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蜜芽忍不住小声哔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更何况是她,一个活生生的人!
李宵然冰冷的看着她,心里好笑,原来她也知道自己像只兔子,还算是有自知自明,他故意装作没听到,“什么?”
她浑然不察,仰着脸,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我说,干爹,需不需要我帮你把衣服弄干净。”
顶着一张花猫脸,看着傻兮兮。
不知道戳到大魔王哪根神经,他忽然笑了起来,一把松开了她,又从角落里拿了面镜子递到她面前,“依本座看,你还是把自己脸弄干净吧。”
李蜜芽对上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妈耶!她这辈子都没这么脏过。
美人总是带着几分包袱,资深美少女李蜜芽也不例外。
她连忙来到洗脸盆面前,一把将脸沉了下去,水里顿时咕嘟咕嘟冒泡。
李宵然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致地欣赏她狼狈模样。
脸浸完水,她又像小狗一般甩了甩头,水珠乱溅,一缕细细水流顺势没入鹅黄衣领,浸透了背脊上系着的同色细带。
这种颜色,竟然无端让李宵然联想到沾了濛濛雨丝的柳絮,不知不觉黏在行人的肩上发梢。
温柔的侵蚀,无声的撩拨。
他眼神一错,落到雕花的窗棱上,又莫名觉得碍眼,冷着脸道:“你好好待在这里,本座有事出去一下。”
李蜜芽一顿,轻轻点了点头,“好。”
大魔王要出去,多半是为了找不世珠的下落,这对她而言,不正是个逃走的好机会。
见大魔王转过身,她坐到桌前,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慢悠悠地啜饮,甜甜地笑着,“干爹慢走。”
看她这么悠哉游哉的样子,李宵然心里又不爽了,他忽然转过身,“对了,你上次答应本座的东西呢?”
纤手无意识转了转茶杯,浅浅的唇印附在杯壁上,李蜜芽凝视着他,“什么东西?”
他冷笑一声,坐到了她面前,眼里仿佛淬着冰。
“这么快就忘了,昨天本座给你唱了小曲,问你要东西,你之后说要亲手准备,不要告诉本座你忘了。”
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大魔王这个样子,真的很像被白嫖了后追债的小倌。
想到这,李蜜芽差点被茶水呛到。
她连忙放下茶杯,笑吟吟道:“放心吧,干爹,我没忘,我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他长睫倾覆,望着她,意味不明道:“那等本座回来,可得好好看看,到底如何惊喜了。”
他说得淡定,可微颤的睫毛却泄露一丝隐秘的情绪,捕捉到这个细节,李蜜芽心里冒出奇怪的念头。
他好像,真的很期待收到礼物。
大魔王离开后,她赶紧解开腰带上的荷包,等会赶紧出去给他买个什么东西送了得了,顺便再勘察一下逃跑路线。
可打开荷包,发现里面除了搜集的离朱树枝外,都是大魔王送给她的宝物,和璧隋珠,林林总总,光彩夺目。
她指尖一顿,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恐怕从来没有人给大魔王送过东西吧,所以他才会那么期待。
她手指无意识捏着荷包带子,表情纠结。
大魔王经常欺负她没错,可是也没有真的伤害到她。
而且,大魔王这样的性格,恐怕是从小到大孑然一身造成的,没人教养他,也没人同他玩,仔细想想,还怪可怜的。
察觉到自己竟然在同情大魔王,她又忍不住唾弃自己。
李蜜芽,不要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诱惑了!大魔王不就是送了她几块宝石,教了她几天法术!
耳边不知道怎么又忽然响现起少年哼唱的幽凉小调,她心莫名一紧。
算了,她在逃走之前送他一个东西,就当是两清了。
外面大雨滂沱,水声湍急,窗纸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水汽透了过来,带着潮润的气息,薄薄的窗纸被一根指头无声戳了一个洞。
室内,一片静谧。
一只眼睛从洞口窥探,鹅黄衣衫的少女背影纤细,低着头不知道在鼓捣什么,毫无警惕之意。
李蜜芽略一思索,忽然从荷包中将离朱树枝拿了出来,她曾经也是个簪娘,经常自己做簪子。
不如,给大魔王雕刻一支簪子吧。
就在她掏出翡翠胡刀,开始削木屑的时候,一道黑影从背后而至,手伸了出去,要钳制住少女的肩膀。
离朱树枝忽然坠地,少女懊恼地唉了一声,身子一低。
黑衣人下意识要改变方向时,少女手腕忽然凌厉一扬。
寒光在眼前风驰电掣般划过,黑衣人觉得手中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手心被翡翠胡刀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四溅。
少女瓷白的脸上,沾上几点鲜血,如同斑驳桃花。
李蜜芽望着他,灵鹿般的眼睛很亮,并不娇憨,反而带着几分机灵与谨慎。
见偷袭得手,她拔腿朝着门口冲去。
黑衣人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早就暴露了,顿时恼羞成怒,“臭丫头,别想逃!”
五指成爪,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她右手忽然丢出一个东西,朝着他眼睛而来,口中骂道:“正好!让你尝尝变成瞎子的滋味!”
