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照歌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流风回雪楼善用毒,有些致死,有些可以用于?控制,有些只用作惩罚,哪怕是她?也不知道流风回雪楼到底研制出过多少种药。
至少此刻她?还没死。
冷汗打透了她?的衣裳,中衣黏黏腻腻贴在身上,她?不舒服地拧了一下,腰上却突然一紧——有人抱着她?。
苏照歌试图下床换衣裳的动作僵住了,她?往前稍微探一探,鼻尖触到了一点温热的肌肤,那?是另一个人的胸膛。他的中衣襟口乱了一点,露出的肌肉紧实?,有一点浅淡的,说不上来的香气。似乎是一点阳光、丝绸、风、和?水沉香……
是叶轻舟。苏照歌缓慢地眨眨眼睛,借着一点透进房间里来的稀薄月光,她?盯着叶轻舟垂到胸前来有点汗湿的长发,而叶轻舟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她?能听到叶轻舟绵长的呼吸声。
睡着了吗。苏照歌垂眸,他们盖着一张被子,被子里叶轻舟很?紧地拥着她?,一手揽住肩膀一手扣住腰肢,这姿势让他们两个贴的很?近,叶轻舟呼吸时胸膛和?小腹跟着起伏,也带着她?,彼此的体温传过来又递过去。
叶轻舟怎么会在她?的床上的?苏照歌尝试猜之前发生了什么。她?记得自?己清晨回了这个房间,然后感觉到不对,然后就近在贵妃榻上想歇一歇……但之后的疼痛太过剧烈,她?就失去意识了。
只记得疼痛中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沉沉浮浮间似乎梦到了很?多前世的事。竟然就真的这么巧,然后就在叶轻舟的怀里醒过来。
纵观前后两世,她?与叶轻舟没有这样亲近过。当然她?曾与叶轻舟结发,成?亲三年,少年人精力旺盛,他们曾无数次同床共枕,肢体交缠。
可那?没法代表任何事,对叶轻舟来说那?大概是某种意义上的“公务”,完事后他们通常躺回各自?的枕头上,分?两床被。岳照歌脸嫩,一次也不敢在事后主动钻进叶轻舟的被褥里,那?仿佛是某种求欢行为。
但实?际上至少前两年她?在□□中得到的身体上的痛楚远大于?欢愉,她?只是渴求通过共寝叶轻舟可以抱一抱她?,其实?不必更多,抱一抱远比交缠更抚慰人心,□□会给人这种错觉。
她?当年总是有这种奇怪的心思?,如果是真心想要什么,就绝对不会说出口,总觉得主动要求就好像交出了些什么,叶轻舟却未必能体会到这番心。
苏照歌放弃了起来换衣服的想法,安心地躺在了叶轻舟怀里。叶轻舟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她?猜或许是自?己发作时情状可怖,所以他舍己为人安慰一下。至于?怎么会安慰到床上来——他们两个暗潮汹涌又不是从此刻而始,她?早不想深究了。
至少此刻,她?只想享受这个拥抱。如果起床换衣服,大概会把叶轻舟吵醒吧?
有些事可以暗潮汹涌,却很?难挑破,因为一旦挑破就不知道要往何处发展而去。比方?说她?就没法确定如果叶轻舟醒了,是会自?然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度过这个深夜,还是说些什么舟言舟语把这件事轻描淡写地揭过去,苏照歌不是很?想面?对后者。
她?努力动作小地抬了抬头,把脸窝进叶轻舟肩窝里。叶轻舟梦中身体放松,随着她?的动作抻了抻身子,苏照歌心里一跳,所幸他没有松手,只是不舒服地挪了挪头,换了个姿势。
苏照歌躺舒服了,开始犯愁。
怎么办啊,她?有一个月的时间,下个月去拿解药前,得把处子之身这件事解决掉。
当然不可能随便找一个人——当然是叶轻舟,只能是叶轻舟。可她?怎么提这件事,这也太羞耻了,叶轻舟会怎么想她??会同意吗?
