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舅舅

傅旻只觉得要把胆汁都吐出来了,但鼻尖的血腥气却怎也散不去,如今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胡人被人皮吞噬的场景,他觉得自己这几天都吃不下去饭了。

这么大动静,自然会引起旁人的注意,隔壁房间已有人探头探脑,充当翻译的青年连忙将傅旻拉进屋。

四人对着一地血肉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那位苗装少女先开口,用鞭子指着傅旻,恨声道:“都是这臭小子!若不是你,根本无须这么费力!看我教训教训你!”

翻译青年连忙阻拦,苦笑道:“连山姑奶奶,伍玖柒还在地上,还是先处理完。再说了,你的虫子还没收起来呢……”

“啊!!我的蛊!”少女这才想起来,连忙小心翼翼的将之前放出来的金色虫子装回瓶子里。

另一边的持剑少年小心翼翼的走到那张皮前,用剑拨弄了两下,确定它不动后疑惑的皱起眉:“奇怪了,这好端端的怎么就从人身上掉下来了?”接着眼前一亮,美滋滋道:“难不成我真的修炼成无双剑法,光凭剑气就将它震慑住了?”

苗装少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少臭美了,就你那两下子,每次大比连我都赢不了。”

少年被嘲笑了不以为意,自信满满道:“那不过看你是女流之辈,让着你罢了。师父他老人家当年给我相面都说过我是能人之相,身兼救世之重。日后待我出息了,许你们个一官半职。”

青年打个哈哈,表示先谢过他,少女则冷笑一声,专心致志的玩虫子。

见没人理自己,少年索性自己将人皮放回箱子里,盖上盖子后从怀中掏出两块符纸贴了上去,嘴里嘟嘟囔囔:“这下子总行了吧,也不知道为什么箱子一掉就会开。”

……因为之前已经摔过一次了,傅旻心中默念。低头尽量缩小存在感,很显然这几人都不是好相与的,而且此次事态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人皮是什么?他们又是谁?这个世界难道还有妖怪一说?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少年装好盒子后,来到傅旻身边,兴致勃勃的看了他几眼。咧嘴笑道:“你说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不过也是走运,「收容物伍玖柒」危险度可不低,离得这么近都能活下来,改天找我师父给你算算,保不齐也是个好命格。”

看到对面的小郎君依然木着张脸不说话,少年自感无趣的耸耸肩,回头道:“现在该怎么办?我们的行动可全都被他看到了?”

苗装少女冷哼,语气中满是恶意,“按照条例,自然是杀人灭口。”

“也是。”少年点头应和。

傅旻心中一紧,这是什么情况?难不成最终还是逃不过吗?要不要亮身份,傅家也算世族,可他们连妖怪都敢杀,万一连累到家中的萧稚娘怎么办。想到此处,傅旻满嘴苦涩,真他娘的是无妄之灾,穿越以来挣扎这么久也难逃一死……

屋内气氛逐渐凝重,傅旻闭上眼睛,等待杀戮的的到来。

“噗嗤!”少年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你这小鬼有意思,真以为我们会动手不成!”

翻译青年也抿嘴偷乐,他上前拉住傅旻,柔声道:“孩子,莫要怕,我们都不是坏人。刚才那东西你也看见了,若是逃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今日之事你就当场梦,回去勿与外人道。”

“他说了也没人信!”少年大大咧咧补充。

被人如此嘲笑,傅旻面皮微红,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认认真真的向三人行了一礼,“不管怎样,这次确实是小子莽撞,今日的开销就全算在我身上,当是赔罪。不打扰几位高人,在下告退。”

说完脚底抹油,立刻出了屋子。

等下至一楼,重新目睹到奢靡热闹的景象,傅旻才觉得活了过来,缓缓吐出口气。从他上去到现在,只有两刻钟,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沉香坐在楼梯边,兴高采烈的喝着蜜酒,见到傅旻连忙站了起来,“郎君,可是见到邓家郎君了。”

摇了摇头,傅旻招来之前指路的小二,带着三分怒气道:“你之前说,邓青武在肆号房?”

小二一愣,点头道:“对啊,就是肆号房。”

“胡说八道,最里面的肆号房明明是三男一女!”

“不是不是!”小二摆手:“不是肆号房,是肆、丝号房!”

傅旻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边上的沉香反应过来:“你说的,是不是什号房?”

小二兴高采烈的点点头。

“……”傅旻有些心累,这四是四,十是十,平卷舌怎么还能分不清呢!他分不清不要紧,搞得自己险些命丧黄泉。

沉香也知主人心情不好,小心问道:“郎君,那咱们还去什号房吗?”

“不去了,”傅旻摆手,经此一事,他是彻底没心情了,按之前所说把顶楼三人的账结了后便离开天香楼。

出去后傅旻本想立刻就倒在床上睡一觉,但又想起临行前萧稚娘的嘱托,最后只能带着沉香在街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西市关闭,天色渐暗方才回府。

然而刚进家门就见女婢家丁行色匆匆,颇为忙碌。王总管看到他,赶快迎上去,“哎呦喂,郎君你总算回来了,萧二爷来了,就在厅堂,您快去看看吧。”

“舅舅来了?”隔了许久,傅旻才反应过来这个萧二爷是谁,整理下衣物,随王总管进屋。

还未至,便听见一男子柔和的笑声,傅旻心下稍安,看来这个“舅舅”与母亲一样,是位开朗好说话的人。只是……这声音怎么感觉有些耳熟?

