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僧人(二)

季灼桃甩了仆从,隐匿气息,不远不近的跟着善法,黑马上的僧人一身雪白的衣衫,背脊挺拔如松,除却那饱满的头,怎么看都是个俊美的少年郎。

他?又?记起善法拿着马鞭的那双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日日掌经敲钟的手应是磨出了茧子的,却不见习武之人的硬朗,只是温润如玉。披覆着肌筋与血肉的皮肤上,连掌纹都刻着神佛般的气息。

季灼桃奇道:“你说这好好的男主,怎么就变成了和尚呢?”

和尚可不好做任务啊。

两人接触时,这和尚从头到尾低眉敛目,不多看他?一眼。

小白:“难度提升了嘛,这个世界拿的是狗血剧本。”

季灼桃还从来没在他面前遭过这等冷遇,心中有些不高兴,把主系统大骂了一顿,最后骂骂咧咧道:“嘁,管它再怎么狗血,我就不信这秃驴真能对我无动于衷。”

开一会儿小差就差点把人跟丢,他?细致的打量着面前几条小岔路,路过的小村里暮烟依依,小路弯弯,季灼桃引着马跟上善法,不惜蹄痕惊破乱红。

疾行半日,终于到了何家庄。

纵马穿过闹市,季灼桃亲眼看着善法进了自己那亡夫何家。一打听才知道,善法竟是何员外请来的高人,专程来除何家的邪祟的。

可何家的邪祟,不就是季灼桃这只狐妖吗?

小白:“这么说,善法要除的妖就是你?!”

天啊,这次拿的究竟是个什?么剧本?小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它还没见过这种一上来就要开杀的情?节呢。

季灼桃却不以为意,看乐子般打量着何家的门匾,“这样也好,自己送上门来了……只是不知道,这对父子究竟认不认得对方是谁呢?”

等随从赶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季灼桃宿在客栈,等丫鬟们来接自己回何府。

何员外跟善法在正堂,见季清回来,和蔼道:“清姐儿回来了,这些天可把生意谈妥了?”

季清接手家里的生意有一段时间了,何员外见其手段温柔却强硬,倒有些说一不二?的当?家气派,渐渐的倒也放任他?去了,只偶尔过问打点几句。

何员外看重人的本领,他?也相信自己看人的本事,倒不在意什么身份,所以他对于这个不甚了解底细的儿媳,一贯信任。

“父亲,媳妇做事?您就放心吧。”季清拎着裙摆踏进门,裙带间偶然露出的那双鞋小巧玲珑,步伐端庄,在何员外的示意下坐好。

他?在长辈面前时恭谨的很,眼神都不随意撇,坐下后不经意抬头,正对上对面僧人的目光。

这僧人依旧是昨日的洁白衣衫,一尘不染,晨起的日光透过窗柩,使他蒙上一层朦胧又圣洁古朴的美感。

僧人眉眼清冷,鼻梁挺拔,一双丹凤眼本该是流辉顾盼,在他瓷白的面上却是清隽,挟着些严冬寒梅枝头的暗香。

僧人的目光在季清腰间那串小钥匙和铃铛停顿一瞬。昨日骑马时他并未如何察觉,因马蹄声盖去了。

而今日他遥遥的就听到那串铃铛清脆悦耳的声音,尤其是季清进门后,铃铛挂在美人腰间,随着步伐摇曳无穷,情?味愈出。

季清像是第一次见善法般,只略微扫了几眼,就没再继续看,矜持端庄,转头问何员外,“这位小师父是?”

“这是我专程请来的善法师父。”何员外向季清解释了几句请他?来的原由,介绍说善法是白云寺的大弟子。

过一会儿,何员外朝外面看了眼天色,道:“清姐儿,恰好你回来了,就领小师父去你们那宅子看看吧,我要出去一趟,这些天你好好招待小师父。”

说是专程请来,其实何员外心中也不大相信,还是做生意重要,每次出去至少都要半个月,这下就只能靠季清招待善法了。

闹鬼的宅子是季清和何家大公子用作新婚的宅子,一开始是到了晚上就闹鬼,发出奇怪的声音来,这几天却闹出了人命。

地方官府不敢查,何员外就只能到处请人来办,结果请的道士和捉妖师都没办法,其中还有几个人壮着胆子进去,就再也没出来的。

眼看着搭进去的人命越来越多,何员外自然不能再继续当?做没事人一样,装也得装个样子出来,就请了善法来。

何员外前脚才刚走出去,季清就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立即卸下了矜持,起身施施然的坐到何员外方才坐的主位,没有骨头般软软的靠着。

在长辈面前,在书生的父亲面前,季清一向是贤良淑德、恭谨有加的。

但长辈离开了,他?便没有继续假装的打算,反正是个和尚,见了他?的真面目又能如何?