八成?不会吧。苏照歌默然,她?总觉得叶轻舟是个剃了头发就能去出家的人,在这个人身上看不到半点尘世之欲的痕迹。
怎么办,下药可以吗?可是高手如他们两个,□□这种手段太下三烂了,完全可以用内力逼出来,到时候就太尴尬了吧。
大半夜的醒过来,这是在想什么呢?叶轻舟闭着眼睛,心想不好好睡觉,明早大概是起不来床了。
苏照歌大概在一更左右时候平静下来,叶轻舟倒的确睡意上涌迷糊过去一小会儿,可他哪里是能一觉睡死的人,苏照歌方?醒时在他怀里稍稍一挣,他便醒了。
然而他一动未动,这太尴尬了,深夜,他和?人家姑娘钻在同一床被子里,叫苏照歌怎么想?虽然是苏照歌主动的但是……
编不下去了,长宁侯岂是惧怕世俗约束之人?
他不想放手罢了,他不是能骗自?己的人,找不了借口。苏照歌也没有出声,她?的动作像是想要起身去做什么事,但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他怀里,所以最终放弃了,只是在他怀里蹭了蹭。叶轻舟闭着眼睛,把她?往自?己怀里紧了紧。
但无论——无论如何说,无论是谁主动,他抱上来就算越界,倘或他们心下无尘,坦坦荡荡,也还罢了。
然而他与苏照歌心里都不清不白,就没道理情景如此,却不给人家交代。
可他没法交代。他发过誓,所以没法给苏照歌任何东西,但他又贪恋这个拥抱。其实?他本不必面?对这个的。一更时他可以起身离开的,那?样的话苏照歌醒过来不会发现任何异样,他也不必面?对此刻的尴尬。
可他为什么就是没走?呢?那?时苏照歌已?经睡过去,没有人再拉着他的袖子求他留下了。
叶轻舟闭着眼睛默默地想,或许是因为如果这段情谊最终无花无果,至少还留有这样的一个拥抱彼此知道吧?
这是对不起任何人,唯有自?己能得片刻安慰的私心。或许这也是报应,我终于?得承认我确实?有这样自?私软弱的时刻,我终于?有力不能及的一步,我不想面?对任何人,没法把所有事都做的很?漂亮,只想安静的睡在这个夜里,明天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肩窝里一沉,苏照歌挨挨蹭蹭地把脸窝了进去。叶轻舟心里一动,想起多年前也有个姑娘喜欢把脸埋进这里。他没提过,只是每次都在她?把脸埋进来的时候维持住动作,让她?可以多待一会儿。
他顺着苏照歌的力度换一换动作,假装睡得很?沉。
这很?熬人。苏照歌有些小习惯和?郡主很?像,好像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回到京城,立刻就遇到她?,像是上天的某种补偿。可他却没法确定自?己对她?的心意究竟是纯然出于?苏照歌是苏照歌,还是这些给人错觉的习惯。
我这一辈子啊……叶轻舟淡淡想,负人实?多,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依然。
许是白日里睡了太多,苏照歌把脸埋在他肩窝里,并没什么睡意。她?嗅着这点叶轻舟身上的气味,突然叹息般叫了一声:“阿久……”
叶轻舟心下一轻。
然而寂静深夜里他的心跳突如擂鼓,勃勃地撞进苏照歌耳中。苏照歌一愣,随即浑身都僵硬了,她?轻声问道:“你醒着吗?”
