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不算漫长,傅旻放下笔没多久考官便开始收卷。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考场,谢九霄像个炮仗一样飞快落到他肩膀上,用眼神询问考的怎么样。
“回去说,”傅旻看了看?来往的人群,此时黎秋他们几个也陆续走了出来,具是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
“你们……考的怎么样?我没写完试卷啊啊啊!!”黎秋把头发挠成鸟窝,崩溃大喊道。
崔知泽看?上去也十分沮丧,有些茫然道:“我只会花钱,没学过怎么省钱,还有什么赔偿……随便给一点不就行了吗?”
“那怎么成,”云汝反驳,他看?起来考的貌似还好,面上带着喜气,“我在老家经常帮着阿耶阿娘做活,省钱什么的我有心得。”
“真好,”黎秋羡慕道,又扭头看?向傅旻,“你答得怎么样啊?第二题写的什么?”
“第一点,加力增效、促进发展。积极落实开源节流的基本政策……第四点,盘活资金、提升管理。”傅旻想都不想下意识答道,说完后反应过来有些不对,一看?身后三人早已目瞪口呆。
“你、你怎么能写出这么多?!”
……因为我上辈子考过公务员,傅旻微窘,胡乱说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不过即使如此,他在几人眼里已经是学富五车的才子形象。
黎秋沉痛的看?着他,重重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世间除了我师父他们竟然真有比我学问高的人,哎!既生瑜,何生亮啊!”
傅旻:“……”
面试成绩大概要五天后才能出,傅旻在院子门口跟他们告别,刚想继续走,突然被人拦住。
“诶?这就回家了?”袁斗斗脸上带着笑意,“刚才虽然看见你了,但碍着旁人没打招呼,正好我现在没事,要不要带你熟悉下阁里。”
“可以吗?”傅旻有些心动,他自我感觉刚才考试答得还不错,说不定真能过,所以对于提前参观工作地点还是很有兴趣的。
“无事无事,老大他们要批改卷子,现在阁里空的很,不会有人说嘴的,跟我过来。”袁斗斗在前面引路,二?人边走边说。
“这地方分为前院和后院,像我们这些办差,都从后院进,前面是留给做生意的。”
“做生意?什么生意?”傅旻有些不解,半晌突然反应过来,“你们真打算卖棺材?”
袁斗斗满脸菜色的点了点头,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你知道的……我们老大他、他……”
“别说了,我懂。”傅旻安慰的拍了拍对方肩膀。
“哎,就因为这个事儿,周围商户不知道找官府告了多少?遍,你想啊,这附近都是做正经买卖的,突然一个棺材铺立在这儿,多不吉利。”
傅旻皱眉,“为什么一定要做棺材生意呢?如果是打掩护,随便什么都可以吧。”
“这就,说来话长了。”袁斗斗叹了口气,拉着傅旻走到最南边一个小院,敲门道:“金姐,我能进来吗?”
半天,里面响起声淡淡“嗯”。
袁斗斗推开门,傅旻随意一望,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小院内只有一个简单的二?层小楼,一个三十多岁,长相冷淡的女子坐在楼梯口,手?里拿着锤子和小刀,不停对着一口巨大的棺材敲敲打打。而在她面前,至少停着十几?口大大小小的棺材。
“这位是金姐,也?是老人了,连老大都要喊她一声大前辈,我们生死阁的顶梁柱!金姐,这是咱们以后的同僚,萧哥的外甥。”
傅旻对其行了一礼。
“金姐”听到萧进方才看?了下傅旻,微微点了点头算打了声招呼,接着又继续做棺材。
“哎,那金姐您忙,我就带他来打声招呼,不打扰您了嗷。”袁斗斗拱手,后退两步,轻轻把门关上。
这次金姐没回话,院内继续着诡异的凿木头声。
傅旻听得有些头皮发麻,连忙问是怎么回事。
袁斗斗让他小声点,二?人走了老远,方才开口道:“你猜那是什么地方?”
