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天还?没亮,王大公子就上门来了。
在苏照歌身边虽说睡得沉,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病症的关系,叶轻舟自觉自己每天醒的越来越早,像个气虚体弱,缺眠短觉的老年人。
只是他起床也没什么事想做,虽然身体不再需要睡眠,精神上却懒怠的很,高床软卧柔软得很,哪怕不睡赖着也舒服。
他?不去圣安司点卯的时候易听风每天会把京城情报整理成册子送过来供他?查阅,这册子记载的东西很庞杂,上到政令发布民生变化,下到街头巷尾内宅斗争一应俱全,乃是叶轻舟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话本子’。
这个习惯由来已久,叶轻舟少时着重于政令民生,今年回来只想养老,拿到册子直接翻到最后的八卦部分,正读到安国公年轻时在白云街的事迹,爹的壮举刚看到一半,冬至来报,说儿子携了重礼上门求见?来了。
叶轻舟还?窝在被褥里,闻言探了个头出来:“就说本侯还?没醒,叫大公子且候着。”
交代完这么一句,他?丝毫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又缩回被褥里去看他?的话本子了。冬至面色不变,转头就出去了。
“我猜冬至会这么说——‘我家侯爷说他?还?没醒,请大公子慢等’。”等冬至出了门,叶轻舟把东西一撂,十分舒展道:“苏姑娘早啊。”
他?五感尚且灵敏,冬至掀帘子进来的时候听见屏风里呼吸频率变了。
苏照歌道:“才醒就听到侯爷打发大公子,感觉您这做派像个婆婆。”
叶轻舟奇道:“怎么讲?”
“以前听说有这种折腾儿媳妇的手段,当儿媳的早上来跟婆婆请安,婆婆看不上儿媳妇,就借口说自己还?没起床,寒冬腊月叫儿媳妇在门外站规矩。”苏照歌没有赖床的习惯,醒了就开始穿衣裳,立刻有侍女端水端钗环进来伺候。
叶轻舟不满:“这样的儿媳妇,送我也不能要。孩子他?爹太闹心了。”,又说:“况且谁家这么不要脸面刁难儿媳妇,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我从来不干这样的事。”
你代入婆母倒是很顺畅的样子……苏照歌默然。她动作奇快,用不上那些侍女帮忙,很快就把自己收拾出了个样子,绕过屏风看叶轻舟,叶轻舟才进行?到掀开?被子这一步。
苏照歌靠在门框上看他?起身,洗脸梳头熏香挑配饰等一系列操作,他?向来不爱别人近身伺候,这种小事亲力亲为起来婆婆妈妈琐碎的很,叶轻舟却很有兴致的样子,苏照歌简直觉得像个姑娘。
叶轻舟回头看了她一眼,活似修炼了什么读心的邪术:“苏姑娘这种穿个麻袋就能出门的女子也少见?。”
“……”苏照歌不想和他?讨论这个,换了个话题道:“侯爷上次在安国公府十分强硬,大公子对杨小姐案子的态度也是多番回避,怎么会甘冒羞辱亲自来侯府再求您呢?”
“平康伯施压吧。”叶轻舟随口道:“用脚也能想明白。”
脖子上连脚都没长的苏照歌:“……”
“苏姑娘倒是也跟着叫杨小姐了。”
总比某人有事喊照歌无事苏姑娘的强。苏照歌道:“尸体已经不见?了,侯爷也已经叫人满京城搜寻,还?去安国公府查吗?”
“去。”叶轻舟终于啰嗦完了身上的配饰,又是个漂亮侯爷了,漂亮侯爷抻了个懒腰,带着一身浓郁的水沉香,松泛泛地出门而去:“去探探安国公府到底知不知道尸身不见?了的事。”
到安国公府的时候正巧平康伯也到了,王大公子不知昨天被他这岳父修理成什么样子,见?了面只行了礼,就连忙跑到前面引路去了,身后跟着两个惹不起的大佛,一路上恨不得离他们两个八尺远,半个字都没敢说。
也正好他?离得远,平康伯脸色难看至极,叶轻舟道:“杨兄且绷住,你此时发作,想查就难了。”
“侯爷放心,我明白。”平康伯深吸了口气,似乎想转移注意力,岔了个话题道:“苏姑娘今日没与侯爷同行?吗?”