苏姑娘啊苏姑娘,白在青楼打滚这些年,不是个会装傻的人。叶轻舟闭着眼睛,不答。
暗夜里,苏照歌盯着他的脸,耳畔是叶轻舟一声更比一声清晰的心跳。半晌,她?伸手,摸索着扣上了叶轻舟的脉搏。
肌肤触手温热,男人的,筋骨分?明的手腕,脉搏仿佛肌肤下的岩浆奔流。
但他不打算醒。
仿佛有另一种静寂在这方?寸之间蔓延开来,苏照歌看着他的脸。叶轻舟的表情俨然是熟睡的表情,眉梢眼角都很?放松,唇角有点笑意的影子,好似美?梦沉酣。
他真是漂亮,叫人看着这张脸,什么气都生不起来。苏照歌扣着他的脉搏没放,这姿势恰似那?日在和?国公府宴席上,她?也是扣着叶轻舟的手腕把他压在桌案上,然后俯身吻了下去。
苏照歌仰头,吻了上去。
手下的肌肉一紧又一松。苏照歌垂眸,他们离得很?近,呼吸交缠。她?探出一点舌尖细细密密地舔吻着叶轻舟的唇齿,尝到一点桂花酒的味道。叶轻舟的牙关咬得不死——他总在这种不合适的时候在意这种毫无作用的细节,熟睡的人不会紧咬牙关,可此刻这重要吗?
她?放开了叶轻舟的手腕,动作刻意放大的扣住了叶轻舟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几乎有点怒意,叶轻舟很?纵容地任凭她?有点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随便她?对自?己做什么,仍旧不醒。
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苏照歌终于?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叶轻舟没有睁眼睛,却能感觉到那?目光有如实?质,几乎要将自?己整个看穿。
然后他感觉自?己本来就有点散乱的领口被人拉开了,随即一只有点汗湿的手从他的脸颊处划下,路过咽喉处时顿了一下,随即一路向下直到胸膛正中。
哟?苏姑娘?
那?只手却没再做什么,只是按在了他的心脏处。没有了衣裳的阻隔,那?颗心仅隔着一点皮肉,一下下撞在她?手心里。
她?停留了很?久,又似乎没有很?久,这段时间在感官上被拉的很?长。但最后苏照歌没再做什么,也没说什么,只是又趴了下来,窝进他怀里,叹了口气,不动了。
隔日。
随州又开始下雨,江南这雨似乎要下个没完没了。王朗打着哈欠从房里走?出来,看见苏照歌披着外裳坐在廊下看雨,表情很?疏淡。
“苏姑娘早啊。”王朗打了个招呼,人还有点困:“怎么起这么早?”
苏照歌刚想说什么,就见叶轻舟从另一侧推门出来,出来看了眼雨势,感慨道:“哎哟,又下,苏姑娘,还有伞吗?”
苏照歌非常自?如道:“没有了,之前那?把伞出门时被人要走?了。”
“要走?了?”叶轻舟挑挑眉,又半真半假抱怨道:“好薄情啊,那?可是我亲手画的呢。”
苏照歌顿了顿。王朗看看她?,又看看他,感觉好像有哪不对,又说不上来,他们两个的表情都很?自?然。
他们两个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睡了?王朗茫然想。
“算了,不计较。”叶轻舟伸了个懒腰,出门去了:“苏姑娘大可继续休息,等?我消息就好了。侯爷就……侯爷自?便吧。”
苏照歌没回他,王朗有点牙痒痒。
“您有时候会不会觉得他实?在是个混蛋?”苏照歌看着面?前的雨幕,突然出声。
真睡了?王朗毛骨悚然地想,负心薄幸?始乱终弃?叶轻舟你脑子不清楚,苏姑娘武功这么好,回头把你宰了,难道我能救得了你?
“我时常有这种感觉。”王朗谨慎道:“但总体来讲还不错,他不是东西的地方?一般都让人挺没办法的。”
“是啊,让人生气。”苏照歌淡淡道:“胆小,被动,一直在等?别人。如果不是实?在长得好看,我一天打他八回。”
王朗:“……”
王朗道:“啊。”
“不过也不是没办法……”苏照歌垂头,似乎又说了句什么,王朗没有听清了。
叶轻舟不是不喜欢。苏照歌想,这个人的心就是这么深,你没法从语言,行为,动作上窥得真相,你只能去听他的心跳。
但只要如此,我就还能够再勇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