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过中场,前半场只是?清倌人?献艺,素素淡淡,今夜的客都?不是?奔着清倌人?来的。待到?换了灯,艳色衣裳的姑娘上台,楼里立刻起了一片喧嚣声音,姑娘还没站稳,已经有急色的开始往台上扔珠玉首饰了。
“苏姑娘!苏姑娘!”“苏姑娘可终于肯落地了!”“苏姑娘看看我!我是?之?前给你……”
人?群在下面大声起哄,王朗愕然道:“苏姑娘不是?卖艺不卖身吗?”
叶轻舟捏着酒杯靠在栏杆上,向?下看去,懒散道:“早卖给我了,花牌都?挪走了。”
王朗心想做戏至于到?这个份上吗?你俩到?底睡没睡?他道:“那苏姑娘提前没跟你通气?儿?吗?今夜的赏珠宴是?竞拍,下半场上台的姑娘都?是?卖今夜,你看没看见底下砸首饰的?谁出价最高?,苏姑娘可就得跟谁走了。”
叶轻舟弯起眉眼笑了一下。
苏照歌完全没管四周的喧闹,她今夜艳妆,踩着鼓点行云流水地上了台亮了相?,博得满堂喝彩,却只抬头,看向?了二楼叶轻舟的位置。
叶轻舟也看着她,见她望过来,遥遥向?她举了举杯,唇瓣微动?。
‘敬苏姑娘。’
乐师震弦,苏照歌敛眉,甩出三尺长的水袖,满座皆寂,屏住呼吸看这名满京城的舞姬将怎样迈出她下一个舞步。京中再不会有这样的舞蹈,刚柔并济,女子力道精妙,水袖舞于空中蜿若游龙。
叶轻舟手指扣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打拍子,突然道:“如果没遇到?苏姑娘,此?刻我会去哪里呢?”
王朗道:“白问。”
叶轻舟瞥了他一眼,王朗道:“苏姑娘是?京城第一舞姬,而你性好舞乐天天往群玉坊跑,怎么可能遇不到??今天遇不到?就明天,明天遇不到?就后天,只要你没有死在关外,但凡回京城,总有一天会相?遇的。人?世间很多相?逢乍一看是?巧合,但有一些?人?却是?你的命中注定,不容你拒绝,不容你不遇到?,这是?天定的缘分。所以你不会去第二个地方,今夜你必定会出现在这里。”
叶轻舟有些?出神,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归去来边的灯台上吗?不,再早一些?。
也是?他和王朗来喝酒,也是?苏照歌,依稀是?空明月色,只见她水袖漫卷神女踏波,那样哀伤委婉,恰似故人?来归。
她不是?故人?,可他心里一轻,好像他这些?年来冰冷麻木,那一刻却突然感受到?了阳光照在他身上。
“是?啊。”有人?轻声道:“命中注定。”
这句话落地,苏照歌最后一个舞步收尽,还未等得满楼掌声,流风回雪楼天顶上突然炸开一团彩花,晶晶亮的粉尘洒下来,像是?星辰碎裂后落下来的光屑。苏照歌站在满天碎光中,有个小?厮尖声报道:“长宁侯府,赠一千两黄金,为苏姑娘添妆!”
恍若滚油里泼了瓢冷水,整个流风回雪楼当即炸了锅——一千两黄金!那是?什么概念?把整个流风回雪楼买下来都?绰绰有余了,虽早有人?眼尖看到?了苏照歌的花牌挪到?了卖身那一侧的墙上,那个扣在花牌上的却还是?那个‘叶字’,但谁能想到?苏姑娘竟得长宁侯爱重?至此?!
喧嚣有如海潮,有人?在人?群中疑惑问:“既然肯花一千两黄金,怎么不直接赎身抬回侯府……”
叶轻舟垂眸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王朗身边的岳照歌,岳照歌趴在栏杆上,没有回头,认真地看着台下起舞的舞姬。
叶轻舟认真看着她的侧脸,半晌笑了一声:“有道理,可惜我没机会了。”
不知道到?底回的是?哪一句。
王朗哼了一声,苏照歌没料到?黄金千两这一茬,面色似乎也有些?茫然,但她见过世面,并不为钱财变色,只是?盈盈向?四方行礼,随即下去了。
叶轻舟道:“起来,跟我走。”
王朗酒喝一半儿?,看叶轻舟说起就起,以为他是?刚买了苏姑娘的今夜,急色,不禁愕然道:“你至不至于,中场就要走,我这……你带我去干嘛??我在边儿?上看着?”
叶轻舟道:“你控控脑子里的水,快走,我带你去看个好玩儿?的。”
王朗感觉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看叶轻舟确实不像是?邀请他去看活春宫的样子,只好站起来跟着走了。
“哎哟照歌!我的好女儿?!”一下后台,流风回雪楼新?上的妈妈立刻满面喜色的迎上来:“真给妈妈争气?,一千两黄金啊!都?能在通云端置办个院子了!”
