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千夜第一次见到江冽是在小时候某个放学的傍晚,天空铺满五彩斑斓的晚霞,城市仿佛被泡进了橘子汽水里,汽笛、吵吵闹闹的说话声,还有树叶在风里哗啦啦相撞的声音就像气泡,盘旋着飘到上空,又轻微“啪”的一下散开。

他和一群朋友挥手告别,拎着书包背带,把差不多空空如也的书包转得虎虎生风,很没有正形地一路蹦回家,扔掉书包,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牛奶,准备回到楼上的时候才发现沙发上坐着一只从来没见过的小崽子。

“咦。”千夜往沙发的方向走过去。

如果是经常来他家的小朋友,听到他这声“咦”早就四散奔逃了,千夜小哥哥看起来是漂亮哥哥,性格可坏了,哪怕是熊孩子都不想和他玩。

可惜那时候的江冽懵懵懂懂,浑然不觉。

千夜走到他面前,感觉他眼睛圆圆的,很像经常玩的玻璃珠,脸颊还有点婴儿肥,于是想也没想,抬手就捏住了他的脸。

看起来至多五岁的小朋友,皮肤天然的柔软细滑,千夜估摸着触感,软嘟嘟的,可以算是他捏过的小朋友里最好捏的。

小朋友没有反抗,呆呆地看着他,脸被捏住,说话也变得不清晰,但很有礼貌,奶声奶气地说:“哥……哥哥好……”

“欸,”千夜应了一声,把牛奶放到茶几上,另一只手也捏了上去,揉了揉他的脸,笑眯眯地说,“你是从哪来的小孩呀,过来,给哥哥玩玩……不是,给哥哥看看。”

小朋友犹豫一会,竟然真的往他面前靠了靠。

“你好乖哦,”千夜许久没有见到这么乖的幼崽,一时良心发现地松开手,支起下巴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朋友眨眨眼睛:“我叫江冽。”

“嗯?哪个lie?”

“妈妈说,是凛冽的冽。”

这么可爱的小朋友,怎么会有这么冷的名字。千夜疑惑蹙眉:“你知道‘凛冽’是什么意思吗?”

江冽摇头:“不太懂。”

“千千。”楼上突然传来熟悉的喊声,千夜抬起头,看到尤女士站在二楼楼梯处,身旁还站着另一位阿姨:“妈妈。”

“千千,”尤茴和那位阿姨一起下楼,“这是妈妈的好朋友,你叫她虞阿姨。”

千夜乖乖地说:“虞阿姨好。”

虞阿姨笑起来,她有些瘦,一张脸很小,脸色有些苍白,不知为何,千夜觉得她做出微笑这个再简单不过的表情很费力气,但不是因为不开心:“千千下午好。”

尤茴走到他面前,摸摸他的头:“这是阿姨的宝宝,比你小六岁,你没有欺负弟弟吧?”

千夜无辜:“没有呀。”

“你啊,”到底是亲生的儿子,尤茴还能不知道他什么性格,瞄一眼江冽被揉红的脸就知道他做了什么,她敲敲千夜的脑袋,低声说,“阿姨和弟弟来我们家做客,你和弟弟好好玩,不要闹矛盾,知道吗?”

千夜:“嗯嗯。”

“妈妈和阿姨去做晚饭,你想吃什么?”

千夜报出一串菜名,尤茴点点头,又看向江冽:“宝宝想吃什么?”

江冽似乎有些害羞,想了一会才说了两个菜名,尤茴再问,他也想不出来了:“没有啦。”

“好吧。”尤茴没有为难他。

两位妈妈做饭的时间,千夜翻出自己精心收藏的各款遥控赛车,和江冽一起玩。

他赛车很不严肃,时不时就撞撞江冽的车,不是把他的车撞出跑道,就是把他的车撞反方向。

江冽一紧张就会忘了遥控,跑过去把小赛车摆好位置,再跑回来继续坐在千夜身旁。

真可爱,千夜在心里这么感叹,但半点没有欺负这么可爱的弟弟很不好意思的想法,撞车的次数更多了。

翻车的次数越来越多,江冽终于后知后觉:“哥哥是故意的?”

千夜若无其事:“啊?”

江冽很不敢相信看起来这么好看说话又这么温柔的小哥哥会故意欺负他,眼神都是单纯幼崽初来乍到就被骗的无措和受伤,眼睫毛一眨一眨,眼里就蒙上了清清的泪水。

眼看他要哭了,千夜放下遥控,一本正经地说:“哥哥不是故意的,哥哥只是不会玩。”

江冽有点怀疑地看着他,千夜维持住认真的表情,强调:“真的,这个太难了,哥哥比较笨,现在都学不会。”

江冽擦擦眼睛,信以为真:“那我教哥哥玩。”

“嗯……”千夜忍住笑,“好,你教我玩。”

吃完晚饭,江冽和虞阿姨就走了,虞阿姨走的时候很匆忙,千夜以为他们下次再来玩就要隔很长一段时间了,没想到没出半个月,虞阿姨带着江冽再度登门。

江冽没什么变化,只是虞阿姨看起来更瘦了点,风一吹就倒似的。

她说自己这段时间会很忙,拜托尤茴照顾江冽,尤茴自然答应,千夜也很愿意。

江冽在他家里住了一年,虞阿姨会定期来看他,千夜一直没有见过他的爸爸,江冽也从来没有提过,仿佛生命里没有这个人。

一年之后,虞阿姨和一个男人一起过来接江冽,这男人戴着眼镜,举止温文尔雅,看起来很是和善可亲,正是江冽的父亲。

两家保持着联系,经常见面,江冽的父亲学识渊博,不管提什么话题,他都能娓娓道来,没有半点资本家的油滑,千夜并不讨厌他,不过因为微妙的一年都没有见过他来找江冽的原因,也不喜欢他。

再后来,他就揭开了面具,露出歇斯底里的癫狂。

直到这时,千夜才知道虞阿姨在和他打离婚官司,之前的一年都在为此事奔波忙碌,把江冽放到千夜家也是防止他伤害江冽。

他是个精神分裂的控制狂,受不了虞阿姨想要离开他,为此不惜把她关起来,也不惜用江冽的生命来要挟她。

虞阿姨只能妥协,但大概她妥协的次数太多了,一退再退,终于到退无可退的境地,在一个晚上和那个男人一起跳了楼,江冽一夜之间成了孤儿。

那男人的资产如山,引来群狼环伺,江冽也像是陷入绝境的幼兽,时刻都保持着高度警惕的状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点动静都能把他惊醒。

江冽的外公只好把他送到千夜家里,希望他能不被打扰地长到成人。

一路到现在十七年。

千夜长江冽六岁,六岁太长了,他中学时江冽才一年级,大学了江冽才上初中,这么长的差距,他从没想过江冽会不把他当做哥哥。

江冽步入青春期时,千夜还会调侃他,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又喜欢什么样的人。

江冽一直没有回答,千夜还以为他没有,还劝他慢慢来,不着急。

现在想想,千夜不可避免地感到后悔。

当初不该这么劝的,早知道就让他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