傅旻摇头,示意他少?卖关子。
“你也?撞见过我们办差,就没想过既然我们管邪祟叫「收容物」,那这些东西都收容在哪里?”
“你是说……”傅旻回头望了望小院,震惊道:“你们疯了?这里可是闹市。”
“就是因为在闹市,人来人往,有人气,还有阳气重的武侯,才能镇得住邪祟。”袁斗斗解释道。
“可是这里离皇城如此近,万一邪祟镇不住……”
“你知道这里一共多少?邪祟吗?”袁斗斗嗤笑一声,“自打前朝起,共五百多。如果真镇不住,那就是天翻地覆,还管什么皇城不皇城,大家都得死,头一个死的,就得是我们这些人。”
讲到这儿,袁斗斗似乎颇为惆怅,拔了根草叼在嘴里,“刚才那个金姐,谁也?不知道她今年多大,也?没见她出过手?,反正就是日夜不停的做棺材。她的棺材有封印的效果,再厉害的邪祟,只要进了棺材就都逃不出去。”
“不过嘛,前几?年天下太平,根本没多少?邪祟,那些棺材都快要把大理寺淹了。如今老大想着反正有铺面,干脆就把它们卖出去,没成本还能挣上一笔。”
……这确实是李淳风能干出来的事。
傅旻一阵无语,跟着袁斗斗继续四处逛。
“那边是演武场,听说你们之后还有一场武试,就是在哪儿。对了,比试内容可以跟你透露一下,就是两人一组,在擂台上斗法,你有想选的人吗?”袁斗斗八卦兮兮的问道。
傅旻耸耸肩,“谁来都无所谓,不过估计有人一定会选我。”
袁斗斗微愣,旋即反应过来,“啊,王家那小子是吧。说起来他也?真够倒霉的,本来已经被塞到老大身边,谁知前阵子太忙忘了跟大理寺报备,以致还要重新参加考试。不过也?就是走个过场,毕竟他那个家世……”
袁斗斗微微叹气,比了个“你懂的”的眼神。
哪个时代都不缺关系户,何况王令学这种正儿八经的国舅,入职后对整个生死阁都有好处。
之后二人又接连看?了藏书楼、官员休息的地方、甚至茅厕……越走傅旻心中疑虑越大,最?后实在忍不住开口道:“这里怎么这般大?我从外面看好像也就三进的规模。”
“我还以为你不好奇呢,”袁斗斗笑道,“其实我也?不清楚,当时还在大理寺时我们那个衙门就是这样,看?着小小的,里面别有洞天。有人猜是哪位得到高人部下的阵法,还有人说其实是我们老大在院子里藏了个邪祟,这些都是邪祟的能力。”
袁斗斗砸吧砸吧嘴,“我觉得第二种比较靠谱,他那副雁过拔毛的德行,哪怕是邪祟估计能用也要奴役。我跟你讲,他……”
“我怎么了?”
此时二人身后突然响起道懒洋洋的男声。
袁斗斗顿时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方才颤颤巍巍的回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老大……”
李淳风摸着下巴,一脸玩味,“继续说啊,我怎么了?”