苏照歌应付道:“妈妈谬赞了。”
她抬眼一扫,除了妈妈满面喜色,整个后台等着上台的姑娘们却都?面色复杂,有几个看着她便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听得这一声,妈妈立刻回头骂上了,说什么‘有本事你们也挣个一千两黄金’‘小?蹄子们没出息’之?类的话。
今夜赏珠宴,姑娘们都?憋着劲儿?想在今夜博个彩,不指望被哪位贵客一下看中抬回家去,至少今夜这样的场合,身价都?能提上一提,然而有苏照歌一千两黄金,后面的人?再怎么出彩也是?差了一层。
今夜的主角还不是?她,流风回雪楼卯足了劲儿?,今夜其实是?想推一个新?买进来的西域女子。苏照歌向?左侧看去,那里坐着个乌发碧眼的绝色美人?,这瞳色中原少见,乍一看像只猫。可她却实在美丽,艳光逼人?,与中原的美截然不同。
她亦大胆,不像中原的姑娘,不肯多露一寸肌肤。而她上身只着一件单薄抹胸,缀以无数珠玉,珠玉下大片肌肤白的晃眼,腰细却丰满,足下□□,指尖上染着猩红色的蔻丹。
今夜重?头戏本该是?拍卖她的初夜,按流风回雪楼的规矩,这钱楼里和她各一半,可有苏照歌风光在前,她的价格就不太好抬了。有几个小?姑娘凑在她身边低声说着什么,言谈间目光飘向?她,苏照歌耳力奇佳,已经听出了那是?在讲她坏话。
而西域美人?照单全收,无论听到?什么都?爽朗地笑着点头,小?声说‘好’。乍一看还以为那些?小?姑娘在和她说明天去吃什么,其回复完全驴唇不对马嘴。
苏照歌心想:这状告的,这西域人?听懂了吗?
不过她没空哦和这帮人?在这裹缠了,叶轻舟交代给了她件事去办,不日便要去江南,只有今晚是?最好的时机了。
她跟妈妈交代了两句,转头就要走,却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微微沙哑,咬字也很奇怪的:“……苏。”
今夜这里的姑娘除了她没人?姓苏,苏照歌茫然地回头,想知道是?谁在叫自己,却看到?那西域美人?看着她,似乎只从坏话中学到?了她的名字,知道那个‘苏照歌’是?在说她。她伸出手,手指交扣,比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苏照歌:“嗯?”
“……苏。”西域美人?认真说,她官话确实说得不利索,每一个字都?咬的很用力,但因?这用力却透出一股格外真诚的意味:“跳舞,美。”
她身边那两个凑着说小?话的姑娘听这话音知道自己这点话是?白说了,脸往下一拉。
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这么直接地夸她。苏照歌一愣,回道:“啊……谢谢。”
她生平第一次被搞得有点不好意思。舞姬身份虽然只是?掩饰,但为此?她下了很多年的苦功,跳出来却总是?取乐于人?,别人?欣赏她的舞,总是?从她的舞迈进到?她的身体,夸赞之?词也就显得轻浮。
可眼前这个西域人?却……也不知怎么的,给人?一种格外真诚的感觉。太奇怪了,明明只是?三个字而已啊。
此?时虽然仓促,但苏照歌突然满头摸了摸,最后把头上的钗环一股脑全卸了下来。这是?今早叶轻舟派人?送到?长宁侯府让她留下的,那人?讲究忒多,左看不上她的裙子右看不上她的首饰,送来让她替换的都?是?顶尖货色。
苏照歌在卸下来的钗环里找了一会儿?,最后找了支赤金嵌宝步摇出来,她拿着那根步摇大步走过去,往西域美人?头上一插。
“……”西域美人?脑门上顶着个硕大的步摇,苏照歌满意地端详了两秒,挥挥手:“行,你的了。”
剩下的她划拉做了一堆,用裙子兜着走了。
*
叶轻舟让她做的事——她从未接过这样的生意。
苏照歌和妈妈说自己去长宁侯府服侍,回房却翻出了一身夜行衣套上。说实在的,这东西自从做好,她就没穿过。
她干杀手,号称过手杀,目标可能只是?看她路过,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就已经死了。哪里有场合用得上夜行衣这么大张旗鼓的东西。
没想到?第一次用是?这种事。
庙堂上的事,她不了解,流风回雪楼的杀手全撤出京城后她也没耳朵听了。叶轻舟说御史台最近就跟吃了药一样盯着骂他,原因?全在和国公大公子身上。
说是?和国公府想和他结亲,他不同意,那个大公子就不乐意了,就不顺心了,就要联合他爹以前的学生,从他的私德骂到?他的穿着。今天看个舞,说他白日宣淫,明天戴个冠,说他过于奢靡,连他衣裳上绣的花样子都?要说没有男子气?概,总之?烦人?的很。让苏照歌想个办法把顾明轩解决了。
自然不是?让苏照歌杀了的意思,但如果不杀他,苏照歌除了这个也想不出来别的能让顾明轩住手的办法。
说起来顾明轩还挺喜欢她的呢。苏照歌躲在暗巷里,一路跟着前面那个宝蓝色锦袍的俊朗公子,手里掂量着刚置办好的装备——说是?圣安司精心准备,可也太上不得台面了,一块捂了药的手帕子,一个据说怎么也抓不破的麻袋,一根闷棍。长宁侯说让她自己想该怎么解决顾明轩,然而他的意思已经全然交代在这装备上了!
