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风短剑所伤的心口处,深蓝与浅蓝交汇的水灵仍在迸溅弥散,冲天的光芒可同日月争辉。
整个幻海笼罩在闪耀的蓝荧火之下,兽嚎犬鸣,草木恸哭。
安瑾禾双手托住他下沉的上身,嘴唇无可抑制地微颤,杏眼逐渐湿润。
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没来得及阻止这一切发生。
此刻的她仿佛游离于在外的旁观者,前因后果了然于胸却只能眼睁睁看他堕入黑暗,与这个秩序已定的世界完全脱节,无力回天。
除了懊恨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比回不了仙界更让人无力的疼。
她手握住剑柄,想□□却怕伤口更大,水灵流散更为严重,祁旖上前扶住她的右臂:“此剑在吞噬水灵,不能留在他体内。”
他一用力,剑裹着心头血被缓缓抽出,红得扎眼。
安瑾禾咬紧牙关,扯开他胸口的衣衫,却见里头不知何时被划出数不清的新鲜细伤,还没来得及结痂,露出粉白色的嫩肉。
而那熟悉的冰莲印记的颜色也变得灰败,上头还留有被鸟啄过的痕迹。
他到底去过哪儿?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安瑾禾眼眶一热,不忍地抬手将落在上头的发丝拨开,随后捂住他被刺的心口,用最快的速度将仙力反渡进去。
四处乱窜的水灵奇迹般地安分许多,从湍急而尖锐的冲击变为缓慢的细流,但仍肉眼可见地越变越淡。
她不敢放松,强撑起精神,生怕一松手他就死了。
“我在此张开结界,魔尊就交给你了,好好照看他。”白擎早已领命出去救人,祁旖走到门口才发现外头情况不容乐观,回头对她说道。
“嗯。”安瑾禾毫不犹豫应下。
祁旖转身跃出去,半道却又落了回来:“对了。”
“上回对你用摄魂术,发现你似乎擅长操控死人。”他嘴角微勾,“如有需要,希望我也能物尽其用。”
安瑾禾专注于给褚风稳住水灵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深究他话里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
祁旖脚下一顿,欲言又止,但转头看着躺在她怀中的褚风却立时眼神一暗,径直走出门去。
*
从前阳光充裕的竹林变得阴森可怖,齐詹本在打坐,忽然听得外围一圈落叶上传来杂乱的踩踏声。
接着一群人身鸟像的怪物从天而降,将他牢牢禁锢在圈内。
“翼族人。”这些怪物他并不陌生,额头上的火焰印记也似乎感应到了异常气息,开始隐隐燃起灼烧感。
父母惨死的画面仍历历在目,虽嘴上说着要报仇,可真独自面对他们时,他不免还是会心慌。
“杀了他!”站在最前头的一声令下,数道身影便开始攒动起来,引得青竹簌簌抖动。
为什么要对他赶尽杀绝!
齐詹死咬着下唇,他们家只是魔界再平凡不过的人,甚至连火灵都没有,为什么这些怪物就是不肯放过他!
危险靠近,风雨欲来,他伸出的手掌心冒出汗珠。
即使这些日子他认真修炼,可实战却是第一次。
圈外羽翼翻飞,风更大了,吹得他小小的身形站都站不稳。
齐詹一凝神,四周升起火苗,纯净耀眼而不带一丝杂质。
翼族人善控风,如今一齐鼓风立阵,竹林立时狂风大作,可他身旁的火焰却没有熄灭。
看似微弱的火苗,愈发有越战越勇的姿态,迎风绽放。
为首之人见状一愣,随后杀心愈重,率先腾空而起朝他攻来。
“跟紧右翼大人!”后面有人吆喝一声,所有人也跟着跃到空中,漆黑的眼珠死死盯着被团团围住的身影。
有几个甚至飞在右翼前头,呼出飓风包裹着身体,尖喙如同利剑齐刷刷刺来。
齐詹身旁的火焰迅速结成茧将他保护在内,翼族之人如同撞在火墙上一般翼尾被烧得焦黑。
蓦地,一缕火苗绳索般缠住离自己最近的那只,绕紧不住收缩。
“啊——”里头的人发出一声惨叫,惹得右翼怒气更甚。
齐詹到底还是个孩子,至纯火灵根又才养了不久,就这一招已是他的极限,可其他翼族人并没有被吓退,反而更快朝他飞来,他登时后退几步,背部崩直。
“砰!”
就在右翼的利爪快要碰到他的头顶时,地面突然炸出一个土堆。
白擎从地里钻出来,一把将他拎起来藏在怀中,反手就是一拳,重重打在右翼面门上,一下将他掀翻。
“莽夫。”右翼迅速转动翅膀稳住身子,暗暗咒骂道。
白擎见形势不妙,对方人数实在太多,打斗之间难免会伤到齐詹,便一头钻进土中飞速往竹林外窜去。
右翼似早就料到一般旋至空中,鹰眼一开,沿着他行进的方向追去,速度竟比他还要快,倏尔眼神凶光一露,完全张开自己的双翼,瞬间遮天蔽日,竟有方圆之大!
