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收回手的同时,目光落到了被丢到烟灰缸里的口红。不知是谁怕烟头不能完全熄灭,就在烟灰缸里掺了酒水,烟灰加上酒水本身的颜色混合成混浊的液体,口红被扔进去时溅起液体,有几滴落在了他的手上。
宋景没有擦拭,他抬眸看向江宁,喉结滚了滚:“好。”
江宁莞尔一笑,她拿过桌边的手机。在他们交锋的时候,江宁的手机就没有停止轰鸣,是一个没有被江宁备注的陌生号码。
“谁。”江宁接起电话,通话那头应该是自我介绍了,江宁勾着笑特地回头看了宋景一眼:“苏延洲?”
宋景听到‘苏延洲’这个名字时皱了皱眉。
江宁弯腰勾起小香包的链条,往肩膀上一带。尔后歪着脑袋夹着手机,从包里翻出支票簿和签字笔,拨开笔帽在支票簿上写了一串数字,然后熟练地撕下这一页支票,拍在桌子上,又拿过杯子压在其上。
继而朝宋景做了个‘出场费’的口型,她把宋景当成什么,这张支票诠释得淋漓尽致。
宋景眼睫颤了一下,似乎有一把小刀把二人的过往捅得鲜血淋漓。
江宁把支票簿和笔装进包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背对宋景时,脸色的笑意一点点沉下来最后化为乌有。
“苏总。”江宁对电话那头的苏延洲说:“你真是一点没改,当年费尽心思扒我博客,现在费尽心思扒我手机号,省省吧,别来惹我。”
不给那边反应的机会,江宁挂了电话。她站在原地,回头看了看宋景,宋景还坐在原位,他像是在凝视虚空又像是在凝视桌上的口红和支票。
江宁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俱乐部经理见她要走赶紧追出来,他给江宁特意安排了一个代驾。
江宁没有拒绝,先把包摔进后座,之后人才坐了进去。她靠着座枕,闭眼假寐,耳畔是代驾的声音:“小……小江总,您去哪?”
“正滨江。”懒懒启唇。
正滨江是蓉城最贵的楼盘之一,蓉城生活的人没有不知道正滨江地理位置的。代驾赶紧系好了安全带,载着这位叫人闻风丧胆的女疯子从CDIC一路疾驰到了正滨江。
车开到正滨江正门,公馆安保认识江宁的车,立即给她放行,还行了礼。
“可以走了。”
既然江宁都发了话,代驾也想赶紧从这压抑的空间里抽身,忙不迭地离开。
江宁坐上驾驶位,她脚猛踩油门。引擎声立即嘶吼,吓得安保往后踉跄。车并没有因为她猛给油而前进,江宁偏头,代驾把档位挂到了空挡。
她这才挂了前进挡,但没了踩油门的兴趣,慢慢悠悠地把车开进公馆,横停在了诺大的停车位里。
回到家,她继续先前搁置的动作,把拳击绑带缠在了手上,去了隔壁吊着沙袋的房间,一拳捶在沙袋上。
……
江宁走后的俱乐部,宋景等着俱乐部经理发难。左等右等没等来预想的磨难,他耐烦心告罄,站起身要走。
经理从身后唤住他:“诶,9号。”
宋景停住脚。
经理绕到他面前:“你和江宁认识?什么关系?”
宋景没有回答的兴趣,其实更多的,他不知道。他没理经理,带着自己的东西走了。
经理恼羞成怒:“以后你别来了!”
拦了辆的士,向师傅报了地址后,宋景人靠在座椅上。他摊开手,看着已经被汗水模糊的联系方式,口红印记和血液混在了一起,他似乎还能感觉到被故意狠戳伤口的疼痛。
其实哪怕没有手心的痛感,宋景也知道江宁在撒谎。
什么不计较,什么不生17岁的他的气。
他自嘲地笑了下:“你撒谎的时候眼角还是会垂下来。”
七年后的重逢相遇,江宁也只剩下这一点让宋景感觉熟悉,而仅有的熟悉让宋景内疚到窒息。
忽然想到江宁提到的名字,宋景从夹克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了手机。
登录上微信,他在好友列表里找到苏延洲,打开和苏延洲的聊天对话框。
最后一条消息是两年前苏延洲发来的。
【苏延洲】:景哥,有什么可以帮忙的随便开口。
家里破产后,宋景收到了无数条帮忙的消息。他很清楚这些人其实都是看好戏,他半截身子已经陷入泥泞沼泽,早就不在乎脸皮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他也不会真卑微到乞求别人的帮助。
世界天翻地覆,他敢扛也扛得下来。
他用着受伤的手迅速打字:
【宋景】:在?
【宋景】:在?
