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饭的时候,傅旻终于见到了萧家的几个小辈。
长孙萧焉与他同样是十四岁,但却遗传了萧家人的英武,比傅旻整整高出一个头。萧二与萧小妹也都身姿挺拔。
唐朝人实行分餐制,众人席地跪坐,由侍人将饭菜依次端上来。因着傅旻头回来,也算是顿家宴,便备了些薄酒。
菜过五味,萧焉与弟弟对视了一眼,举杯走到傅旻身前:“表兄比我初来长安,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弟弟,吾二人定知无不尽。”
傅旻低声谢过,还未多言,萧二突然抬高声调:“话虽如此,但表兄你这餐礼可要改一下,哪有腿这样放的。听闻你之前还跟随闲汉讨过饭,难怪举止与我们不一样。”
众人顺着其目光看去,才发现傅旻两只腿微微前驱,坐姿十分随意。不过因着有餐桌遮挡,不仔细瞧看不出来。
被人当众指出,傅旻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倒是萧进帮着辩解:“小三郎之前腿断过,如今尚未养好,已经在尽力维持,你们莫要再为难他了!”
“腿脚有毛病?”萧德佑微微皱眉,大唐尚武,一个世家子弟如果无法骑马射箭,这辈子几乎前程无望。
萧进见父亲神色都变了,连忙又道:“虽说如此,小三郎在东都素有才名,七岁能诗。快,给阿翁说说,最近书读得怎么样。”
傅旻平静的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也不怎么样。”
萧进:“……”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好在郑氏帮着打圆场,最后宴席不欢而散,萧进送傅旻回小院。
路上,萧二郎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说的那叫什么话,这府里人多嘴杂,怕是明天全府人都知道了。就算这些年学业生疏,好歹装个样子出来!”
傅旻没有反驳,垂头乖乖挨训。心中不以为然,过两日就要跟着去上课,到时候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果然,见少年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刚骂完人的萧进心中又不是滋味。想当年小三郎也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谁曾想造化弄人,如今阿姐没了,他定要照顾好外甥。
于是上前用力拍了拍傅旻的肩膀,“三郎放心,我就算豁下这张脸也要替你谋个好前程!”
……大可不必。傅旻看着仿佛鸡血上身般的舅舅,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最后等回到自己住的小院,被谢九霄好顿嘲笑,“怪了,竟然任由那两个小子嘲笑,你什么时候如此好说话了。”
傅旻没理他,倚在床边闭目养神。
谢九霄挥舞着翅膀飞到他面前,“你不说我也知道,不过是因为萧稚娘姐弟而对萧家心怀愧疚。但你可知道,像这种大家族,初来的时候就势弱,以后日子就难过了。不说别的,应付各种下人就够你受的了。哎,小鬼就是小鬼,到时候别来求本大爷帮忙。”
傅旻被吵得头疼,张开眼皮冷冷道:“闭嘴,再说话炖了你。”
“……”谢九霄当然不觉得对面的小鬼会炖了他,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说不服气,还是老老实实听话。
他一不开口,屋内寂静的可怕。这种环境下,傅旻不自觉又一次想起当时在傅家的日子,以及萧稚娘的音容笑貌,顿时感觉仿佛条被抛上岸的鱼,难受的喘不上气来。
谢九霄看着眉头紧皱,面容惨白的少年,心中轻轻一叹,顶着公鸭嗓夸张的叫了两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让本大爷来教你世家生存之道!不过你明天要把朝食分我一份!”
“……嗯。”屋内沉默了许久,半晌才传出一声轻轻的回应。
…………
萧进原本是想多陪外甥些时日,结果没两天就收到通知,东北又有邪祟出没的迹象。而也只有他会那边的语言,所以必须跟着去。
无奈之下只好与家人辞别,临行前对着傅旻又是一阵叮嘱。
送走了舅舅,傅旻便开始了念书修行的生活。
原本像萧家兄弟这般大的官宦子弟,都要去国子监念书,不过兰陵萧氏毕竟是望族,自诩府学出众,让孩子在家读。完全不给皇帝面子,这在隋唐年间已是一种常态。
所以当傅旻带着束脩六礼去见萧家供奉的荀先生之时,老人家只是微微点头,便让他去后排入座了。
如今天下读书人用的教材多是前国子祭酒孔颖达等主编的《五经正义》,章句繁杂,枯燥无味的很。课上学生们表面认真,私底下小动作不断。
荀先生看在眼里,微微摇头,这帮二世祖。旋即叫起闹得最欢的那个:“萧焉,我问你,‘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下一句是什么?”
“额……”萧焉语塞,此时坐在他身边的弟弟偷偷把书翻到那页,微微举起。萧焉用余光扫过,信心十足开口道:“回先生,‘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坐下吧。”荀先生微微摇头,这些傻孩子以为隐蔽,殊不知老师站在上边看得一清二楚。
萧焉眼睛转了转,突然开口道:“先生,我那表兄刚刚来,学的东西怕是跟不上,您不如多照顾照顾他。”
“多嘴,我做什么用你教。”荀先生看着仙风道骨,谁成想也是个暴脾气,拾起藤鞭抽了两下萧焉掌心。
接着看向后排,“傅旻,既然如此,你就来说说孟子这句话作何解啊。”
傅旻起身:“弟子不知。”
“哦?”荀先生又丢出其他几个问题,最后得到的答案都是对方不知道。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来上课做什么?”
少年神色坦荡,没有丝毫忸怩,“回先生,子曰:受学重问,孰不顺成正因才学浅薄,才来课上讨教。”
荀先生点了点头,觉得此子懂得虽少,但态度还不错,可以日后慢慢教,便让其坐下。
萧焉跟萧小弟一看,更加不服气了。他二人本对这个表兄没什么喜恶,但因着长期听小叔说傅家的坏话,便也跟着上头。
至于萧四郎为何那么厌恶傅家,其实也很简单。他与萧稚娘本身就非一母所出。萧稚娘当年出嫁,带走了大批嫁妆,许是母亲这边抱怨多了,他便觉得这个姐姐是跟他们兄弟争财产的。后来他的亲姐姐当时太子良娣,父亲要举家搬到长安,萧稚娘也多加阻拦。这让萧四郎对傅家的偏见更深。
等到下学后,兄弟俩去气势汹汹想要去找麻烦,谁知傅旻仿佛脚底抹油,一转眼就不见人影。反倒是空中飞来只乌鸦,连抓带咬将两人的头弄成鸟窝,最后钻进假山才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