“老大您英明神武,器宇不凡,在我还是个娃娃的时候就听过您的故事,当时小弟就决定,一心追随您……”袁斗斗谄媚道。
“哦?怎么你刚才好像不是这样说的?”李淳风眯起眼睛。
这时萧进领着几?人慢悠悠走了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无奈的叹了口气,“行了,你别逗他了。”
接着转头对身边三位官员表达歉意,“让众位见笑了,一会儿下官做东,给你们赔个不是。”
那三人一个三十出头,长得颇有些贼眉鼠眼,听到萧进开口连忙跟着互相恭维;一个庞大腰圆,看?上去是个武官,神情颇为倨傲;最?后一个不过二?十左右,面容冷峻,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番贵气。
“这两位是……”贼眉鼠眼的中年人指着袁斗斗和傅旻问道。
萧进犹豫了一下,方才介绍道,“回蔺御史,袁斗斗您之前是见过的,我们生死阁的一员,另外那个,是下官的外甥,这回次也是来考试的。”
“哦?”中年人看了眼乖乖站在远处的傅旻,“萧朝议一家果然忠君爱国,连子侄都来这种地方当差,蔺某佩服佩服。”
因?着整个生死阁的人都升迁,萧进也?跳了两级,如今是正六品朝议大夫,听到蔺御史的话微微一笑,“为圣人分忧,都是我等应该做的。”
蔺御史转了转眼睛,又道:“今日恰巧碰见了,不如把这两位都带着,啊,还有之前那位连山小娘子。我做东,吃饭嘛,人越多越好。”
萧进刚想拒绝,马上又被蔺御史打断。
“今日我等头一回来,萧朝议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如此的话,到了长孙相公哪儿……两位说是吧。”
蔺御史又转头对身边二?人道,似乎在寻求认同,冷峻青年没有开口,而那武将则是露出嘲讽的笑容。
“好啊,”正当萧进额头冒汗之时,一边一直没说话的李淳风有气无力道:“斗斗啊,去通知阁里的人,都把手?头上的活儿给我放下,收拾收拾一起去酒楼吃好的,我们蔺御史做东。”
接着假惺惺笑道:“吃饭嘛,人越多越好,你说是吧,御史?”
蔺御史仿佛吞了个苍蝇,面色不虞的点了点头。
“好嘞!”袁斗斗兴奋的一蹦三尺高,运起功法就去通知人。
托这次吃饭的福,傅旻总算弄清生死阁一共多少?人。除了像金姐那般一步不离的,以及零星几?个在外出任务的,差不多有四十几?个。袁斗斗缺德到连算账扫地的普通人都拉来了,满满当当坐了酒楼一层。
在傅旻左手?边的也?算是个熟人,正是最早在东都与袁斗斗萧进一起捕捉「人皮」的苗疆少?女,好像是叫……连山?
傅旻也不是小孩子,对于那位猥琐的蔺御史打的什么心思,一眼就能看明白。不过细细端详下这位连山,也?不难明白蔺御史为何如此痴迷。
跟如今大多数女子追求的白皙不同,连山的皮肤微黑,眉毛也?没怎么画过,眼若春水,鼻如悬胆,嘴唇微微上翘,整个人有一种野性的美。这样的少?女,确实很容易让人激发征服欲。
此时她正满脸愤恨的大口咬着肉,似乎对今天的饭局极为不满。此时急需一个情绪宣泄口,傅旻看了她两眼不小心与之四目相对。
连山瞬间犹豫被点燃的炮仗,“看?什么看?!小心姑奶奶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傅旻眉头微皱,他也?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说白了还是这个人拖累的。刚想开口,另一半的袁斗斗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面露恳求之意。
咽下到唇边的话,傅旻歪过头不理她,转而对袁斗斗询问道:“那三个是什么人?”
“哎,”袁斗斗叹了口气,“瘦的那个是当朝御史大夫,壮的跟头牛一样的那个姓张,是十六卫大将军。冰块脸的那个叫崔知温,是刚上任的黄门侍郎,清河崔氏的嫡长子。”
听到“崔知温”这个名字,傅旻挑了挑眉,心中明白了些什么,继续不动声色道:“这三人风马牛不相及,为何会在生死阁?”