季清是妖,但妖也会看人下菜碟,他?很会乔装成令每个人都满意的模样,不过他?对这和尚似乎并没有提防。

和尚嘛,都是慈悲心肠,渡人渡己,季清即便没有接触过,也是知道这些的。

就算知道了他?的把柄,想必也不会向人说破。

季清看善法的目光是说不出的软绵,语气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恭敬,不知是不是轻佻,“真巧啊,又?见面了。”

善法并未对此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依旧宁静,他?的眼神明润如玉,“贫僧多谢施主昨日相助。”

季清闻言却不大高兴。昨天好心帮他赶路,没想到这和尚是来除自己的,真是荒谬。

他?的书生的父亲,居然请了和尚来除妖,他?知不知道,整个何家就只有他?这一只妖呢?

又?不知这和尚,究竟有几分能耐。

季清拨弄几下铃铛,低笑声混在清脆的铃声里,这笑意突如其来,他?以手背掩着唇,待笑够了,眼底已泛起些红润,这才细声问道,“善法,昨天你为何不告诉我你的名号呢?”

他?竟一时察觉不到善法的功力深浅。

实在是,有些惊人,让他抑制不住笑意。

善法颔首低眉,道:“施主未曾询问。”

季清眨了眨眼,好奇的看着他?,道:“那你来除妖,也打算一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吗?”

似刁难般的话一出口,空气和光影都静了一瞬。

善法一张温润的面容,表情舒缓不见丝毫其余神情?,尚透着少年稚气的脸上,满是宽和包容之意。

善法于是接下了话头,“贫僧只一问。”

季清这时已经找了个合适的姿势半倚着,呈现出一个略显妖娆的身体曲线,一点不忌讳,意兴盎然的说:“你尽管问,既是父亲请来的师父,已经嘱托我好生招待,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倒要看看,这和尚是不是有真本事。

善法通身的气质不受任何影响,神圣冷然,问:“施主与何家是何关系?”

季清骤然抬眸对上善法的目光,他?自然把这话当?成是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意思了。

不是没有关于季清与那邪祟有关系的流言。

毕竟如季清这般漂亮的女子,不可能再此之前一直无人问津,要知道一般来说,漂亮的待出嫁的闺女,那家门栏槛都是要叫媒人踏破的。

而漂亮又能干的贤良女子,那名声要是再好一点,指不定?能嫁作官夫人。

可季清偏偏像是忽然冒出来的人物,十里八乡从来没有听说过她。而她与何家公子成亲当天,公子却意外死了,再此之后,新婚用的宅子又?是一直闹鬼。

没有人怀疑季清是不可能的。

就连季清自己也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妖气过盛而引发的后果。

季清于是毫不避讳的告诉他?,“我是何家公子明媒正娶的妻子,只是成亲那天,我穿着嫁衣等了他?半天,等来的不是拜堂,而是他的死讯。但我还是嫁进来了。”

说一半留一半,倒没有骗善法,只是掩去了前因后果。

何家公子?

要是按照季清这说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何家就这一位公子。

善法是十岁入的白云寺,也算从小就在佛前侍奉。但十岁之前的事?,那些凡尘俗世,那些前尘旧梦,他?并没有忘记,也没有刻意惦念,只不过记性好,一直没能忘掉罢了。

他?记得他?姓何名瑜字恪之,他?记得自己的兄长,记得他?早逝的小娘,还有常年见不到一面的父亲。

善法认人不是根据皮相,但即便仅仅通过皮相,他?也能认出来何员外就是他的父亲。

不过往事?都已如过眼云烟,他?早就放下了,没有执念,所以即便第一眼就认出来自己的父亲,他?也并没有相认的意愿。

在善法看来,何员外还不如老住持关系亲密,而兄长亦不如小和尚有兄弟情?意。

善法来此地只是为了增长见识,为民除害。

所以他所关心的,只有与之相关的事?情?。

善法只是没想到,季清竟然是男扮女装嫁进了何家,嫁的还只是一个牌位。

旁人都以为季清是女子。

就算怀疑季清是妖物,也是只女妖。

只有善法知道,季清是只公狐狸。

狐狸是一夫一妻制的,而公狐狸比起母狐狸来要更专情?。

一般来说,公狐狸在伴侣死后,就不会再找伴侣,并郁郁寡欢。而母狐狸则能在伴侣死后很快找到新伴侣。

面前的季清姿容秾丽,一颦一簇皆勾魂夺魄。

善法看着他?,忽然记起来一句话,公狐狸最痴情。

比起母狐妖,公狐妖其实更难惹,一旦染上因缘,也更难摆脱。

善法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些奇异的感觉。

可惜季清痴的是,他?的兄长,那位有艳遇却命薄的兄长。

作者有话要说:大桃现在撩人这么狠。

做好被艹到窒息的准备。

在佛像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