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人家庙里偷吃,还被当场抓包,如此即使是傅旻也微微觉得尴尬。
而情绪起伏更激烈的却是两名女子,这棵树有小阁楼那么高,那少年是怎么从墙外爬上去的,难不成真是什么高人?!
此时傅旻在树顶,怀里还抱着一堆白果,想要逃跑估计有点麻烦,更何况他就住在附近,这寺庙真追究起来也够他喝一壶的。
于是只好老老实实顺下来,对着二人行礼道:“小子无状,只因腹中饥饿,叨扰两位师父了。”
如今他早已换掉从萧家穿出来的锦袍,从西市上买了件普通粗麻衣服,从外表看起来不过是个长得好看些的贫家少年。
面对这样的孩子,两名尼姑自然硬不下心肠。此二人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虽是尼姑打扮,但也能掩盖不住本身娇美的容貌。
其中一个身量高挑些的,皱着眉道:“白果性寒凉,而且里面还有毒,你这么大的孩子,最多十颗吃下去身子就遭不住,家里大人没告诉你吗?”
傅旻没说话,只不过在心中嘀咕,他继承了巫族秘法,对毒物熟悉的不行,而且本身有很强的抗性。别说是十颗,就算把一树的白果咽下去也不会怎么样。
见他不开口,那高挑尼姑误以为是戳中了对方的伤心事,想也对,倘若真的家庭美满,谁又会冒着这么大风险来此处摘果子。又联想到自己,顿时有一种萍水相逢之感。
与同伴对视一眼,开口道:“把白果丢了,我们去厨房找些蒸饼给你,先在这儿等着,若是听到声音,便躲在树后面。”
二人一片善意,傅旻也不好推脱,况且他确实腹中空空,于是乖乖点头。
过了一会儿,两位尼姑抱着个食盒回来。
“蒸饼剩的不多了,不过小菜倒是还有几道,就是有些凉,你凑合着吃吧。”
傅旻连忙接过道谢,无意中瞧见两人手臂上的伤,也没多做询问,只表明自己是郎中,可以帮着治。
“你?郎中?”高挑女子看着一团孩子气傅旻,忍不住捂嘴笑道:“既然如此,那小先生你能否让我们两个好受些。”
傅旻咬着蒸饼,说话有些含糊不清:“试试不就知道了。”
三下五除二把饼吃完,从身上掏出个罐子:“这是我家祖传的神药,涂上立刻见效,两位师父要不要试试。”
少年眼睛亮晶晶,嘴边还有饼渣,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手捧药瓶,一副献宝之意。
两位尼姑俱是二十六七的年纪,按照这时候人早婚的习惯,倘若再长两岁,儿子也就这么大了。哪里受得了这个,心软的一塌糊涂,于是迷迷糊糊的点头。
傅旻上前,打开盖子,掏出一块白色粘稠的药膏。
尼姑们撸起袖子,露出被抽的青肿的手臂。
“得罪了,”傅旻把药涂了上去,接下让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伤痕以肉眼可见速度消失。
“这……你这药也太厉害了!”高个尼姑震惊道,她也不是见识浅薄之人,立刻便意识到此物定然价格不菲。但旋即又震惊道:“有这么厉害的药,你怎么还穿成这样?!”
“……”傅旻被说得羞愧,将今日自己在西市分文为赚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笨!笨!笨!”高个尼姑恨铁不成钢:“你做成那副样子,当然没有人相信!”
然后开始给他讲起生意经:“首先,你给药取的名字就不行,什么‘祖传秘方’,所有赤脚郎中的药都叫祖传秘方!”
“那应该叫什么?”傅旻虚心求教。
“我想想……你那药效果这么快,当真如神迹一般,不如就叫‘肉白骨’好了。”
傅旻细细品味一下,果然比自己想的高级多了。
“其次,你之前说二十个钱治一次?也未免太便宜了些!”
“那……改成多少好?”
高个尼姑大手一挥:“最少二十贯!”
