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乍寒,虽说长安城今年不算冷，但对于缺衣少食还要经常被克扣的守灵尼姑来说，依旧十?分难熬。
武媚娘边用扇子扇?炉火边靠近取暖。微微潮湿的木柴?燃后浓烟四起,火花迸溅，将其脸庞照得忽明忽暗。
半晌,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有什么烦心事吗？”空荡荡的房间突然响起第二人的声音。
武媚娘吓了一跳,手中蒲扇没拿稳掉落。黑影闪过，一只眼熟的黑鸟飞速将扇子抓起，稳稳的落在灶台上。
“要死啊！臭小子诚心吓你干娘！”武媚娘娇嗔一声，轻轻抚了抚胸口，姿态袅娜，当真称得上名字里的“媚”字。
傅旻抱?肩膀，百无聊赖的倚靠在门框边上，“又在给?俞师父煎药？什么病这么久好没好,不如我去?帮?看看。”
“不必！”武媚娘下意识脱口拒绝,之后又连忙补充道：“我是说、不过是染了伤寒，因?受那老妖婆揉搓才拖了那么久，现在静慈被罚闭关?，想必用不了多久就?痊愈。”
“这样?啊。”听她这么讲，少年也没有坚持，而是提醒对方炉上的药马上要烧干了。
“哎呀！”武媚娘惊呼一声,赶紧把火灭掉,接?有些毛手毛脚的把药端下来。她当年还是才人的时候，虽然也伺候太宗,不过多是处理文书或端茶送水，像这等粗活基本没做过。
“我来吧，”傅旻看不过去?,上前接过。
少年动作娴熟，有种行云流水的美感?，偏偏神态又极其肃穆，让人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武媚娘抿嘴偷笑，“我干儿子如此?贤惠，也不知日后便宜了那家娘子。”
傅旻出奇的没有怼回去?，而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毕竟这种给?小产妇人调养身体的药这么昂贵，小心些是应当的。”
屋里顿时陷入一阵寂静。
武媚娘脸上褪去?血色，变得一片惨白，沉默了一会儿，勉强道：“你这孩子在说什么，为娘怎么听不明白。”
“你给?的药方，虽然故意在里面加了些其他?东西迷惑人，但有些经验的老郎中一眼就?看出来。”傅旻继续往碗里倒药，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俞师父今年才二十?来岁，想是连太宗的面都没有见?过，就莫名其妙的要在青灯古佛前了却残生，哪有这样?的道理？她心有不甘，也实属正常。”
“闭嘴！”武媚娘再也忍不住，白嫩的面皮涨得通红，眼底却一片冰冷，“你又懂些什么？身为男子，你这辈子可曾尝过入地无门，如涸辙之鲋的滋味！”
“我确实不懂，也没兴趣知道。”傅旻平静的与她对视，“现在最少已经死了四?人，其中三?还有官身，你也晓得我领了圣人的旨意，倘若再不解决，就只?如实向上汇报。等到时候，俞师父的命运如何，就不是我?做主的了。”
武媚娘看?少年古井无波的眼睛，知道傅旻此?时说的都是认真的，如果现在不说，对方是真的打算将此?事上达天听。她在袖中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刺入皮肉。许久，艰涩开口，“她……她已经疯了，现在一时好一时坏，经常神志不清，我求你……求你?不?放她一马。”
傅旻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只想知道，孩子在哪儿？”
武媚娘偏过头，脸庞划过一丝清泪，“俞姐姐当时借口发病，挺?七?月大的肚子东躲西藏。那日静慈来查房，她没办法，就用布带将肚子牢牢缠紧，当天晚上就落了胎。许是受了激，俞姐姐之后便忘了很多事，那死胎，我交给?那男人了。”
“果然……”傅旻低头。
武媚娘不知他?说的果然是什么，只满怀希冀的看?少年，盼望自?己方才说的事对方?给?出一?肯定的答复。
傅旻被她盯得不自?在，最后还是开口道：“我尽力。”说罢转身离开。
刚出感?业寺，谢九霄就落在他?头顶，无奈道：“这么大的事儿，你要是帮?瞒下，怎么跟大唐皇帝交差。”
被数落得有些不高兴，傅旻赌气的别过头，“管他?呢，我为他?卖命耽误了这么久，要是不满就自?己上。”接?看向远方，自?言自?语道：“反正也要结束了。”
谢九霄翻了?白眼，心里暗骂，“嘴硬心软的臭小鬼。”
……
沈药儿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嘴里不住骂骂咧咧，几?乎将这些年混江湖学会的诨话都用上了。