“为何?为了看?着咱们呗。”袁斗斗撇了撇嘴,“以前生死阁还没成立,不过是大理寺下一个小衙门,谁也?没当回事。如今圣人给了生死阁这么多权力,自然人人都想分杯羹。那三个,还有位在封地还没赶过来的赵王,日后所有大事都要由他们几个共同批注,老大不过是平常管着我们。”
傅旻默然,这也?是在所难免。那四人分别代表着大唐的文官集团、武将、门阀世家、以及皇室,看?来李治这个皇帝,当得也?不怎么顺心。
主桌还在互相吹捧,主要是萧进跟几?人周旋,李淳风时不时插、上两句。傅旻几人被安排在最角落,都是半大的孩子,连酒水都没上,倒是果子甜糕什么的摆了不少?。
袁斗斗打从上桌嘴就没闲过,很快吃得肚儿溜圆,让小二?带他去茅房。
就在他走后不久,蔺御史端着酒壶晃悠悠的走了过来,借着三分醉意,色、眯眯的看?着连山,嘴里不干不净的要跟她喝酒。
“我不会喝。”连山面色很难看,但也?知不能随便得罪对方,于是强压怒气道。
“就几杯,怎么?本官亲自给你倒酒你还不给面子?”蔺御史醉醺醺,很有点借酒装疯的意味。
此时众人都有些喝多了,场面有些乱糟糟。张将军拉着萧进两人说话,估计一时没注意到这边。
连山怒意越来越高,正当她要爆发之时,身边少?年突然将蔺御史手中的酒壶抢下,打开盖子一口饮尽。
不小心看?见这一幕的众人都要惊呆了,纷纷被少年的酒量吸引,连夸好气魄。
“小子谢过御史赐酒。”傅旻喝完擦了擦嘴,拱手道。
蔺御史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如此一来,倒是显得他仗势欺压小辈了。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喝呢!”此时萧进终于看到这边的情况,上去一把夺过酒壶,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的看?着外甥。
傅旻到不怎么在意,这时候酿酒技术不发达,所以此时的白酒并不是透明,反而是绿色的。这是因为制酒的时候难免会参入一些微生物,酒液浑浊,甚至有时还会浮着一层白色的漂浮物,像一群白色的蚂蚁在上面,顾大家也经常称之为‘蚁绿酒’。
像这种十几?度的酒,傅旻上辈子都是对瓶吹,根本不放在心上。
萧进知道不能再让连山在这儿待了,于是借口外甥醉酒,让连山和袁斗斗送他回去。
三个少年人就这样提前退场。
傅旻走到外面,被晚风一吹,顿时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拍了拍脸颊,想让自己清醒些。
“谁要你多管闲事。”连山没好气道。
傅旻没搭理她,当时连山的手?已经搭在腰间的鞭子上,自己要是不站出来,那位蔺御史怕是很难活着走出酒楼,到时候麻烦的还是舅舅。
连山见其不说话,半天别别扭扭道了句,“你用毒的手?法不错,快赶上我了。”
“毒?你给那家伙下毒了?”袁斗斗虽说一直游历在状况外,但听到这里还是很兴奋,“下的什么毒?厉不厉害?”
“那位御史不是总自诩风流吗?”傅旻冷冷道:“三年内他怕是风流不了了。”
同为男性的袁斗斗打了个冷颤,接着对傅旻竖起大拇指。
连山重重哼了一声,但也?没说什么,似乎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三人家在不同方向,也?不顺路,索性就此分开。
傅旻揉了揉眉心,慢悠悠往萧府走。谢九霄由于鸟类嗅觉过于敏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便一直在酒楼外面的树枝站着。见少?年出来了,方才落在他肩膀。接着,就被满身的酒气熏了个仰倒。
“臭小鬼你好臭!这是喝了多少?啊?”谢九霄用翅膀捂着鼻子,勉强问道。
“就一壶,我以前根本不在乎。”傅旻努力想走直线,然而却觉得手?脚不怎么听使唤。
“等等,你这是酒劲儿上来了吗?”谢九霄惊恐道,自己一个鸟身,要是这臭小鬼倒在此地,他可没办法把人带回去。
“当然没有,”傅旻严肃认真道,“我今天还制止了一场职场性、骚扰。”
看?着小鬼满脸“我好棒,快夸我”的表情,谢九霄这回确认他是真喝醉了。
“老子我怕不是上辈子欠你的,”谢九霄用嘴拉着少?年的衣摆,一点点领着他往酒楼走。
希望萧进能认识自己吧,谢九霄认命般的重重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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