“嗖嗖——”
他的羽毛忽然竖起如同尖刺,随后暴雨般向他所在的地面射去,坚硬的地皮瞬间被打成了筛子。
白擎的还抱着齐詹,现下根本腾不出手去反击,再加上其他翼族人也不断地用喙与尖爪刨击地面,本还坚硬的泥土被逐渐瓦解,漏进外头诡异的光。
他无法,只好析出火灵,边逃边朝头顶胡乱挥舞着火鞭,蛇一般妄图打碎那些射进来的异物。
就在焦灼之际,远处忽然飞来一面墨青折扇,所到之处燃起杳然青火,连空气都被烧得扭曲起来。
碰到翼族人的翅膀时,薄薄的纸片似乎变成削铁如泥的白刀,轻松利落地直接斩成两半。
泉涌似的鲜血喷溅出来,祁旖连忙将扇子收回:“可别脏了我的东西。”
白擎见状呼了口气,可右翼却登时改变攻击的目标,飞速向祁旖的方向射去羽箭。
“哥哥,咱们去帮他吧。”齐詹拉了拉他的袖子,“我能保护好自己。”
一面是魔尊的命令,一面是并肩作战的好友,白擎望着沿路还在不懈与翼族作战的幻海之人,只顾闷头向前:“相信他能解决。”
祁旖见他这反应,释怀一笑:“果然懂我。”旋即站于地面单腿划了半圈,手执折扇左右轻挥两下,数条青火龙拔地而出,四周的青竹被顷刻吞噬,呼啸着朝前飞去。
右翼的羽箭还未靠近他九尺之内,就变成一堆焦灰,他一下被打个措手不及,振翅想逃,青火龙咆哮着追去,轰地一声将他的羽毛燃烧殆尽,毫无征兆地从半空中摔落,血与骨头混成一团。
“整个魔界只有两人能运灵为龙,一个是魔尊,还有一个就是我。”祁旖看着已经摔死的右翼和遍地哀嚎的翼族人扶了扶头上的玉冠,顺势拨开额前的碎发,“翼族怎么就派了你们这些货色过来?”
话音刚落,一切喧嚣骤然停止。
所有翼族人瞬间凝固一般噤了声。
“嗡!”
一股强劲的法力忽地充盈在整个空间,博大的压抑感传来,叫人一下窒息到无法呼吸,甚至连腿都开始打颤。
竹林深处传来诡异的铃铛声。
“叮铃铃——叮铃铃——”
由六名蒙面女子抬着的隼辇上卧坐着一名头戴面具的男子,虽已白发苍苍,裸露出来的手与脚踝皮肤却细嫩得不正常。
隼辇四角还挂着已生锈的硕大铜铃,声音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祁旖不禁眯起眼,心知来者不善,果然见到方才还躺在地上的翼族人强撑着半跪在地上。
“神座。”他们异口同声道。
隼辇上的老者轻抬手,对准祁旖的方向。
他一惊,连忙用折扇挡在身前,可惜仍是晚了一步,空气似乎聚合成了一只手,牢牢卡住脖子将他提起。
祁旖收敛起不正经,闭上眼感受到气流的走向,右手覆在上头,掌心喷出清火,炽热的火焰一下将空气打散,他不禁深吸两口气。
“有点意思。”翼族神座发出怪异的笑声,竟从隼辇上走下来,“不知道接下来的痛,你能不能承受?”
“老不死的,口气倒不小。”祁旖也跟着他蔑然一笑。
这一句仿佛戳痛了对方的情绪,翼族神座伸出白皙如女子般的手,突然化成狰狞的利爪在空中虚无一抓,顿时竹林妖风又起,且每一缕细碎的风的走向都不相同,势在要将祁旖千刀万剐。
这鬼东西的法力居然如斯恐怖!
祁旖了然这是一场生死局,立马以火灵注入扇中,集中心智想挡住这攻势。
可对面之人显然不想给他喘息的机会,竟在这极耗法力的招式之下,仍能分出神抽丝成绳,再次想要锁住他的喉咙。
他堪堪躲过,脸上却被接踵而至的劲风划出一道血印。
正在极力逃出幻海的白擎似乎感应到什么,恍然停下脚步,埋着头叹了口气。
翼族神座见祁旖渐渐落了下风,准备痛下杀手,他扭曲着后背欲要张开羽翼,地里忽然蹿出一道人影,包裹着至纯火灵掌风迅速朝他背后劈去,他虽已意识到,但半张的羽根仍被烫了个结实。
“白擎!”祁旖飞速来到他身边,将他与齐詹拉离隼辇数十步。
“叫我一个人逃跑,我做不到。”
“我也不能走。”齐詹虽害怕得浑身震颤,却也努力抿紧嘴。
“傻子。”祁旖面色苍白,嘴角的血迹鲜红,“我们赢不了。”
白擎不言语,只半扎马步,严阵以待。
“真是一幕情意深重的好戏。”翼族神座收起攻势,站在原地鼓了鼓掌,“不如就让你们把话交代完,然后一起去死。”他沙哑的嗓音如同锯木。
白擎一怒,登时便凝火在拳,却被对面一个风剑打得生疼,硬是被迫踉跄好几步。
“听着。”祁旖拉住还想进攻的白擎,“翼族宁愿不管魔尊也要杀了这个孩子,必定有隐情,你带着他躲在那棵树下。”他指了指竹苑旁的一侧,“务必将所见所闻尽数告知魔尊。”
说着,他运气在掌,一把将他与齐詹向后推去。
两人一愣,却见祁旖身体突然烧起熊熊青火,火龙烧得空中云阳失色,双目充血,青筋暴突,玉冠砰然落地,墨发肆意飘散在空中。
“灵根全开。”
白擎怔愣地看着,随即擦去眼角即将落在两颊的滚烫液体,抱着齐詹埋进地底,头也不回地朝他所指的方向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