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太原王氏

之后的日子,傅旻便陷入了长期与萧家兄弟斗智斗勇的过程。或者说,是长期躲藏的过程,毕竟经过巫族传承改造过的身子异常灵敏,只要他不想,普通人是很难抓到他的。

萧家兄弟又不能直接去他住的地方找茬,以致整天气鼓鼓。

转眼就到了开春,算起来傅旻在这个时空已经待了整整一年。最开始的时候萧进有寄信回来,大多是讲些边夷的风土人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许是任务逐渐凶险,也渐渐没了音信。

傅旻这边,也渐渐心浮气躁起来。毕竟每日在深宅大院里困着,想要修行都必须避着人,还要应付各种杂七杂八。连谢九霄都抱怨,这样下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到下一阶段。

这天下午,他刚准备打坐,与那只聒噪的乌鸦一起研习功法,便听外面传来的女婢的声音:“禀三郎,老爷夫人请您去厅堂一聚。”

“知道了,”傅旻应了一声,旋即无奈摇头,今乃休沐之日,想必又有亲朋好友来拜访萧家,他这个外孙不露面也说不过去。

转头见谢九霄无精打采的站在桌沿,心里微微有些过意不去,“等我会来再继续。”

“好,”对方懒洋洋回复。

等到达厅堂,除他之外人已齐聚,与萧德佑同在最上方的是一名身躯伟岸的中年人,虽较萧德佑年轻些许,但无论衣着气势,皆更胜一筹。

而在其身边站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虽说长相精致,但下巴微抬,满脸骄横之气,看着就不好惹。

双方似乎在说些什么,场面有些难堪,傅旻的到来也算打破了尴尬。萧德佑连忙拉过他,上前介绍道:“这就是我长女之子,三郎,快见过魏国公。”

傅旻上前行礼,中年男子微微点头,倒是他旁边的少年,好奇的打量着他,“你就是傅家仅存的独苗?听闻东都傅氏举家被流寇灭门,我还未见过流寇,来讲讲他们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特别威武。”

他看上去兴奋极了,仿佛把这件事当做件笑话,言谈间带着笑意。

“郎君不必太过好奇,强如王谢那般世家如今都已式微,想必您府上也终究有这一天。”傅旻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自打萧稚娘死后,他许久都未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

“你!”少年大怒,他身边的长辈也面容微愠。

萧德佑连忙打圆场,“这孩子之前被拐过,在乡下待了几年,不大会说话,国公勿怪。三郎,快给国公赔罪。”

傅旻站在原地,没开口。

萧德佑急的满头大汗,完全不见之前的从容模样。

“罢了,”对面男子阴阳怪气道:“你这外孙颇有萧家之风,想他姨母仗着诞下皇子,在宫中不把我那女儿放在眼里,不过上梁不正下梁歪罢了。”

此时傅旻才知晓,原来这位便是当今王皇后的父亲,魏国公王仁祐。

王仁祐与萧德佑,名字虽说有些相像,命运却大为不同。他出身太原王氏,祖先能追溯至周灵王太子姬晋,家中时代为官,最有名的则是三国时期联合吕布诛杀董卓的王允王司徒,直至今日,已经是大唐最顶尖的门阀之一。

王仁祐的叔叔还娶了高祖李渊的妹妹同安大长公主,所以既是世家,又是皇亲。除了女儿王皇后不孕,可以说是非常圆满了。

而萧德佑,虽说也是兰陵萧氏,但照太原王氏差得远,他又是旁系,至今不过五品官,在王仁祐面前自然气弱。

被对方说得不敢回嘴,萧德佑唯唯诺诺的站在一边。

而下方的萧焉两兄弟到底年少气盛,见祖父如此难堪吗,忍不住开口道:“禀国公,淑妃在宫中以皇后为尊,如果真是按您所言‘上梁不正下梁歪’,那这根‘上梁’,指的也是皇后娘娘。毕竟连春耕祭祀大典这样的事,娘娘都能借口推脱,丝毫不顾及皇家颜面,底下人自然有学有样。”

他们指的就是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据《礼记·祭统》所言“天子亲耕于南郊”“王后蚕于北郊”。汉朝以后便有规定,每年春天,皇帝和皇后要分别举行“藉田礼”和“亲蚕礼”,表明重视百姓。

