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骗子

齐阿成有些奇怪,想讨好王爷打听他的伤做什么,不过也说不定对方是想送些伤药什么的,遂好心劝阻:“郎君不用再费力,我家主子的伤早就被姬夫人治好了。”

“姬夫人?”傅旻不解。

“哦,那是我们府上的新孺人,半年前老爷坠马,还被好几匹马踩过,当时身上骨头断了许多,就连长安城里的名?医都说能保住命就不错了,指不得要?卧床一辈子。这?时候我们姬夫人上门说能治病,开始娘子还不信,结果没几天王爷就能被搀扶着下地了,真是神医啊。”

傅旻眉头微皱,如果没有特殊手段,就是现代这么严重的伤也很可能瘫痪,怎么会没几天就只好呢?

“姬夫人在与老爷相处的过程中,情投意合,很快便被收为媵。再后来我们大娘子病了,府里缺人掌家,王爷便跟朝廷请旨,抬姬夫人为孺人。郎君若是真想投其所好,可以去试着走走她的门路。”齐阿成好心提示。

然而傅旻却从他话语中抓住关键字眼,“王妃病了?生的什么病?”

齐阿成犹豫了一下,想着这?也不算什么秘密,看在钱的面子上,还是开口道:“也不是病……大娘子她、她疯了。整日见人就打,还一直喊什么‘虫子,都是虫子。’如今被锁在小院子中的阁楼里,有专门的人照顾。”

傅旻沉思,回过神来又问些不重要?的问题打掩护,最后直到齐阿成有些微微不耐方才放人走。

等四下无人,谢九霄缓缓开口道:“看来问题出在那位新孺人身上。”

傅旻点头,他自是知道,不过眼下缺乏证据。

孺人在唐朝是亲王才有的侍妾,正五品,有封号有品级和告身文书,平时能被下人尊称夫人。他一个七品小官,贸贸然闯进去问罪,要?是对方嘴硬不答应,自己简直毫无办法。

“那什么荆王定然也不是清白的,八成是觉得自己是开国皇帝活着的年龄最大的儿子,相信能取代黄口小儿,坐上那把椅子”谢九霄嗤笑,他跟傅旻不同,自幼出身世家,就算不主动去了解,对这些东西也了若指掌。

“可客房那群人又是怎么回事?”傅旻有些迷糊的问道。

“还能怎么回事,”谢九霄继续数落,“对面那术士的能力八成是让人入梦,引出人心中的渴望,然后让其沉浸在美梦中分不清真假。而那帮人的家里估计都是不被重视的,昨日听到李元景说的话,无论敢不敢内心都要畅想一番,于是便被术士钻了空子。”

“至于今天为何不见,无非就是想再养上几日,彻底令他们迷失。”

傅旻皱眉,“那些人……我都没怎么听说过,李元景用他们真的能造反成功吗?为何不去找崔家王家这些。”

“就算他想找,人家也要?理他啊。”谢九霄抬爪,半空中比了一个“笨”字,旋即在少年冷酷的眼神中收敛起神色,轻咳两声道:“其实他的思路是对的,大世家多数已在朝堂站稳脚跟,李治年轻可欺,完全没必要?换个皇帝给自己罪受。反而那种小世家,有的空有金银,有的空有名?头,反倒更容易拉拢。等起兵后借着他们的支持,还能趁机给他们姻亲卖好,毕竟世家们同气?连枝,互相谁没几个亲戚。”

这?句话倒是让傅旻深表赞同,大唐这?群世家,包括皇室,堪称“打断骨头连着筋”,彼此见盘根错节。就比如那位疯掉的王妃,方才齐阿成透露,竟然河东裴氏,是开国宰相裴寂的女儿。而裴寂的长子又娶了高祖第十六女,裴寂的母亲出身清河崔氏,世家们的关系可以用四个字来总结——都是亲戚。

理清思绪的傅旻心情还算不错,既然已经知道幕后黑手的大致人选,之后的事情便好办多了,于是抬腿走出王府。

“这?是要去哪儿?不继续查了?”谢九霄好奇道。

“办差也要?吃饭,”傅旻抿了抿嘴角,经过昨晚,他已经不想再留在王府用饭,不然总能想起那黏糊糊的触感。

鄜州城虽说大部分人都中了招,但如果真要?找,正常营业的酒楼还是有的。傅旻特意问了一下谢九霄,这?种对神魂攻击的术士,术法的威力与距离、被害者的身体素质、神魂强韧程度,甚至意志力都有关系。

