怀中的木盒,将自己内心的悔意和恨意平静地发泄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初川压下在还未完全倾泻彻底的悔意和悲伤,强迫把自己的思绪转到正途。
那张剩下半页空白的纸被夹在笔记本的夹层中,成为了坠在悬崖边缘的人眼中最后一根蜘蛛丝。
天色已经黯淡下来,深红色的月亮从大海另一面升起,高高在上地看着人间的别离。
初川的思绪急速翻滚着,一个又一个的想法闪过却又在下一刻被她全盘否定:
如果可以直接让他们全部复生,那么是否会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孩子们会记得死亡时的痛苦吗?
而且,一旦死而复生被发现或者曾经的仇人没有彻底解决掉,那么会不会再次遭受到伤害......
或者让他们躲藏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后再出来?
如果要藏匿一辈子的话,要怎么办?
不行!
这绝对不可以!
孩子们还要去上学,去成为画家,棒球手,黑手党......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
织田先生也应该续上那本书的结局,坐在有着可以看见大海的房子里写书,去和他的挚友们聊天喝酒。
他们应该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
......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无意识地抱紧自己的头颅的两边。
那张写满半页设定的纸到最后时,会不会和她一起消失?
到那个时候,写在纸上最后残留的愿望,会变成什么样子?
初川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逼自己去思考这会发生的最坏的结果。
无论如何,她想要让他们一生顺遂无忧,平安喜乐。
所以一定可以想到,
她一定能找到完美无缺的解决办法。
————
天空一片漆黑,红月已悬挂在高空,海风呼啸着吹过她的发梢,西餐馆的窗户发出喀吱作响的声音,大门敞开着,穿堂风从里面吹过又再度吹向远方。
海面似乎一切归于平静,然而深海处,蛰伏着的螺旋时刻等着掀起巨浪。
少女仍坐在台阶上,睁着无光的黑色瞳孔,她凝视着前方的大海,直到月亮从东边落下,海洋的尽头,太阳露出了一角。
一整夜的思绪落下,只差最后残缺的一角。
远处,穿着灰色风衣的青年走来,没有一直缠绕着右眼的绷带,脱下象征着黑暗过去的大衣,这位青年——太宰治的身后,光明正缓缓升起。
初川看着前方正在过来的青年,亮光在她的瞳孔处浮现。
她所需要的最后一块拼图已凑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