来不及多想,看到儿子的萧稚娘已经迎了上来,“回来了,快过来见过舅舅,小时候他还抱过你。”

傅旻抬头刚要开口,看清人后瞬间呆住,“是你?”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仔细望去,那萧二郎赫然便是白天天香楼中的翻译青年!

……

萧稚娘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儿子,有些纳闷道:“你们认识?”

没等傅旻说话,萧二郎抢先开口道:“适才我刚到东都,跟送我的友人在天香楼吃了顿酒,刚好与外甥聊了两句。”

萧稚娘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天香楼是什么地方,她自然是知道,上前敲了两下傅旻,狠狠道:“犯浑!你就犯浑!才几岁就去吃酒招、妓!”

被娘敲的满头包,傅旻又不好躲开,只能闷声道:“我本来只想在家待着,是你让我出去的。”

萧二郎在一旁看得直乐,打趣道:“阿姐,你就饶了孩子吧,我看外甥这小身板,估计也做不了什么。”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萧稚娘立刻转移炮火:“你也是!都多大了!不成亲整天去那种地方,阿耶跟我写信抱怨,说你在大理寺当差,衙门没去几趟,成日往酒楼妓馆跑!”

萧二郎:“……”他那是去办公。不能再多说了,他连忙上前哄阿姐开心。仔细看来,他长着容长脸,肤白俊秀,的确是与萧稚娘有几分相似。

被弟弟逗得眉开眼笑,萧稚娘轻咳两声道:“罢了罢了,这次就饶了你们,下回家法伺候!”

萧二郎偷偷得意的冲傅旻眨了眨眼,傅旻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见时候差不多了,王总管通知用饭,三人好好的吃了一顿。期间萧二郎得知外甥脑子不好,便一直凑上去做自我介绍。

由此傅旻得知他名叫萧进,今年二十有五。自幼养在萧母膝下,又因萧母身体不好,实际上是由萧稚娘带大的。如今在大理寺任职,是个末品小官。

“你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找舅舅,我品阶虽然不高,但认识的三教九流却不少。”萧进拍着胸脯保证道。

当然了,经过白天那件事,傅旻也知道对方指的“三教九流”都是些什么人。心中暗道,我请愿自己永远都没有麻烦你的那天。

待到用完饭,萧进与傅旻对了下眼神,然后起身道:“阿姐,今日我跟外甥抵足而眠,你让人帮我拿床被子。”

“三郎那床那么小,你们两个能住下吗?”萧稚娘不解,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

“妇道人家,你不懂。”萧进故作深沉的挥了挥手,“这是男人间的对话。”

“要死啊你!”萧稚娘被气得够呛:“你们俩都是我带大的,什么事我不能知道!”

此时一直沉默的傅旻突然开口道:“娘,我也想多跟舅舅待一会儿。”

萧稚娘一听他这么说,就以为是这孩子身边没有父辈的陪伴觉得孤单,顿时心疼起来,连忙点头同意,弄得萧进直喊阿姐偏心。

等到深夜,屋内就剩傅旻与萧进,他二人终于能卸下伪装。

叹了口气,萧进颇为无奈道:“怎么这么巧,偏偏就是你?”他隐瞒工作一直做得很好,结果折在自己外甥身上。

“我也不想,”傅旻表示也很郁闷。

一屁、股坐在榻上,萧进杵着下巴,“问吧,想问什么尽管开口,不过先说好,有些东西涉及机密我也不是很清楚。”

沉思片刻,傅旻整理下脑海中的线团,开口道:“那张皮,也就是你们说的收容物,到底是什么?你们又是什么人?还有……”

“打住!”萧进连忙叫停,“想一点点来。身份上我没有撒谎,我们确实隶属大理寺,负责铲除大唐邪祟,不少都世代服务朝廷。”

“你说的收容物,其实就是邪祟的一种,它们大部分诞生于天地,也有人为制造出来的,无法被消灭。许多一旦现世便会为祸一方,被奸人拿到后果不堪设想,而我们的任务就是负责把它们编号收纳起来、”

“今日见的那个胡人,人皮本是他祖先无意间得到,那东西很贵重,我们也是花了大代价才说服他交易。结果被你打岔,以为朝廷黑吃黑,然后嘛……”萧进没说完,后果都看见了。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得知详情的傅旻还是感觉天旋地转,他以为自己穿越的是历史,没想到却是玄幻。强行让自己清醒,傅旻接着问道:“那……你们除妖的那些人是神仙吗?”

“怎么可能?”萧进愕然,然后大笑:“别想太多了,你就把他们当成武林高手,无非在术法上有些天分,能比旁人多活个几十年。大部分时间,过得还不如普通人?”

傅旻疑惑的看向他,这么有本事,怎么会过得不好。

萧进低头,看不清他的神色:“邪祟往往会被这种人吸引,他们遇到危险的概率很高,许多有天赋的甚至活不到成年。”

傅旻了然,难怪了,接着又想到了什么,紧张道:“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萧进微愣,然后温和的摇了摇头:“我根本不会术法,只负责些翻译文书工作,小三莫要担心舅舅。”

傅旻:“……”小三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