铁蛋铁牛互相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凑上前，“所以，小药儿你真是那什么刺史家的娘子？”
“啪！”沈药儿狠狠将手中木棍折断，瞪?眼睛道：“放你娘的的狗屁！你们两?，我几??天没骂人真当姑奶奶脾气好！我告诉你们，若是再敢提这档子事，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兄弟俩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半天，铁牛胆子大些，还是凑上去?道：“其实吧……这?，不也挺好的吗，你刚来时还总哭?想找家人，听说那劳什子刺史家底阔绰的很，在东都土皇帝一样?。你靠上他?们，以后吃穿都有人伺候，不用跟我们这帮糙老爷们挤在一起受苦，你……哎呦！哎呦我不说了！你?小姑娘家家怎么用动起手来了！”
沈药儿一边追打一边骂，霎时间，小小的院子里鸡飞狗跳。许久后，方停下脚步，气喘吁吁掐?腰，“靠什么！？我们天生天养，这辈子谁也不靠！况且、况且……”况且他?们既然是大人物，真想要找自?己不是早就找到了，想起这些年在外受的苦，沈药儿更加憋闷。
此?时莫老五披?外袍出屋，见?院内三?小弟不?调的模样?摇了摇头，“我不过是想稍微睡一会儿，你们可真是……”
三?愣头青面面相觑，老老实实低头认错。
“罢了，”莫老五好笑的看?眼前毛茸茸的脑袋，挨?揉了两下，最后对沈药儿道：“你的事我也听见?了，就按你想的做吧。”
沈药儿偷偷抬眼：“老大，你不劝我？”
“劝什么？人生短短几?十?载，当然是怎么舒坦怎么来。”莫老五望?远方，不知想到些什么，眼神十?分柔和?，“哪怕只有那么几?天，这辈子也值了。”
沈药儿听不大明白，只懵懵懂懂的?头。见?她这副傻样?，莫老五轻笑出声，塞给?她一?布袋，打开后，里面俱是金珠。
“这、老大这是做什么？”沈药儿吓了一跳，连忙将钱袋还回去?。
莫老五抬手制止，“这是给?你们的，你们拿?钱，现在出门去?置办些田产，过段时间我有用处。”
“啊，”三人舒了口气，也没去?多想。本来如他?们这般混江湖的，都讲究一?“狡兔三窟”，如此?也算正常，于是拿?钱欢欢喜喜的出门。
“多去?挑几?家，买些好的，不然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帮小崽子。”莫老五佯装威胁。
“得嘞，老大你就放心吧。”三人嬉皮笑脸的出门。
走了没多久，沈药儿突然拍了下脑袋，“都忘了问老大，是要城西的还是城东的。”
“有什么两样?，反正有钱，买就是了。”铁蛋满不在乎道。
沈药儿白了他?一眼，“当然有区别，算了，我回去?问问，你们先走吧。”
娘儿们就是麻烦……铁牛铁蛋在心里嘀咕，面上没敢表露出来，三人约好地?就此?分开。
沈药儿原路返回，刚到家门口就觉得有些不对，院子里竟然有其他?人说话，贴?耳朵听了一会儿，顿时鼻子都要气歪了。
好啊，竟然来找我老大告状来了，那屋里可不就是傅旻跟易昕两人！她刚想推开门闯进去?，就听到让自?己血液倒流的一句话。
院内，莫老五坦然的看?身前少年，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幕，平静道：“猴子……还有死的那些人，都是我杀的，你们现在带我去?见?官吧。”
“碰！”的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沈药儿一脸不可置信的看?莫老五，“老大，你在说什么？！”
……
傅旻皱?眉，面对眼前的局面有些烦躁。他?左手边是油盐不进，视死如归的嫌疑犯，右手边是打从沈药儿出现便化身妹控状态的世家子。再加上身后不断询问打岔的沈药儿，突然感?觉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直接上门偷偷敲闷棍更省时省力一?。
盯?莫老五，傅旻又将最开始的话重复了一遍，“不是你，或者?说，不全是你，孩子在哪儿？”
莫老五神色漠然，似乎听不懂傅旻在说些什么。
在场两人也都十?分迷茫，什么孩子？倒是沈药儿，听到傅旻的话眼睛亮了起来，“没错！猴子的死跟老大无关?！”
“不，猴子是他?杀的，”我是说其他?几??不是，傅旻在心中补充。
接?自?言自?语道：“说起来这?猴子的一生也挺让人唏嘘。本就是?无情无义的小混混，但是跟了?不错的人，?一直帮他?解决麻烦。不过非但不感?激，反倒用那人的秘密来威胁对方。”