圣安司的消息,顾大公子今夜在望江楼喝酒,他喝完酒后习惯吹吹风走一走,好发散,正好路过一段人?少的暗巷。
正巧俊朗公子脸色也不好,可能是?喝的有点多了,脸色潮红,正跟身边跟着的幕僚交代道:“明天……让宋大人?写折子!就说……还是?说叶轻舟那狗……沉湎女色,不堪……大用!”
身边的人?连声应是?,顾大公子又说:“他……伤了兰卿的心,狗。竟还要来……抢我的照歌!呸!就他那弱柳伤风的样子,他也配!”
苏照歌:“……”
苏照歌悄无声息地出手,没有丝毫声息地将顾明轩身后的跟班拖走,捂了药给捂晕了,随手丢在暗巷角落里。然后自己踩着步子,悄悄跟上了顾明轩。
我两辈子,没干过这么猥琐的事。苏照歌出手如电,突然展开麻袋,兜头将顾明轩套了进去。
顾明轩正走着路,没料到?突然眼前一黑,一个麻袋套住了他的头,可酒壮胆色,他立刻下意识挣扎起来:“谁?谁啊?你……”
按说他一个身长七尺的大男人?,又借着酒劲,挣扎起来颇有分量,如果来人?只是?普通家仆,也按不住他。可这个下手的人?虽然指掌纤细,却有如铁钳,牢牢按着他,竟挣动?不得一分。
然而苏照歌按着他也满头是?汗——她以往出手,只奔着要命,过手一刀死就死了,实在没抓过这么活驴一样的‘目标’,一时竟有点不知该怎么办。最后把这个麻袋拖到?旁边暗巷里,拿捏着力道,一棍子敲了上去——
“啊呀!”顾明轩惨叫一声:“你这……”
苏照歌又是?一棍,顾明轩连忙改口:“壮士!壮士!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您!!您说出来!我赔礼!!我赔钱!!!我道歉!!!”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要说点什么的?苏照歌又敲了一棒,想了想,一脚踹了上去,放粗了声音,低沉道:“你是?不是?跟长宁侯过不去了?!”
脚下蠕动?的麻袋一愣,随即顾明轩暴怒道:“叶轻舟!!你是?叶轻舟!!!好啊,堂堂长宁侯,也就会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我不是?叶轻舟。”苏照歌闷声,随即问道:“你收不收手?”
问完她也不等人?回答,紧接着又是?一顿大棒,顾明轩左右腾挪,先是?口出狂言,然后口出秽言,最后口出求饶,苏照歌只做没听到?,闷头就是?打。
顾明轩又是?委屈又是?迷茫又是?愤怒地吼道:“你是?谁家的打手!!都?不等人?回答的么!!我说我放过他!!你听到?没有!!你停手!!!”
苏照歌把闷棍一扔,道:“那你记住了,你往后再盯着叶轻舟一次,我打你一次。”
“我操。”王朗站在望江楼角落一侧的房间里,目睹了全部过程,目瞪口呆道:“你让苏姑娘给你去干这事?我真是?见识了你了,我真是?见识了你了……”
叶轻舟也趴在栏杆上兴致勃勃地看,摇着折扇装大尾巴狼道:“解决了顾明轩,就是?解决了御史台。”
王朗道:“不是?,你等等,今天不都?已经翻了一晚上御史台的把柄,把这事解决了吗?再打顾明轩一顿有什么用?”
“快乐。”叶轻舟一合折扇:“这种活儿?不是?比杀人?有意思多了。我以前总觉得办事是?办事,情绪宣泄最要不得,做事要么就要点什么结果,要么就不做。可最后发现,一百种七扭八歪的报复方式,都?不如把人?堵暗巷里揍一顿,你看,看着是?不是?心情舒畅。”
王朗:“……”
“而且你想想,这样把顾明轩打一顿,回头顾明轩怎么跟别人?说?说‘我得罪了长宁侯,长宁侯派人?把我堵在暗巷里揍了一顿’?哈哈哈哈哈你看有几个人?信他。”叶轻舟愉悦道:“而且今天打完他,他肯定心里不服气?,明天回家养好只会更要求御史台疯狂骂我——然后就会发现御史台没人?敢理他了,哈哈哈我一想到?他被御史台拒之?门外的脸色,我能一路笑到?江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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