苏延洲没有回复,宋景就继续敲字,吵得苏延洲终于回复了一个问号。
宋景向苏延洲要江宁的联系方式。
苏延洲或许是想赶紧摆脱宋景的骚扰,把江宁的号码发了过去。
【宋景】:三十万清了。
上学的时候,苏延洲有一次惹了祸被停了卡,他找宋景借了三十万。那时候的宋景挥金如土不差这点钱也没找苏延洲要,之后两个人都忘了。重新想起来时,宋景已经跌落云端,连口饭都吃不起了。
他是打算找苏延洲要这个钱的,但到底没有开口。
【苏延洲】:?
【苏延洲】:哦想起来,哈哈哈,确实有这回事。
【苏延洲】:景哥,有空的话找时间聚聚。
【宋景】:没空。
【苏延洲】:景哥在哪里高就?连聚一聚的时间都没有?
【苏延洲】:你要江宁的手机号干什么?
【苏延洲】:你们俩?
宋景打算把苏延洲拉黑,但是苏延洲之后的消息让宋景停顿了几秒。
【苏延洲】:江宁以前喜欢你对吧?
【苏延洲】:景哥帮个忙呗。
【苏延洲】:帮兄弟给江宁求个情,她再这么搞下去,兄弟几代家业都要砸她手里了。
宋景看到这里,把苏延洲拉黑了。
先把江宁的手机号存进通讯录里,宋景打开浏览器,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江宁’两个字,很快地搜索结果就摆到了他眼前。
[盛宁集团掌权人不是江成恩,实则为江成恩独女江宁]
[盛宁集团的法务部有多强,看江宁发言就知道,江宁:盛宁平均薪资最高的部门——法务部]
[江宁代表盛宁集团与泛悦地产强强联手,购买泛悦精装房就送全套盛宁智能家电,全网兴奋]
宋景熄灭了手机屏幕,他闭上眼。
宋家是做电子产品的,盛宁也是电子产品。江父很开心江宁能够和宋景结交,常常让江宁给宋景送礼物,目的就是希望促进两家合作。
一个行业龙头,一个刚起家的盛宁,想也知道怎么可能有合作的机会。甚至连收购的机会都不会给盛宁。
连他这个对从商毫不感兴趣的纨绔都知道,江宁应该更清楚。他却睁着眼说混账话:“好呀,回头我给我爸说一声。”
江宁手足无措,她清楚没有这个机会却信了宋景的话,担忧地说:“还是别了吧……免得伯父又说你没脑子。”
宋景就吊儿郎当地说:“阿宁,等老子掌权了就收购盛宁,让你当我的CMO。”
江宁眉开眼笑。
那时候他们都没想到七年后是宋家攀不上盛宁,一如他配不上江宁,连‘对不起’三个字都不配提起。
到了目的地,宋景付车费下车。
他歇脚的地方是一家连地图都搜不到的修车店,这家修车店只有一个门面,墙壁早就发黑,墙角处还潮湿地长起了蘑菇。店里停着一辆破皮卡,老板张晟听到宋景回来的动静,从皮卡下面钻出来:“回来了?”
“嗯。”
宋景从老旧的冰箱里拧开一瓶水喝,这瓶水还是白天他没喝完的。
“今晚赚了多少?”张晟伸出手:“有没有这个数。”
“没有。”宋景看也没看,他几下喝完水把瓶子捏扁丢在角落里,塑料瓶子把墙角的蘑菇砸了下来。
张晟不信:“你平时一场车都有2、3万,今天没有5万?”
宋景无动于衷,他瞧了瞧这辆皮卡:“我出门前你开始弄,现在还没弄好?”
张晟‘嗐’了声:“之前以为是油箱漏油,结果看了才知道发动机接头都老化了,这辆车起码开了二十年,我一碰油管接头都碎成渣了。”
“没这么夸张。”宋景去找了棉纱丢给张晟:“先缠在“喇叭”下缘,你把螺母拧紧,明天我看看。”
张晟拿过棉纱重新钻进了车底,一边缠一边说:“今晚真没挣着?”
张晟又说:“我看你有点不对劲,出啥事了?”
宋景始终没吭声。
张晟说:“今天收废品的来了趟,我从他手里收了台电视,你看看能不能放。”
宋景这才出声:“在哪?”
张晟:“你屋里。”
宋景推开小隔间的木门,张晟收到的电视就摆在地上。他看见这台电视的时候停住脚,张晟的声音顺着混杂着汗气汽油的空气飘了过来:“还是松立牌的,才20块钱,你去研究一下看还能不能用。”
松立,宋景家的品牌。
没听到宋景的动静,张晟从车底钻出来,追到宋景屋里,看到站在门口注视电视机的宋景。
张晟:“咋了?”
宋景:“盛宁的电视机要多少。”
张晟不知道宋景这句话的含义,想了想:“起码5、6000,怎么了?”
宋景笑:“果然,差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