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萧家

九月,长安城内已泛秋色,坊市内的枝叶都微微染黄,今年风调雨顺年景好,全国的农户都很忙,不断有秋收的粮食被送到长安城贩卖。虽说圣人刚刚驾崩不好大张旗鼓的欢庆,但也架不住往来之人脸上的笑意。

王药儿裹着破旧的麻衣,在秋风中瑟瑟发。嘴里嘟嘟囔囔:“他娘的,这天气跟狗武侯的脾气一样反复,刚才还大太阳,现在冷的要死。”

身边的同伴听到她这么讲,嘿嘿一笑:“你这小娘子家的,满嘴诨话,老大听到又要骂了,不过狗武侯这段我倒是赞同。”

他们说的狗武侯,乃是长安城中骑着马巡街的武官,脾气极为暴躁。犯了事儿落到他手上,最轻也要被打掉几颗牙,乃是长安城里地痞闲汉最惧怕的人。

王药儿翻了个白眼,“他自己以前还不是成天把‘娘啊’‘崽子啊’挂嘴边,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装起读书人来了。”

同伴深以为然,刚想说话,突然看到远处有车马过来,连忙推了推王药儿,二人整理了下衣裳,一齐走上前。趁着车上的人刚接受检查,还没进去的空档,面带笑容道:“几位郎君看着是打东边儿来的,可是头回进长安?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吩咐小的。”

“我就是长安人,”为首的男子身着锦袍,容长脸,俊秀非凡,正是萧进。他看着面前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因为许多外地人来长安,初到之时总是有些迷茫,于是本地的一些乞儿便做起了这种导游的买卖,也算是挣个辛苦钱。

原本萧进是打算随意扔两个铜板打发人走,但往车内望了一眼,又改变了主意。

“我外甥刚到长安,你们给他介绍吧,说的仔细些。”转身敲了敲车框,萧进轻声道:“三郎,你出来听听,总窝在里面也不好。”

王药儿眼珠转了转,知道这是遇到大主顾了,像此等被当成娇花养的富家少爷,她不知骗了多少。带着淡淡的不屑,她抬起头,接着,一时间呆住——

只见车帘掀起,一黑衣少年探出半边身子。他的脸仿佛是长安城内的玉雕师亲手雕刻的一般,皮肤比她见过的夫人小姐们还要光洁,细眉凤目,嘴唇很薄,而且没什么血色,显得整个人冷清孤傲。

少年微微瞥了一眼他们,轻轻点了点头,跳下马车,示意二人可以开口了。

同伴见王药儿发愣,情急之下用胳膊肘怼了怼她,王药儿差点摔个大马趴,车里传来笑声。

狠狠瞪了同伴一眼,王药儿面红耳赤的站直,然后清了清嗓子,缓缓道:“郎君是想了解哪方面?”

少年抖了抖手,王药儿这才发现他怀中竟然还有只大黑鸟,看样子是只乌鸦。

那鸟原本睡的正熟,被弄醒似乎十分不满意,粗着嗓子叫了两声停在少年的肩膀上。

“你知道什么,都讲讲吧。”少年淡淡开口。

“好嘞!”王药儿清了清嗓子,“要说这长安,一共是横纵三十八条大道,一百一十个里坊……”出于某种心理,王药儿这次尽职尽责,说的十分认真,从衣食住行到建筑文化,整整半个时辰,只把自己念的口干舌燥方才停下。

一旁的萧进也很惊讶,深深觉得自己确实找对人了,临走时给了两个小孩不少报酬。

傅旻顶着袁斗斗揶揄的目光坐回车里,靠在窗边发呆,表面波澜不惊心中十分无奈。

原本他是打算跟萧进一同进长安,之后再想报仇的事。谁知在萧进眼中,自己似乎还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也许是因为对长姐的愧疚,他将满腔关爱全部投射到傅旻身上。强硬的要求外甥跟着回萧家,甚至用“公验”来威胁他。

所谓的“公验”,大概就是唐朝的身份证,像他这种想要出远门的,倘若没有“公验”,连城门检查都无法通过。之前萧稚娘神智不清,没考虑到这点,傅旻这个现代人自然也不会知道,以致穿越几个月,至今还是“黑户”。

最后没办法,傅旻只能同意跟着暂住萧家。

萧进看着外甥,满意道:“果然是同龄人更有话说一点,你看看,那小娘子讲的比我好多了。”

“哈哈哈哈哈,那也是小三郎长得好看。”袁斗斗没个正行,嬉笑道。

萧进皱眉:“我跟你说的萧家的事你都记住了吗。”