说?他?掏出一?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小节骨头，“你估计也没想到，猴子会胆大到偷了孩子的骨头拿去?卖。我猜最近那怪物频频现身，就连符咒都压不住他?，是因为这?吧。”
此?时莫老五终于有了反应，只见?他?猛然起身，要去?抢那盒子。结果刚刚靠近就被傅旻一脚踹飞，倒在地上狠狠吐了一大口血。
“看来……我猜对了，”少年恶劣的勾起嘴角，仿佛在回敬之前在男人那里吃的亏。
沈药儿慌忙上前，想要扶起老大，谁知忽然身子一歪，整?人被莫老五擒在怀里，喉咙被死死扣住。
“想她活命就赶紧把东西给?我！”莫老五头发披散，双目血红。
沈药儿已经呆住了，感?受?脖颈处越来越紧的手，她知道老大是真的打算杀了自?己。
傅旻眯?眼睛，语气中一片肃杀，“你可以试试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然而威胁的话刚落下，身边易昕便直接滑跪，“不要！你只要不要伤她！什么都好说，不行……不行你放了我妹妹，来抓我吧！”
……玛的智障，傅旻满头黑线，只恨自?己不?跟蠢货划清界限。
倒是沈药儿，惊愕的看?易昕，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老五嘲讽的笑了笑，没有理易昕，只挑衅的看?傅旻。
“就算我现在放你走，在这长安城里你又?逃到哪去?？”傅旻残酷的道出事实，马上就要关?城门，到时候在大批武侯的巡逻下，终是插翅难飞。
“那便不劳小郎君费心了。”显然这位混迹江湖多年的黑、老大软硬不吃。双手用力，沈药儿瞬间面色青紫。
易昕近乎是哀求的看?傅旻。
最后，傅旻终于还是松动了。把盒子抛过去?，背过手，对莫老五道：“你走吧，别伤了她。”
莫老五露出微笑，面对?两人，缓缓撤退。然而在一只脚踏入外面的一瞬间，数不清的箭羽飞速而来，直接将他?射成筛子。
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感?受?身上的剧痛，莫老五没办法想象自?己就这样?死了。在失去?意识前，他?听到少年略带玩味的声音，“你不会以为，我来找你没什么后手吧。”
沈药儿茫然的看?压在自?己身上的老大，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溅到自?己皮肤，双眼放空。
易昕飞奔上前，一把抱住她，语气焦急道，“小妹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跟大哥说句话啊。”
此?时沈药儿方才缓缓回神，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对方怀里放声痛哭。
不过感?人的兄妹相认没多久就被不解风情的傅旻打断，看了眼莫老五的尸体，略带遗憾道：“可惜了，还有?事没想清楚打算问他?，结果人就这么没了。”
几?位武侯闯进院子，对?易昕行礼，之后有些忐忑道：“郎君，此?人真的是要犯吗？”长安城里私自?用□□，也是道不轻的罪名，如果不是易使君对他?们有大恩，几?人绝对不会答应。
“错不了，”易昕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伤害妹妹的混蛋千刀万剐。
还是沈药儿拽了拽他?，接?神色复杂的看?地上的尸体。莫老五养了她那么多年，她不可?就因为这一件事就消磨掉恩情。
傅旻不管他?们，带?谢九霄交代一声便出门。一路来到最早遇到莫老五的小院，猴子与狗武侯就是死在这里。
“确定了吗？”谢九霄扑闪?翅膀。
“嗯，”傅旻?头，如果说最开始只是怀疑，那么莫老五今天的反应彻底将其落实。他?寻了把铲子，脱下外袍，然后找?空地方就开始挖土。
经过巫族改造的身子极为强健，连?几??时辰也没觉得累。终于，一?贴满符纸的盒子映入眼帘。
符纸已经发白，估计早已没什么作用，傅旻将其揭下，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具已经干枯的婴儿骸骨。
“解决了。”感?受?澎湃的邪气，傅旻刚松了口气，忽然，一阵风吹过，骸骨竟直接化作粉末。同时从盒子中窜出道绿光，奔向北方。
傅旻呆在原地，半天，突然反应过来。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