这又是皇帝李治登基的第一次春耕,整个朝廷严阵以待。结果因着李治好几个晚上歇在萧淑妃殿里,到了大典那日愣是说自己头疼不去,闹到最后李治只能让男的官员代替她,朝野内外沸沸扬扬,都说皇帝怕老婆。

“够了!还不退下!”萧德佑也没想到自来看重的长孙会来这一出,拼命向王家父子解释,急的满头大汗。

王仁祐父子如今在朝野横着走,这次来本是想敲打敲打萧家,让他们不要不识抬举。谁知接二连三碰壁,王家小儿子王令学来了气,死死盯着萧焉,不怀好意开口道:“早闻萧家大郎武艺精湛,尤其一手六合拳深得大师精髓。吾不才,能否向你请教一二。”

唐朝人尚武,世家子弟多为文武双全,互相切磋再正常不过。既然对方都提出来了,若是不接,传出去让人笑话。

萧德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左右双方赤手空拳,闹不出什么大事,但还是咱三嘱咐,点到即止。

“哥!好好教训那小子一顿!”萧小弟在一旁小声加油,萧焉点点头。

双方找了处空地,萧焉好心提醒道:“六合拳刚猛,若挨上两下怕是要受内伤,你最好穿上护甲。”

王令学懒散的站在原地,“你尽管来,我让你一只手都可以。”

萧焉中激,怒道:“好小子,等会儿可莫要喊你爹求救。”说着飞身上前,双手直取面中。

王令学刚想侧身,紧接着便见萧焉趁机出其不意出腿攻其下盘。

众人忍不住暗暗道了声好,没想到不光拳法,萧焉脚下功夫也着实不错。

只听“咻”的一声,连旁边堆雪都微微晃动。然而王令学只脚尖轻点,竟如片花瓣般向后飘去,躲开了攻击。

萧焉揉了揉眼睛,震惊道:“你这是什么功夫?!”人怎么可能飘起来呢?

王令学微微一笑:“完了?那到我了。”

心下一紧,萧焉连忙翻个跟头躲开,然而已经为时过晚。

王令学话音刚落,便如道闪电般窜至萧焉面前,抡起拳头狠狠击其腹部。

萧焉吃痛,下意识捂住肚子,谁知对方另一只手五指并拢,直戳萧焉右眼,看样子竟是想将其活活弄瞎!

此时一道黑影直奔二人袭来,王令学下意识闪避,萧焉一屁股坐在地上。

众人定睛看去,那物不过是个揉搓得奇形怪状的雪球,仿佛稚儿的恶作剧般打在地上。顺着方向瞧,只见一直安静在角落的傅家三郎面无表情的擦了擦手,“抱歉,手滑了。”

“你这孽畜!谁让你捣乱的!”萧德佑大怒,他当时就不该同意这小子住进萧家。

双方战斗用时不过几息,就连萧焉这个当事人此刻都有些懵,更别提围观者了。

傅旻被骂了也不反驳,萧瑟的雪景将他整个人衬托的更加单薄阴郁。

倒是王令学眯起眼睛,心中觉得有些古怪,开口道:“既然如此,不若傅家三郎来代替你表兄,与在下切磋一二。”

看了看傅旻瘦削的身形,萧德佑还是帮着推脱,无论怎样也是自己外孙,被打得狼狈不堪传出去丢人的还是萧氏,“三郎腿有旧疾,对于拳脚一事着实……”

“好。”话还未说完,傅旻那边就已答应。

“!”萧德佑转头怒视,还想开口,就被王仁祐制止:“小辈们都说了,我们也不能拦着孩子们玩,就这样吧。”

“这……”萧德佑犹豫再三,只能点头。

而傅旻已经走到中央,垂头不知想些什么。

王令学见他脚步虚浮,瘦的仿佛风一吹就倒,也渐渐放下心来,讥笑道:“三郎放心,对付你我只会使出一成功力,不过嘛……若是这样你还断手断脚,那就没办法了。”

然而对面少年仿佛没听到他的嘲讽,略微看了看远处,轻叹一声:“能不能少说废话把流程缩短,还有人等着我。”

“噗嗤!”远处的萧小弟忍不住笑出声,这一幕何其熟悉,不就是刚才萧焉和王令学开打前的场景。只不过傅旻占了王令学的角色,而且那副满不在乎的态度更加气人。

王令学自幼众星捧月,今日连在萧家吃了几次排头,哪里肯忍。俊秀的面庞涨得通红,狞笑道:“竖子好胆!我今日就替你耶娘好好教育一番!”