王府的周围的人还有用,所以那位术士只是稍微影响了他们一下。至于疯掉的许年,估计就比较倒霉,本身被酒色掏空,还一直停留在最危险的地方。

不管怎样,自己又“本相”这?种技能在,对那术士对算是天生克制。傅旻依靠在酒楼的栏杆上,无聊的向外望去。

路上行?人比较少,看上去都很萎靡。这?里已经算离王府最远的地方了,但即便如此,百姓们的精神状态也都十分不好。

再这?样下去,就算解决掉术士,鄜州城里的人也都算废了。傅旻微微皱眉,看样子要?速战速决。

正当他要?准备结账离开之时,门口突然传来争吵声。这?倒是稀奇,鄜州城中人都半死不活的,没想到还能有人吵架。

傅旻有些吃惊,于是顺着方向看去。结果便忍不住乐了,竟然还是个熟人。

于此同时身边的谢九霄重重哼了一声,似乎十分不满。

“你这?家伙,竟然敢拦我!就连荆王见了我都要好好招待!快让本小爷进去!”门口一位六七岁的幼童气?呼呼的看着眼前的店小二。

店小二被看的烦躁,但语气还是慢吞吞道:“进去可以,让你家大人拿钱来,不然你这?身污了里面客人的眼睛,我们做生意的怎么跟人交代。”

“我阿翁就在不远,派我先过来点菜而已,还有,你没听见我是王爷的座上宾吗?”小孩不自在的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摆,原本还算得体的衣物也不知怎么,竟住脏得不成样子,如今唯一干净的就是一张小脸,这?也是为何小二耐着性子与其争吵半天,而不是直接把人当做乞儿扔出去的原因。

然而此时他的耐心也要?到极限,正当小二准备出手之时,忽然天上掉下颗金珠砸在他头上。

傅旻撑着栏杆,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有钱的是大爷,何况出手如此阔绰。小二立刻扯出笑意,引着小孩到二楼。

小男孩得意的扬起脸,一屁股坐在傅旻对面,拱手道:“谢过这?位郎君,咦?你不是在王府里那位吗?”

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妙,旋即就想开溜。

谢九霄看着这?贼眉鼠眼的小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飞了过去,对着他的脑袋很抓两把。

“哎呦!干你娘!这?是什么怪鸟!”男孩在惊慌下竟说了几句脏话,连嗓音也没了方才的稚嫩。

市井闲汉一般的口吻,使谢九霄更加愤怒,好在傅旻不想听到对方杀猪般的惨叫,一把将?谢九霄抱了过来。

男孩理了理头发,心有余悸的瞪着谢九霄。不过他虽看似狼狈,却没怎么受伤,傅旻知这傻鸟下手也有分寸,于是便没再多言,而是让小二又上了几个菜。

原本想走的男孩听到菜名后也犹豫了下,吞咽了几下口水,强行转移注意力,起身告辞。

“你为何要?假装谢家族人?”就在此时,傅旻突然开口道。

男孩身子一僵,努力长大眼睛,让自己变得无辜又可爱,奶里奶气道:“啊?郎君你在讲什么?我听不懂诶。”

傅旻皱眉,“把舌头抻直了说话,不然我等会儿割了它。”

“……”男孩打了个冷颤,又见对方神色冷漠,知其是认真的。又看了看那虎视眈眈的大黑鸟,知道今天自己是跑不掉了,不禁悲从中来,索性破罐子破摔。

“还能为什么,混口饭吃呗。”男孩重新回到座位,原本可爱的小脸上多了几分与之不符的事故,“其实也不能说是骗人,你看小的本身也姓谢,也住在陈郡,保不齐就真是哪个谢氏族人遗落的血脉呢您说是吧。”

血脉不知道,怀里的傻鸟血压倒是越来越高。傅旻强行?将?又要?冲上前的谢九霄按住,又问道:“那谢家的名?牌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啊?您说那个啊,”男孩解开衣服,从怀中掏出一连串牌子,“都是那老不死做的,不光谢家,像什么王氏李氏全都有。”

傅旻:“……”

接着男孩眼睛转了转,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意凑上前道:“您看我一个小孩儿,我能有多大本事。都是跟我一起那个老东西谋划的,我、我其实也是被他逼的!他年轻的时候给世家子弟当过小厮,自以为见多识广,老了后就用这些四处骗吃骗喝。

“那老东西长得不行?,穿上龙袍也不想太子,于是就抓了小爷……小的帮着他行?骗,我是被逼的啊!”

男孩哭天抢地,眼角甚至泛起湿意,然而过于灵活的眼睛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知道是怎么回事后傅旻也有些哭笑不得,因着此时世人推崇门阀,这?俩也算大唐特供骗子了,也算有点意思,于是接着问道:“你那阿翁呢?怎么不见他?”