“啪!”的一声,傅旻一个没站稳,手里的药瓶掉落在地,里面药撒了出来。
“!!!”对面两个尼姑大惊,这可都是钱!连忙奔过去捡起来。
如此倒是弄得傅旻有些不好意思,那瓶子装的不过是他调的浆糊,真实的情况是他在同一时间施展白巫术治疗。
于是对其解释道:“二十贯……也未免太贵了些,实不相瞒,那药虽说有效,但必须依靠我们祖传的手法来上,所以无法带回家去,只能当场治疗。”
尼姑们迷惑,刚才上药的时候对方有施展什么特殊的手法吗?但这样一来,无异于又增添了药的神秘性。
高个尼姑想了想:“如此的话,你等着,我去写篇文章,你下次上药之时,尽量穿得好一点。旁人若是问你,就按照文章说的来做。”
……会不会太麻烦对方了,傅旻有些迟疑。
许是看出他的犹豫,矮尼姑笑道:“你就让她做吧,这个人是陀螺转世,一刻钟都闲不下来。不找些事做简直闲的发慌,这次刚好满足她好为人师的性子。”
高尼姑轻敲了她一下,但却没有反驳,神情满是跃跃欲试。
傅旻知道确实有这种天生精力旺盛的人,于是也不忸怩,行礼道:“如此就劳烦师父了。”
高尼姑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道:“说了这么久,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我俗家姓武,她姓俞,法号什么太难听了,你以姓氏称呼我们便可。”
傅旻点头,又说了自己姓名,双方约定,明天在这棵大银杏树下见。
等到第二日,武师父果然依然将几张纸交到傅旻手上。看着眼前端秀工整的字迹,以及详细完备的计划,傅旻忍不住露出惊艳之色。
“武师父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傅旻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哪怕一个人再热心,做到这种地步也实属不易。
果然,武师父顿了下,咬了咬下唇,最后开口道:“你昨日也看到我那好友,她大病初愈,身子骨虚,能否劳烦你这一个月每天送服药过来。”
此等小事对于傅旻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自然点头答应。
武师父松了口气,“方子我一会儿给你,银钱嘛……”
“这个不急,”傅旻知道庙里僧人大多不是很宽裕,“我先垫上,以后再说不急。”
武师父脸颊微红,半天后细若蚊呐的“嗯”了一声。
…………
依照着武师父给的建议,傅旻换上自己离家时穿的那身金纹圆领大红锦袍,花了十几文定制了像样点的布幡,甚至管旁边酒楼接了个矮脚凳。
之后一屁股坐下去,掏出书,一副百无聊赖的纨绔子弟模样。
可还别说,他这种与周围摊贩格格不入的样子还真吸引了许多人驻足。不少人上前问询,在得知上一次药需两贯钱之时,纷纷皱起眉头开始讨价还价。
傅旻斜着眼睛不发一言,一副“本郎君大发慈悲卖你们东西不想买赶紧滚”的态度。如此一来,周边人反倒愈发诚惶诚恐。
隔了几个小时,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一个脚被砸伤的大汉上前道:“那……若是药无用可以退钱吗?”
傅旻冷笑一声,大汉瞬间满面通红。最后还是点头道:“俺治!”
“把裤腿挽上去,”傅旻接过两贯钱,随意放进怀中,然后还那套流程。
大汉先是感觉冰凉凉滑腻腻的东西贴到自己的断腿上,神经刚放松下来,突然腿里传来一阵钻心的痒,弄得他不由自主的想要伸手去抓挠。
“别动。”
耳边传来少年清冷的声音,想到那长安城里那群世家子们嚣张跋扈的样子,顿时心头一紧,乖乖听对方的话。
在如今这个时代,平民对世家有一种难以理解的惧怕与尊崇,只要是王公贵族们说好,那就必然是好东西。武师父正是利用了这点,将傅旻装扮成游戏人间的门阀子弟。
片刻后,痒意逐渐退下,男子跺了跺脚,不可置信的看向傅旻:“我好了!我竟然全好了!”
