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烨和贺尤这一对视下,他的胸腔中立即炸开了一种本能的战栗,像是人面对危险时的一种瞬间直觉。他的脑海中空白了一瞬,随后立即起身足尖轻点几步逃跑了。
贺尤收回目光,神色阴沉了一瞬,又立马恢复如常。他淡淡地看向迟摘玉问道:“公子府上收了什么好宝贝?怎么居然被小毛贼盯上了?”
普通的飞贼怎么敢来安南侯府偷东西,而且自己家也确实没有什么出名在外的财宝。迟摘玉正疑惑间,贺尤站起了身说道:“公子早点歇息吧,我去会会那小毛贼。还有,公子做事——还是不要瞻前顾后为好。”
……
宋烨一口气跑出几里地,才后知后觉的暗想道:“我为什么要跑?是因为觉得自己去人家偷书做贼心虚?不对,我是看到贺师父之后才跑的。可是天断的人在外边有一个隐藏身份并不稀奇啊?宋烨甩甩头,心中懊恼自己还是太不稳重了。
“你见了我,跑什么?”
宋烨一个激灵,回头去看,贺尤就站在他五步开外,正冷漠地盯着他看。
宋烨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小声叫道:“师父……”
贺尤摇头叹道:“你这孩子,早不去晚不去,为何偏偏今晚去?又偏偏落到了迟摘玉的屋顶上。我这一生杀孽不少,人老了想着能避则避。你偏逼着我手中再添亡魂。呵,实在不算是个懂事的孩子。”
宋烨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倏然想通,自己当时为何立刻便跑。因为他一对上贺尤那双眼睛时,第一先看到的是杀机,而后才反应过来是熟人。此刻,他又在贺尤的眼中看到了如刚才一般毫不掩饰的杀气。
许是危急关头,人总能有许多茅塞顿开,宋烨忽然间想起一事,他颤声问道:“师父,刚才迟摘玉话中所说的那个“她”是谁?是不是乐安郡主?”
贺尤却淡淡道:“死到临头,就别问那么多了吧。”
宋烨慢慢后退了一步,他实在想不通,为何贺尤一定要杀了他,难道就是因为自己看到了他与迟摘玉见面?还是说自己听到的东西太多。宋烨心中升腾起一阵恐惧,不仅是因为对方实力强劲,自己今晚恐怕难逃一死;还有一部分是——担心那中毒之人,或许会是乐安郡主谢欢兮。
迟摘玉与谢欢兮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笃他瞧得出来。若迟摘玉真的曾亲手给谢欢兮下毒,那是什么时候下的?自己为何没发现?食骨金……这是什么□□?何时会发作?迟摘玉如此可怕,自己可有机会向谢欢兮示警?
最重要的一点是,游归煜托自己照顾谢欢兮,如今这样,自己又该如何向游归煜交代。
贺尤不再多说,飞身几步一掌击出,宋烨狼狈地与他拆了几招,心道不好。他本就专修医术,武功并不算高,此刻对敌一上手便见了下风。最终他被贺尤一掌狠狠拍在胸口,猛地喷出几口鲜血倒在地上。
宋烨强撑着一口气,忍受着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贺尤:“什么是……食骨金之毒?我随你学医,从未听你提起过此毒……”
贺尤缓缓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微微一笑慢慢蹲下身,稳稳地打开纸包,将其中金色的粉末全部倒入宋烨嘴中:“这便是食骨金,乃是我独家秘创。你吃的剂量大,不多时便会发作的,到时你便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毒药了。”
宋烨低低地咳了几声,每咳一声便会吐出一口鲜血。他感觉自己浑身僵硬,身体各处都剧痛无比,仿佛有刀片儿刮在骨头上一般。他的眼前渐渐模糊下去,连贺尤那张阴沉漠然的脸也看不清了。
他思绪混乱,断断续续的想着:我要死了……我这就要死了……我攒下了那许多钱却也无用了……这毒发作起来好痛……如果被迟摘玉下毒的人真是她,她可怎么受得住……
永坠黑暗之前,宋烨心中遗憾绝望地想着:若我知道自己今日身死,刚才就该把那本书的下落告诉小煜的。除我之外,哪里还有人知道,那书在迟摘玉那里……怎么办……
怎么办……
宋烨的血肉渐渐变的炭黑腐蚀,很快他便只剩下了一具淡金色的骨头架子。用不了多久,这金色的骨架渐渐化成一捧金沙。风一吹,那身略旧的衣服卷着沙,便不知被刮到了哪个街角。
……
秦王府中,林清贞蹙着眉,神色间带着些许不耐烦:“王爷不必每天过来问我安好,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去信给赵师兄。莫非王爷不觉此举实在太过荒唐?”
秦王谢承泽一脸的无辜,好像倒真不觉得此事荒唐的样子:“赵将军是你父亲的学生,师兄妹间走动一下,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王妃何必如此不情不愿?”
