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 9

但自从那一天后叶轻舟就没再去过流风回雪楼。

王朗喷笑:“你可以啊!之前是谁和我说,对女人没兴趣的?我这才走半个月,你都把人家包下来了!”

王朗去了江南一趟跑货,这才回来没两天。他一回来就想约叶轻舟去看个舞听个曲什么的,结果这叶轻舟倒是洁身自好了,请三次推两次,也总抓不住他人在哪。王朗便只好又约别人去流风回雪楼看舞,结果这一看不得了,大事情,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苏姑娘的花牌上看到了叶侯爷的手书!

简直是太稀奇了。

王朗知道叶轻舟心里一直惦记着他早走的夫人,对旁的女子没什么兴趣。这么长时间来这叶侯爷眠花宿柳,愣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王朗还以为他多正经,原来都是正经给别人看的!这身边一没有人,立刻就偷偷包了个姑娘!

叶轻舟道:“我那是英雄救美。”

他就是听见那个名字冲动了一下,不想叫个随便什么人也能满嘴里瞎叫,看那小姑娘本来也不想去见什么恩客——不对,明明就是这么简单个事,怎么就叫这姓王的说的这么猥琐!

王朗正色:“这京城里每天都有沦落风尘的姑娘,每个都救,你哪救的过来?想想,是不是你说的?”

叶轻舟道:“那姑娘和我夫人同名——”

王朗道:“风俗女子与侯夫人同名,理应避讳。给她改个名是不是就难死你了。”

叶轻舟道:“人家也是好门庭出身,沦落风尘怕是只有父母所赐的名姓是个慰藉,我何必呢——我怎么感觉走到哪里都有人关心我的男女之事,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这么闲?!”

王朗道:“你别说,最近有很多人把帖子都递到我这儿来了,你身居要位,深得圣宠,这个岁数了却是独身一人,朝堂里多少人想结个姻亲?就是他们逮不到你,只能挑你身边的人下手,不只是我,谢缨也不知被烦成什么样呢。难为他竟不上门来劝你。”

叶轻舟一哂,心想谢缨那么一张五大三粗的脸,要是干起红娘活儿来,那也太可怕了。谁家这么有特色,找这么个人来说亲?

王朗复又道:“我听说和国公亲托了皇上说亲,你也拒了。他家小姐可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你这都不动心。”

叶轻舟道:“这些与我结亲的人家里,最大的一位小姐才二八年华。我看上去这么像是喜欢小女孩子的色鬼吗?我都比她们大一轮还多了!”

王朗耸了耸肩,看他酒杯空了,便为他添了酒道:“你这都是借口罢了。我真是好奇,当年嫂夫人是什么样的绝色,竟值得你苦守如此。”

“和容貌没关系,是我曾发过誓。”叶轻舟扶着酒杯,闻言一笑道:“不过你要是这么讲,我就也得问问你了。当年那位名伶又是什么样的绝色呢?”

两个中年男人月下喝酒,身边也没个什么娇仆美婢陪着,好风好酒好月,确实适合聊聊过往情史。

叶轻舟和王朗这个朋友交的神,早年只是纨绔子弟的宴会上同一个院子里喝过酒的交情,后来叶轻舟扶助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圣上夺嫡,就跟纨绔子弟走不到一起去了。

王朗当年只听说叶轻舟娶了岳国公遗孤良安郡主,后来良安郡主闹市遇刺,过世了。这事儿京城里确实是热闹了两天,不过京城里哪缺新鲜事?热闹两天,也就过去了。叶轻舟和他不是一路人,王朗不关心,也就只听了一耳朵热闹。

叶轻舟与皇帝相识于年少微末之时,彼时只是长宁侯府的庶子而已,后来一路扶持皇帝登基,按说是从龙之功,封个世子继承爵位,从此当个清贵公子吟风弄月也好,入朝为官搅弄风云也罢,总之是平步青云。

不成想没过多久长宁侯府满门暴毙,独剩一个叶轻舟。当年论功行赏的朝会上叶轻舟自请去风雪关平定战祸,一言激起满朝风雨,数位老臣柱国劝阻挽留,却留不下叶侯爷。

皇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问了一句:“你便这么难过吗?”