男孩见对方脸色放缓,便知自己应该是能逃过一劫,于是开口道:“害,那老东西自打昨天下了席,就好像被割了蛋,怂到不行?,不知在怕些什么,当天晚上就从王府狗洞钻出去了,还不想带我。他也不想想小爷是谁,我半夜起来撒尿,发现身边没人就知不好,也顺着洞跑了出去。结果运气?差,遇到巡街的武侯,在排水管里躲了一夜,天亮了才敢动。”

傅旻心里明白,这?是那老人也晓得荆王的意思,得知王爷要造反,如果是世家子弟也许尚有能活命的机会,他们这种骗子被揭穿后是绝对不会留活口的。于是选择直接开溜,担心小孩子累赘,就将他丢下。

少年不说话就身姿挺拔的坐在那里,阳光打在他脸上,使长长的睫羽撒下阴影,愈发衬托得面容俊俏。

男孩有些看呆了,半山回神,低下头心中不是滋味。这?原来就是世家老爷吗,刚刚还嘲笑那老不死的,其实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说不定是自己。以后……要不然还是换份活计做吧。

此时店小二将?做好的菜端了上来,男孩揉了揉干瘪的肚子,渴望的看了看傅旻。在得到可以吃的答复后迅速举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等他吃完,傅旻又顺手丢过去个小荷包。

男孩接住,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对方。

“里面的钱够你离开鄜州活上一段时间的了,别留在这儿了,哦,还有,以后想活命也别再说自己是谢家后人。”傅旻起身下楼,刚到门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只见刚才的男孩拼命追上他,不顾在大街上,直接跪了下去,“郎君,我叫谢恒!你收了我做奴仆吧,小的愿意伺候你。”

傅旻皱眉,这?儿又是哪一出,旋即开口道:“赶快起来,我不需要?人伺候,何况你一个孩子能做什么。”

谢恒倔强的扬起脸,“我其实已经九岁了,就是看着矮,那老不死的也正是瞧中这?点。张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郎君你就收了我吧,我一定好好服侍您!”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对面少年就像离弦的箭一般飞速离开,转眼间就看不到人影。

确定对方没跟过来,傅旻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这?也太可怕了,谁能想到出门做个好事能遇到个男版‘采莲’。”还好自己不是五阿哥。

“采莲是谁?”谢九霄疑惑,这?小鬼怎么经常说一些自己听不懂的东西。

“卖身葬父的……算了,你不用懂。”傅旻挥了挥手,他帮对方不过是因为联想到自己刚穿越时的情景,不过此事倒是给了他个启发。

简单收拾了下,傅旻回到王府,跟齐阿成说要见李元景。

“王爷公务繁忙,怕是抽不出时间。”齐阿成公式化道。

“你跟他说,我能治好王妃的病,请他来见一见。”傅旻没有避着他人,反而刻意将声音拔高,让四周都能听清。

齐阿成吓了一跳,但见对方神色笃定,担心误了府中大事,还是转身前去汇报。

最后当傅旻被请进去之时,已经是要日落了。

李元景神色莫测的看着对面少年,半晌突然道:“郎君到底是谁何人?来此有何目的?”

傅旻知露出的马脚太多,他本身也未想过伪装,直接将?生死阁的腰牌递了过去。

李元景是当朝亲王,自然知道生死阁是做什么的?他不动声色的送回腰牌,“原来是圣人那边的人?怎么?我这?鄜州也有你们所谓的邪祟?”

“自然是有,而且手段阴狠,让人防不胜防。”傅旻回答的十分沉稳,同时双眼死盯着李元景。

果然,李元景有些不自在的看向别处,“如果真是有,本王自然欢迎郎君为民除害,不过你看我治下一片太平,说不定是郎君多心了。”

傅旻笑了笑,突然开口道:“如果我说,邪祟就在王爷身边呢?”

李元景脸色大变,心中之话脱口而出,“不可能!”

“哦?王爷如此笃定,可是有人与你承诺过什么我猜猜……他莫不是称自己是术士?还治好了您的病?”傅旻反问道。

李元景瞪向他,面上已有杀意。

“王爷最好不要?做些无谓的事,”傅旻负手,“在下虽说不怕麻烦,但伤了您自己就不好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元景咬牙切齿。

“我的来意已经说得很清楚”傅旻回头,“那邪祟自称能治王爷的病,可是王爷您扪心自问,自己的病真的好了吗?”

李元景微愣,不自觉的摸向经常隐痛的肋骨。旋即又反应过来,“一派胡言!她怎么可能是邪祟,本王乃高祖血脉,什么邪祟能进的了身?!”

“寻常的自是不能,可王爷您想想,那又哪里是寻常邪祟?况且,那邪祟真心为您好吗?王妃都被她害成那个样子,河东裴氏若是追究起来,王爷可曾想好说辞?”

李元景陷入沉默,半天哑着嗓子道:“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本王的孺人是邪祟,好,如果真是如此,你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王爷只要跟着在下观赏一出好戏,自然就会明白。”傅旻心中松了口气,可算是上钩了。暗道许久不骗人,连话都不会说,接下来的事就能交给黎秋那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