傅旻无奈点了点头,在舅舅较真的眼神中复述了一遍。

“萧家如今的家主是我翁翁,翁翁今年刚至知天命年,如今在礼部任职。还有我两位舅舅,两个表弟一个表妹……”

“等见了人,且不要乱说话,实在答不出的,低头不语便是。礼我已经都帮你备下了,有些出自傅府私库,你也莫要心疼,府里人多嘴杂,奴才们惯会捧高踩低,这些都是必要的。还有,你那两个表弟,正是讨狗嫌的年纪,若是相处不来,就离他们远一点,舅舅也不能天天看着你……”

萧进一路絮絮叨叨,直念的车内两人面色泛白,眼冒金星。许是受不了“男妈妈”的关怀,袁斗斗直接跳下马车,拱手道:“萧哥,我先回去找老大报备,就不耽误你们一家人团聚了。”说完一个凌空,转瞬便没了踪影。

“唉!等等!”萧进起身去追,但袁斗斗跑得飞快,哪里赶得上。回来后气得直拍车框:“说了多少次,在外面不许用术法!这帮小子没一个听!被人看到了又要我去擦屁股!”

等转身去看外甥,才发现少年与怀中的大黑鸟抱在一起,睡得死沉。摇摇头,只能自己驾车往萧府赶。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傅旻睁开双眼与谢九霄对视了一眼,纷纷松了口气。还好有袁斗斗转移注意力,萧进的碎碎念也太可怕了。

……

萧府,正堂。萧德佑轻轻放下茶盏,眉头微皱问向两边下人:“怎么还没来?”

管事看了看外面,躬身道:“禀老爷,三郎心中说了,今日白天就能进城,估计快了。”

坐在他左手边的妇人满头珠翠,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但依然风韵犹存,见自家丈夫等的有些不耐,轻声安抚道:“大郎莫要着急,想那旻儿那孩子刚刚丧母,正是悲痛的时候,路上耽搁些也是情有可原。”

此时在下方首座的一青年男子道:“听闻当时找回来的,仅凭长姐和傅府管事两人指认,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傅家骨血?”

“这还能有假?除了他还有哪个能如此扫把星。”他对面的男子冷笑道:“自打长姐怀上这孩子,先是傅二郎夭折,接着姐夫大郎染病。好不容易让人拐走,回来后直接克死了满门。”

“小弟,不可胡言乱语。”青年男子呵斥道,接着偷偷看了看爹娘的脸色,言辞间意有所指:“二哥已经说得很清楚,长姐的死为东都大盗所为,连人都被抓住了,难不成二哥还会与外人一起骗家里吗?”

“那谁说得准,”萧四郎冷哼一声,面色有些不虞,似乎对自己的二哥萧进成见颇深。

此时萧德佑突然开口:“行了,人都来了,你们说这些又有何用。”

此时外面小厮进来传话:“二郎与旻少爷来了。”

众人精神一振,萧德佑开口道:“快领进来。”

没一会儿,便见萧进领着个苍白瘦弱的清秀少年走进厅堂。

傅旻见面前的中年人一身红色圆领锦袍,脚踩厚底官靴,身姿挺拨气度不凡,便知是萧家家主,萧稚娘的父亲,而他身边的女子应该就是后娶的萧家主母,遂上前行礼道:“见过翁翁,婆婆。”

萧德佑看着眼前傅旻小鸡仔一样的身材,陌生的眉眼完全看不出萧稚娘的影子,心中暗道这估计是遂他那体弱多病的姑爷,便有几分不喜,只淡淡吩咐了两句。

倒是旁边的夫人郑氏,拉过他细细询问许多,见其身边空落落,还想塞过几个丫鬟小厮。

傅旻连忙阻止:“禀婆婆,孙儿如今身上带着重孝,已经对佛祖许下誓言,轻衣减食替阿娘祈福三年,断不可做奢靡之事,还望婆婆成全。”如今他身上秘密一大堆,没日还要忙着修炼神魂,身边之人越少越好。

“好孩子,稚娘没白疼你,”郑氏轻轻擦了擦眼泪,感动道:“既然你有孝心,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

傅旻点头应下,之后又见过了三舅四舅。三舅萧庆已经成婚,育有两子一女,妻子家中有事,回去帮着忙叨几日,暂不在府里。四舅萧兴年纪尚小,对着傅旻也没什么好脸色。

“你来的倒是巧,今日休沐,府里人都在。不过你表弟妹们都在小院上学,先生还未放课,等下就能相见,到时候让他们好好给你讲一讲京中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你住的小院也都收拾好了,虽说不用小厮丫鬟,但院里的下人总要有,等下带你过去……”

随着郑氏的介绍,傅旻又开始头疼,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