林清贞的语气虽然还是淡淡的,但额头上已经隐隐冒着青筋:“此举实在有损我清誉,王爷不要为难妾身。”
这拒绝太过直白,谢承泽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说:“今日是王妃先提起此事的,我可没有先说。本王今日别无他事,的确就是来问你身体安好的。”
别说林清贞心中嗤笑,在一旁的沈嬷嬷听了都忍不住要翻白眼儿。这王爷今日拉拢拉拢这个,明日又和那个打好关系,大家看在他是王爷的面儿上都卖他个人情,但他若举旗造反,难道还真的能有许多人追随不成?他要是能成事儿,那才有了鬼呢。
谢承泽又问候了几句,见林清贞确实对他十分不耐,一点也不柔婉可人,便也不自讨没趣,没说几句便走了
他一走,沈嬷嬷低低开口道:“王妃,王爷这心——”
林清贞疲惫地道:“无妨,他不过是在我面前露了些许心思罢了,在外人面前,他断断不可能暴露一分。嬷嬷不必担心,他也成不了事的。”
沈嬷嬷见林清贞脸色极差,劝慰道:“王妃……”
林清贞抬手打断了她:“我只是担心,他虽成不了事,可这事他一定会做。他自己头破血流不要紧,我只怕连累了我的儿女。”
她低声说,“那本书丢了,这八年来我日夜难寝。书在我手里,无论王爷成不成事,它都是我的一道保命符。可那书不在我手里,它随时都会变成我的一道催命咒……”
沈嬷嬷看林清贞这副样子,心中大为心疼:“王妃宽心些,那书说不准只是莫老将军的一个幌子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也相安无事吗?”
林清贞摇头道:“不会是幌子的。当年莫家军被血洗,莫老将军派莫擎一人杀出重围,来给王爷送这本书。他必是抓住了我的把柄,不然为何偏偏要把书交于王爷?他定是知道的,莫家军有此一劫,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沈嬷嬷拍抚着林清贞的背轻声道:“此事已过去这么多年了,王妃不要拿这件事来时刻惩罚自己,这怎么能算是您的缘故?再说,那书丢了,许是毁了撕了,就算莫老将军真的将您的秘密藏在了某处,可没有那书,没人再能破开的。”
……
“小煜哥,你这两日怎么魂不守舍的?好像在等什么人一般?”谢欢兮反正没事,几乎一天往游归煜这跑八遍。
游归煜收回望向门口的目光,那晚一别,宋烨有两日不曾过来了,他虽性子跳脱,办事还算妥当,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游归煜摇摇头随口道:“只是看外边天气不错,想出去走走罢了。”
此时已是春末夏初,外面晴色正好。谢欢兮听了简直不知说游归煜什么好:“你想四处转转,怎么不早与我说?四处走走对病人应该是有好处的,只是你腿伤未愈,不走太远就是了。来,我扶你。”
他只是找个理由搪塞,没想到谢欢兮竟当真了,还走过来要扶他。游归煜顿时一僵:“这怎么可以?”
谢欢兮粲然一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是郡主,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说完,她搀着游归煜起身,心中暗暗乐道:不用怀疑,我就是一个绝佳的好老板罢了。日常体恤下属,充满了人情味儿,扶你一下又算得了什么?日后还得带你冲上人生巅峰呢。别的不求,只要你好好给我建功立业,帮助我考第一名就行了。
谢欢兮柔弱无骨的小手扶在自己的肘间,游归煜顿时觉得这条手臂都僵硬了,不知如何是好。他这几日观察下来,发现谢欢兮确实是没什么事干,每日就是关心他的病情,各种珍贵的药材流水一般的送,看起来好像只要自己健康,她就别无所求一样。
可是他的意识越清醒,心中就越茫然。
谢欢兮只扶着他在院子里走了两圈,便在石桌边坐下,这石桌上刻着一个棋盘,谢欢兮见了,欢欢喜喜地提议道:“小煜哥,我来教你下棋啊?”
游归煜微微一笑:“围棋吗?我会下的。”
谢欢兮立刻颠颠地抱了棋篓过来:“不下围棋,围棋有什么好玩的,我教你下五子棋。”
五子棋啊,游归煜摸了摸鼻子,轻笑道:“好。”
五子棋的规则简单,两句话就讲完了,两人刚下了一盘,谢盛顶着一张百无聊赖的脸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了。他一见游归煜便感觉心中一虚,毕竟偷偷拿了人家的好东西,而这个自卑的奴隶丢了东西都不敢声张,也是可怜。
谢盛自觉十分愧对游归煜,不敢看他,便把目光放在了棋盘上。
此时正是第二盘刚开局,游归煜刚将他的白子下在了正中间,谢盛在一旁立马惨呼:“错了错了!”
他这会便把那点愧疚忘了,丝毫没有观棋者的自觉,喋喋不休地教导道:“金角银边草肚皮,第一步不可以下这的。”
谢欢兮清了清嗓子,威胁道:“观棋不语真君子,插话的不是好孩子。”
谢盛觉得自己当然是个好孩子,才不想被扣这么一个大帽子,虽然觉得游归煜下棋非常不对,但仍是乖乖地将那颗白子放到了原处。
虽然他不说话了,但他的存在感极强,俯着身脸都快贴棋盘上了,谢欢喜十分无奈推了推他:“大哥,不然你坐在我旁边来看吧。”
谢盛一脸幸福地答应了,坐下后问道:“妹妹,你的手心怎么这么热,是生病发烧了吗?”
谢欢兮双手捂住脸感受了一下:“好像是有些热,但我没发烧啊?”
游归煜本是含笑望着他她,却在她抬起手捂住脸的瞬间,忽然目光一厉,顿时顾不得动作亲密,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低声道:“让我看看。”
她的手柔嫩细白,十指芊芊。莹润可爱的小拇指盖上有一颗殷红的小点。那小红点非常细微,若非他目力极佳,决计发现不了。
游归煜不动声色地换了她另一只手来看,这只手的小拇指盖上也有着同样的红点。
手掌发热,指甲红点,无痛无觉。
游归煜脑中嗡嗡作响,他与莫擎生活在一起三年,对这些再熟悉不过——这是食骨金之毒第一次发作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