香气蔓延,黑衣人脸色微变,第一反应就是有毒。
他下意识躲开,李蜜芽趁着这么一个空隙,快刀斩乱麻,将衣袖斩落,身子狠狠撞开大门,泥鳅似的往外面钻,一气呵成。
一朵柔软馨香的花掉落到黑衣人脚下,他这才明白,自己被这个黄毛丫头耍了。
他暗骂,把她捉住交差之前,定先好好玩弄一番。
可少女狡猾的很,一下子消失在深深回廊,此处人多眼杂,他冷笑一声,狠狠将那朵嫩黄的花踩得花汁四溅,“臭丫头,算你走运!”
他鹞子翻身,纵身朝着窗口一跃,霎时消失茫茫雨中。
李蜜芽靠在紧闭的门框上,呼吸急促,怎么回事?她惹到什么人了?
房内点着清雅的安神香,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疏离,“姑娘?不好好休息,来在下房间做什么?”
李蜜芽反应过来,望了过去,却看到段雨凉坐在桌前品茶,桌面上摊开一本古籍,旁边摆着精美的小香炉,安神香的气息便是从里面散发出来。
李蜜芽腹诽,不愧是男主,真是讲究。
不过,看来他成功被大魔王的演技给糊弄了,以为她是个刁蛮任性的世家小姐,态度也变得冷淡了些。
还是别凑面前惹人嫌了。
于是,她道:“段公子,很抱歉打扰你,刚刚我房里有个黑衣人偷袭我,我匆忙躲你这里来了,现在黑衣人不知道有没有离开,麻烦你收留我一小会,我就站在这里,不会打扰你的。”
段雨凉一顿,窗外雨丝断续,他刚刚沉醉于剑谱中,竟然没听到任何声音。
光风霁月的正道第一人,总是以别人的安危为己任,望见她脸上的血迹,又见她身娇体弱,他竟有些愧疚,“姑娘,不嫌弃的话,不妨坐下喝杯茶。”
她愣了一下,顿时笑了起来,漂亮的容颜焕然生花,大大方方:“那就打扰了。”
男主可真是大好人啊!
雨丝绵密,珠连玉缀,几枝桃花探出青白交加的墙垣,香露滴沥。
江城建筑风格含蓄,宅子建得高低错落,犬牙交错。
李宵然衣摆轻动,黑猫一般游走在狭小的墙壁上,凝望着牌匾上的陈府两个字。
凉月郡的绸缎是有名的贡品,而陈府就是靠绸缎发家的富户。
此刻雾蒙蒙,虽然是白天,但风雨如晦,富贾府上都点起了灯笼,远远看着,一片灯海浮沉,灿然如星。
而陈府门前只挂了两个惨白的纸灯笼,凄凉且阴森,风一吹就仿佛要熄灭。
宅院内隐约传来妇人嚎啕哭声,“我儿啊……你怎么忍心年纪轻轻就抛下娘去了啊?”
年迈的陈老爷双眼浮肿,瘫坐在椅子上,疲惫地看着地上白布遮挡的木板,摆了摆手。
“先抬去佛堂吧,三日后下葬,还有,把夫人扶去休息,人已经死了,再哭也不会活过来,只会伤神。”
奴仆恭敬应声,抬木板的抬木板,扶夫人的扶夫人,有条不紊。
不一会儿,堂内只剩下陈老爷一人,坐在烛火前发呆。
他看起来虽然恍惚,却并不怎么伤心,搭在圈椅上的手一直颤抖,眼里带着疯狂的底色,喃喃呓语,“芸哥儿,我是你老子,我想活着,这没错吧。”
李宵然落在墙垣,与苍苍天色几乎融为一体。
抬着木板的仆人打着灯笼从底下经过时,一阵风吹过,恰好吹开掩盖的白布,啪嗒一声,木板断裂,青年的尸体重重落在地上。
李宵然扫了一眼,看到青年胸口的豁然大洞,忽然笑了起来。
好个父慈子孝。
“木……木板断了。”
“哎呦,少爷胸口这么大的洞怎么来的!”
“噤声!”
仆人手忙脚乱,收拾残局,李宵然却飘然离去。
不世珠的下落他已经知道了,自私的父亲借珠换命,三日为期——不世珠是神物,落到修士手中可以窥大道,落到凡人手中可以满足心愿。
不出多久,那些正派人士肯定会介入,到时候,他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他隐隐期待,到时候大闹一场。
一盏盏灯笼从身边辗转,小巷里清脆卖花声传来,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娇讹,“卖花嘞——”
卖花的少女望见他丹青难描的秾艳颜色,脸顿时红了,支支吾吾道:“哥哥,买朵花么?今日山上新采的,很新鲜。”
他脚步一顿,忽然想起客栈里给自己准备惊喜的少女,扫过花篮,挑了一簇金黄色的向日葵,“就这个吧。”
这个颜色和她穿的衣服颜色差不多,那衣服衬她,想必花也是。
滴滴答答的雨不停下,少年抱着一簇向日葵快步回到客栈,唇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来。
等会如果她问起来,就说路上随便摘的,就当作她送给自己礼物的回赠。
礼尚往来。
雨水沿着少年的玄色外袍一线下坠,汇聚到长靴下,晕成一滩墨色,向日葵花瓣上却没沾到一滴水,他觉得沾水后蔫哒哒的向日葵很丑。
推开房门,雨声如同鼓噪的心跳,与潮湿的风不期而遇,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李宵然环顾了一圈,脸顿时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