说罢双脚凌空,欺身上前。这次速度快到旁人连残影都瞧不见,此时萧焉才晓得王令学的可怕之处,方才与自己动手根本未用全力。于是不由担心起傅旻,虽说总是给他难堪,但也是一家人,况且方才对方还救了自己。

然而正当众人回过神想要追寻王令学的身影之时。

“砰!”的一声,王家郎君摔倒在地,面部正中红肿一片,鼻血飙得老高。

可是比起内心的震撼,身体上的伤痛简直不值一提。王令学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前方纤细的少年:“你怎么可能打到我!”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打到他!

“也不是很快,有什么看不到的。”傅旻也有些纳闷。是的,他早就看出王令学是名术士,估计是有什么增加速度的术法。不过比起当时遭遇的「红线」和沉香,这点速度简直不值一提,傅旻感觉对方甚至赶不上袁斗斗。

而巫族又是出了名的身体强悍,也就是说别看傅旻单薄,光是肉、体、反应、力量,怕是几个力士加在一起也没有他强。这还只是第一层功法,据说等到修炼到最后,能达到金石之躯,也难怪当年巫族只有那么少人却能统领万千术士。

而王令学却仿佛被打击得够呛,嘴里不住喃喃自语,“不会的,都说我是百年一见的奇才,我怎么会输……”

萧德佑心中暗暗喜悦,他也不是没脾气,不过如今势比人强,现在能光明正大的让对方吃些苦头也是乐意。于是装模作样道:“哎,旻儿怎能下这么重的手呢,如今王小郎岂不是许久都不能出门了,来人啊,快去请郎中。”

傅旻见这场闹剧终于结束,该教训的也教训了,便打算一会儿借口疲惫回屋,结果刚转头,便感到身后一阵劲风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直接抬手护住颈部,果然霎时间对方腿狠狠踢向这里。感受到手中袭来的力度,换做普通人怕是不死也都没半条命。

这人想要自己的命,傅旻眸中一冷,死死抓住手中的脚腕,用力往旁边掰去。

只听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王令学抱着腿瘫倒在地,脚腕处软软的塌了下来,那一下竟生生将他的脚踝捏断!

“学儿!”王仁祐面色大变,上前检查儿子的伤势,看到腿脚处惨状,指着萧德佑大怒道:“好你个家,竟然纵容子孙废掉我儿的腿!”

萧德佑也吓得说不出话来,出点皮外伤是一回事儿,残废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打伤你儿子的人姓傅,你找萧家干嘛?”傅旻抱着膀子冷冷道。

王仁祐想要将其拿下,可又顾忌对方的身手,于是怒道:“笑话,萧德佑是你阿翁,你就住在萧府,我找他有何不可。”

“这样啊,”傅旻思索了会儿,平静道:“那我从今日起起离开萧家,并与其萧家断绝关系,日后再无往来。”

“你说什么?”王仁祐简直怀疑自己幻听了。

傅旻懒得重复,对着萧德佑行了一礼,然后转身从大门离开。

萧焉与萧小弟想要开口,却被祖父瞪住。众人只得眼睁睁看着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

…………

傅旻大步流星往前走,路上遇到的下人们大概都知道厅堂之事,纷纷带着几分畏惧躲开,毕竟得罪了太原王氏,可不是几句话那么简单。

等彻底出了府,他才感觉整个人活了过来。抬头望向远处,头回露出浅笑:“出来吧,躲什么呢?”

谢九霄扑腾着翅膀,落在少年肩上:“就这么走了?萧老二那边怎么办?”

提到萧进,傅旻闪过一阵心虚,“等舅舅回来了再跟他解释,一直待在府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替阿娘报仇。”

“还有替你重新塑体。”

谢九霄微微愣住:“你还记得这个啊?”

“当然,我不是答应你了吗?”少年眼神清澈。

还没得谢九霄感动,接着又道:“不过还有问题,你身上有钱吗?”

谢九霄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抖了抖身上的羽毛,示意自己哪里能放钱。

“那就糟了,”傅旻微微皱眉,从荷包掏出十几个铜板:“我也就只有这些,今晚的吃住都是问题。”

谢九霄本没当回事儿,他是鸟驱,随便找根树枝都能对付一晚,就让这小鬼头疼去吧。

然而傅旻坐下思考半天,突然,把目光投向谢九霄,若有所思道:“你说,我去坊子里表演训鸟怎么样?”

谢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