苏照歌说今日要回流风回雪楼取解药,以及把她杜撰的‘长宁侯起居注’交上去,今天也就只能是冬至在暗处跟着他?了。所幸他如今功夫尚且没有退步,京城又是自家地盘,倒不怕遇到什么危险。
叶轻舟道:“毕竟还?没赎身,也不能天天扣着人不给回去。”
“侯爷与苏姑娘身份差距极大,却恩爱如此,实在令人羡慕。”平康伯道:“倒不如就赎了身抬进门来。侯爷大恩,我无以为报,如果侯爷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可以帮侯爷把这件事办了。”
叶轻舟道:“不是因为这个。您也知道照歌和我身份不同,律法在上,我没法迎她做正妻,做妾是委屈了她。倒不如现在这样,左右有我护着,她自在些。”
平康伯叹了一句:“侯爷深情,心中竟毫无门户之见?,真是难得,在下敬佩。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侯爷不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帮我,而非帮安国公府呢。”
叶轻舟心想这是误会,有没有你我都不会帮安国公府的。
说着话就到了正堂,安国公早就恭候多时了。
看过安国公早年的那些事迹,再看如今眼前这个干瘦一把,貌似和蔼的老头子,叶轻舟有点犯恶心。平康伯几乎是在看见?他?的瞬间就红了眼底,叶轻舟就站在他身侧,几乎听到了平康伯隐隐的咬牙声音。
但平康伯终究忍下来了,面色虽然难看至极,却一伸手:“安国公。”
相互见?过礼,安国公悲切道:“虽然映蓉离世得早,但你我两家还?是姻亲,如何亲家就这么生分了。”
叶轻舟本来正准备喝茶,闻言把茶盏一放,心想我要吐了。
安国公府的茶,真是怎么喝怎么牙碜。
“大公子今早亲上侯府来求,”叶轻舟道:“我不好不给你家二公子面子,所以还是来了。”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刻薄,王敬的脸当即灰了一层——他?起了个大早,备了重礼亲去侯府,被叶轻舟晾了两个时辰才请到人,如今在叶轻舟嘴里一说,竟然成了看王朗那个浪荡玩意儿的面子。
早上时长宁侯是和那流风回雪楼妓子一起出来的,堂堂侯爵,竟如此不知自重,堂而皇之带妓子入侯府正堂荒淫,果不其然能和王朗走到一起去的就是一路货色!
但长宁侯虽说现下是个养老状态,可仍旧手握权柄,没必要得罪他,只是……王敬暗暗咬了咬牙:“上次是我不懂事,侯爷需要什么,我已经叫了后宅所有人,侯爷随时需要看任何地方都可以。”
叶轻舟道:“尸身。”
王敬道:“什么?”
“尸身上的线索是最多的,必须看尸身。”叶轻舟道:“不看尸身,其他的也就没必要看了。”
王敬和安国公刚想说点什么,平康伯虽然不知道叶轻舟为什么一定执着要看尸身,但此刻相信叶轻舟,与真相比起来,这点体统轻如鸿毛。他?当即一挥手:“可以。”
安国公不悦道:“亲家,映蓉到底是贵胄夫人,任人查看尸身这也……”
平康伯狠声道:“闭嘴!我是映蓉的父亲,我说可以看,就是可以看。安国公如果不愿,我们大可去御前争辩,让圣上拿个主意。”
安国公:“……”
要去御前评理,有他?什么好果子吃?要看尸身的可是长宁侯!
叶轻舟看着安国公和王敬的表情,这二人面上虽不满却并无慌张之色,不似作伪。
平康伯坚持,安国公也无法了,半晌道:“那就看!亲家,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外男擅动尸身,传出去,不好听的是映蓉的名声。”
平康伯眉头一抽,叶轻舟哂笑道:“国公爷人活得好不好看都不在乎,倒关心死人的名声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平康伯,心想只怕等到时候,安国公府还?能不能有‘名声’这回事都是两说,好听不好听有什么意义?
便一路走到灵堂,安国公和王敬脸上不畅快,却并没有再说什么阻拦的话,看样子像是认命了。
如果尸身失踪是安国公府自己搞出来的,不应该是这个表现。叶轻舟想,可如果不是安国公府自己做的,杨映蓉归根结底只是后宅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国公府里偷一具尸体出去不容易,谁有动机做这件事?
毕竟偷尸体——这事儿只是恶心,不会有什么实际损害的。
灵堂里的人已经被打发出去了,王敬道:“内子的棺椁就在此处,侯爷想看便看吧。”
叶轻舟回头示意平康伯,两人上前。
果然如苏照歌所说,棺材是空的。
“怎么回事!”平康伯惊怒道:“安国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敬和安国公愣了一下,不明白平康伯缘何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也跟着走上来看,一看之下同样大惊失色:“这……”
平康伯怒笑一声:“好啊,好啊……这就是我给映蓉找的好亲家!”
他?已经怒极,举掌便要拍在棺椁上,行?军之人动作有如风雷,力道有如千钧——却在临落在棺木上时被一柄墨玉折扇挡住了。
叶轻舟收回折扇,没管他?们三个,伸手入棺,在瓷枕正中央处拎出来一个小小的平安符:“……”
平康伯察觉不对:“这是什么,侯爷?”
贵胄下葬时随身携带的东西都很有讲究,不会用看上去这么普通常见的东西,何况放在瓷枕上,简直像是有人刻意摆在这里的。刚才空棺的震惊太大乃至于平康伯与安国公父子没注意到,只有早知道棺内状况的叶轻舟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个小东西。
苏照歌没提过棺材里有这东西。如果在苏照歌来的时候这东西就在,放在瓷枕这么明显的位置上,苏照歌没道理发现不了。如果是苏照歌走后有人把东西放进棺材里,那放这个东西的人明了棺内状况,一定与尸体失踪有关。
叶轻舟把那个平安符翻过来,果不其然见平安符底部绣着日期——十月廿六。
是昨天。
叶轻舟道:“这是护国寺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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