傅旻淡淡应了一声,实际上心中还是有些喜悦的,方才给他治疗的时候,能感觉到没神魂的丝许进步。这让他长久以来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平复起来,也算是看见复仇的希望了。
晚上傅旻依旧是爬到树上,等着武师父来拿药,想到把方子给医馆学徒,对方那诡异的眼神,便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他毕竟不是什么好奇心旺盛之人,可惜最近几日谢九霄成天往外面飞,说是要观测下长安的地形。否则以他的学识,估计能看出些蹊跷。
过了好久,武师父才赶过来,看了看周围,如同做贼一般,“快点下来!去我房里说,莫要让人看到。”
傅旻皱眉,但还是依然悄声跟着对方。路上得知她们这两日总来这边转悠,早就引起旁人注意。寺庙的管事敬慈师太跟二人关系十分不好,今天又寻由头罚了俞师父打扫。俞师父本就身子骨弱,在外站了一天,回屋就病了起来。
今日武师父来见他,已经是冒了很大风险。
“佛门清净地,那老妖婆整日念经也改不了自己的恶根!”武师父俏脸气得通红,愤愤道。
等进了屋,确定门关紧,二人才松了口气。
“之前的药方你收好,我又找人给俞姐姐开了一副管风寒的,不过一会儿还要麻烦你跟我去她哪儿看看,白天俞姐姐好像摔伤了手,我问她她又不说。”
傅旻左右无事,自然也是答应。
二人刚要离开,突然,傅旻身形一顿!武师父刚要开口询问,马上被他用手堵住嘴。
“有人来了,”傅旻小声道。
果然,没过多久,便听见外面响起三下有规律的敲门声。
“媚娘,我出宫来看你了。”一年轻男子扒在门边小声道。
武师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示意傅旻放开她。看了看屋内的情形,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个人都会想歪。
“媚娘?”男子得不到回应,又轻喊了一声。
“等、等一下,我在整理东西。”武师父紧张得口吃,环视了下周围,发现角落里还有个旧木衣橱,自己嫌脏一直没用过。便拉起已经石化的傅旻,将人塞进衣橱里,嘱咐道:“要想活命,一会儿无论怎样都不要出声!”
然后关上柜子,少少整理了下衣服,款款推开门,对着门口男子盈盈一拜:“九郎。”
男子连忙上前扶起,语气十分温柔:“怎么这般久,我还以为媚娘不在呢。”
武师父依偎在男子肩上,语气带着几分幽怨:“我还能去哪儿,整日在这寺中,唯一的念想,就是九郎能来看我罢了。”
同时眼神不住往衣橱那儿瞄,害怕傅旻弄出声响。
然而这一切着实是她想的太多了,傅旻此时已经完全僵直,他是真的想找人算一算,为什么自己的运气差到这种地步。
寺庙、尼姑、姓武、媚娘、九郎……这种种加在一起,外面那对男女不是武则天李治还能是谁!
如今武媚娘此时应当还是先皇李世民的未亡人,如今大唐皇帝的小妈,两人还处于偷偷摸摸阶段,要是被撞破了,自己还有命活吗!
外面的男女你侬我侬,傅旻在柜子里战战兢兢。
眼看就要往限制级的剧情发展,突然,门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因着跟自己小妈在寺庙里偷、情这种事毕竟太不光彩,李治让护卫们全都去外面守着,天亮了再接自己出去,所以也没个通风报信的人。
面对这种情况,二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半天,门外几个管事尼姑厉声道:“武氏!有人看到你与男子进了屋!快些开门让我们看看!”
李治以为说的是自己,他刚刚登基,在朝堂上还说不上话,若是闹出此等丑事,怕是更难服众。
遂有些慌不择路的奔向墙角的大衣橱,想要将自己藏起来。
武媚娘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钻了进去。
“……”完了,武媚娘此刻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已崩塌,面如死灰的推开门,放几个老尼姑进来。
静慈师太环视了一圈,心中纳闷,明明听亲信说有男的进来了,人呢?
衣柜内,傅旻满脸尴尬的看着身边神色莫测的年轻帝王,微微点了点头,道了声:“你好。”
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