叶轻舟并没有回答皇帝的话,磕了个头,皇帝准奏了。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大家都以为皇帝问的是长宁侯府满门惨死的事。

而后叶轻舟封长宁侯,北征十年,打了无数场仗,平定关外诸部,肃清北方战祸,上奏朝廷设北方都护府,震慑蛮人,平定边界,战功赫赫,满朝皆惊。

人有了名声,就逃不了被人编排人生的命运。这些故事假的尚且有头有眼,何况真人真事?那场朝会被编成了无数个本子,在街头巷陌,在说书人嘴里流传。王朗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是那名伶随口唱了几句。

名伶是个旦角,随口唱两句也是情意绵长的……漂亮的嗓音打着转掠过耳朵。

名伶说:“我倒觉得未必是家人……是心上人也说不定呢?”

王朗只是笑着把他揽进怀里,说谁知道,长宁侯不近女色,和良安郡主也不过是利益联姻,这种高门大户的联姻哪有什么真感情的,不像咱们两个……

王朗最开始觉得自己只是玩了个戏子,在湖上看那名伶水袖飞卷仙人踏波,心绪激荡眼中发亮,不自禁笑起来。当时只以为自己是自得,自得如此绝色独我所有,要展示给天下人看。

没想到缘分就到这儿了,再见时水袖铺陈了一地,那只手微微蜷缩着伸向他。

我怎么就会这么蠢?王朗用尽全力伸手去抓,只摸到心上人冰凉的指尖。父亲怒吼了什么他根本就没听见,好像是说如果想要这具尸体就不能再留在家里了吧,可那有什么所谓呢?

王朗这辈子从没想过离开家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也从没想过离开安国公家二少爷这个身份的自己是什么样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玩个戏子把自己玩出家门,太蠢了。

可他还是走了。

他走出家门的时候抱着自己的心上人,不知怎么的想起那时候名伶随口唱的歌,想起那句问。

你便这么难过吗?

他下海经商,几度出洋远渡,几度死里逃生,却总没死成,关键时刻总有人救他一命,他设下计谋,竟然套出有人曾明里暗里帮过他,再一细查更奇,这个人竟然是远在风雪关的长宁侯。他忍不住,终于写信去问,叶轻舟回信说是物伤其类,不愿见同类人终究自己走上绝路。

那个时候,他和叶轻舟甚至没当面说过一句话。

他又想到名伶,心下称奇,心想原来真的是心上人。他想到这句话时心里一痛,好像就突然明白了长宁候那句‘物伤其类’。

都是未亡人。

而后往来有过几封书信,叶轻舟借着王朗这条线来回倒钱填补军中永远不够用的军饷,王朗则借着叶轻舟的势力逐步走到今天,彼此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没见过的人交付那样大的信任。

相交数年,但王朗第一次正式见叶轻舟,却是在几个月前。

长宁侯归京,把朝堂搅弄的风云四起,自己却总在市井里混迹。王朗没想过要特意约出来见个面什么的。结果有一天在自家酒楼的高台上喝酒,低头一看发现有个人在买糖葫芦,一身浮光锦的料子,再仔细一看,竟然是满京城都遍寻不着的长宁侯——王朗觉得有趣,伸胳膊吆喝了一声:“诶!叶公子!”

叶轻舟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有露出什么吃惊的神色,仿佛一眼之间就认出来了他是谁,喝道:“等会儿!”

就像多年老友,不必有任何多余的礼节言语,约了顿酒,其中一个来晚了。

世人说倾盖如故,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

王朗想了想名伶的脸,笑答叶轻舟的问话:“他啊……绝色也说不上,看脸还不及你呢。”

叶轻舟道:“不是我吹,我朝并没有能及得上我的美男子。”

“……”王朗道:“……但在我心里,是谁也比不了的。”

一时无言,两人碰了下杯。

新酿的越州春,真够劲儿的。

王朗道:“那你呢?嫂夫人如何?”

叶轻舟摩挲着酒杯,微微闭上了眼,仰起头,轻声道:“不如何……她没什么特别的,我和她身份差距很大,她又是在宫中娇养出来的小姑娘。我本来以为要伺候个刁蛮性子的郡主娘娘,可她性子很软,简直不像个郡主,受了什么委屈也不会说……那时候我是个混账,最后也没有保全住她,如今想来,实在是亏欠太多。”

酒意微微上涌,叶轻舟闭上眼,觉得这些年的时光如滚滚逝水,在他身侧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