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将章枳从这?度平宗里赶走……
段玉楼看着章枳埋进被子里复又安静下来的脸,呼吸微乱。
章枳在度平宗里过得并不好?,这?他是?知?道的,但他将章枳带进这?度平宗里,本意只是?想要他能够得到庇护,而不是?只能在人界里四处流浪,无处可?去。
但他的决定似乎让章枳走上了自己的老路。
他本就对不起他,现下还要将他从自己亲手带进来的宗门里赶出?去……
段玉楼的呼吸愈来愈乱,神思不属。
但若是?不这?样做,章枳要如何才?可?以离开度平宗,他会愿意离开吗?
“为什么纠结,这?很难选么?”
段玉楼回过神来:“你有什么条件。”
风越白顿时笑笑:“真聪明,”他道:“如若你要将章枳从这?度平宗里放走,以此为条件,便换为你待在度平宗里。”
“我曾经在这?儿?待的难道还不够久吗?”
“不,你需要一直,一直留在宗门里,不能离开。”
“我真的不明白,为何你要将我留在这?里。”段玉楼抹了一把脸:“若我选择让章枳离开,你会践行你的承诺么?”
“当然,若是?章枳离开了,我度平宗必不会再干涉他任何事,宗门里的人也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风越白似乎猜出?了他的答案,意味不明的说道:“这?个机会直到明天为止,届时我会等待着,看看你的答案到底如何?”
段玉楼沉默下来。
“走吧,”风越白带他回到玄冰宫,“这?并不急,你明天再作你的决定也可?以。”
段玉楼失神之下,连自己何时被他带回玄冰宫了都?不知?道。
风越白像一只蛊惑他的妖,将他带回床上,嘴唇堪堪碰了下他的额头:“先睡吧,不着急,”他抚着段玉楼的头发:“慢慢来。”
反正你给出?的答案,总归不会让我失望。
在段玉楼的气息渐趋平稳后?,风越白敛起衣袖起身,身形在黑暗里慢慢隐去。不出?多时便出?现在了竹屋里。
原本躺在床上浅眠的章枳登时清醒,警惕十足的抽出?了藏在枕下的短刃。
风越白并没有隐匿自己的气息,从黑暗里走出?来。
“仙尊。”章枳将短刃收进袖中,眼中的警惕却没有收起来。除了段玉楼,他对这?度平宗里的所?有人都?始终保持着一层距离。
风越白似笑非笑的扫了眼他的袖口?,万年不变的从容着,在一把木椅上坐下。
章枳知?他若要出?手做些什么,自己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在对方?不着痕迹的施压下硬着头皮道:“不知?仙尊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风越白并未动作,章枳其实很不喜他的眼神,似乎这?世间万物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空空的,没什么能够映到他眼中去。
这?是?傲慢。
若是?有这?个可?能,章枳真希望他能狠狠栽在自己的傲慢里。
风越白的手臂搭在椅面上,微微后?靠着,姿态放松:“我下了一个赌注,后?来想了想觉得自己一个人实在没什么意思,告诉你会更有趣一点?,所?以我就来了。”
章枳不语,站在原地等着他的后?续,避免被牵着鼻子走。
风越白轻轻一笑:“我给了阿楼一个选项。”
“因为他犯了错误,觉得忐忑不安,所?以我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让他能够继续留在我身边。”
章枳吞了口?唾沫,不自觉的紧紧盯着他。
“你和我之间,他只能选一个,你猜猜他会选谁呢?”
章枳满面冷然:“我不懂你意思,阿楼已?经回来找我了。”
风越白别有意味的勾起唇:“一个是?他半道捡回来的小孩,一个是?从小看他长到大的师尊,你觉得,他应该会选谁?”
“啊,”他有些苦恼似的:“看起来很难选呢?”
章枳握紧了拳头,脸上并不动摇:“阿楼已?经回来找我了,你说什么我都?要信?”
“你觉得我是?在挑拨你们么?”风越白饶有兴趣的撑着下颌:“我为什么要挑拨你们,”他语气里是?有恃无恐:“在他身边相伴最久的是?我,为了一个到他身边不过短短不到一年的你,好?像有点?不值得吧?”
“我只是?觉得,这?场只有我一个人的赌注里,应该添点?有趣的东西。”
“等着吧,你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他到底会选择你还是?选择我,明天就能揭晓答案了。”
章枳毫无波动:“阿楼不会扔下我的,你在动摇我。”
风越白不说话?了,只是?笑,慢慢的,他的身形消失在木椅上,离开了这?个竹屋,留章枳独自坐在黑暗里,神色暗晦不明。
翌日段玉楼醒得晚,醒后?就坐在床上发呆。
风越白倚在床边姿态闲散的把玩头发,仔细瞧了瞧段玉楼沉默的侧脸,执起他的手凑了近来。
“仙尊,”段玉楼出?口?的声音有点?嘶哑:“你以前可?不会这?样对我,”他转过头来,慢慢将手抽了回去:“你被夺舍了么。”
这?若是?在风越白之前,他已?经早就翻身下床找那灵泉水洗手去了。
他永远有一个这?样龟毛的毛病,好?似别人的触碰会令他觉得肮脏无比。
所?以段玉楼觉得现在的风越白有点?不正常。
动手动脚的。
尽管他脖子上还有对方?掐出?来的指印。
风越白躺下去,语气稀松平常:“有答案了吗?”
段玉楼又沉默下来,逃避似的转过头去,握起来的指节发白,神经质的互相压紧并在一起。
风越白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去吧,去落实你的决定。”
段玉楼浑浑噩噩的下了床,在风越白的视线里远去,他的唇角勾起笑,在床榻上转了半圈,锦被里还留着段玉楼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种非常浅淡的木香,是?一种会给人安心的味道。风越白没有特意去嗅,那味道却争先恐后?的转入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一如这?么些年他从水镜中观看段玉楼的生活,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戒不掉的习惯。
看他如何自己修炼,看他在外面被欺负了也不吭声,看他自己修炼走了岔路还能硬生生及时止损,用?着巨大的意志力将自己拨回正轨,再一步一步的继续自己摸索,在那偏僻无人的小竹屋里独自修炼,他的喜怒哀乐无人能见,他的探索与渴求无人知?晓。只有他隔着水镜看里面的少年独自成长,慢慢走到如今的位置。这?一切没有任何人帮他,全都?只有自己看在眼中。
他旁观了少年的成长,识破了少年的心思,却从头到尾都?不愿参与,只是?疏远。
初时的少年只让他觉得麻烦,心绪庞杂的人在修道一事上总是?不会拥有太大建树,因为会被情情爱爱之事所?分心困扰,谓之修士的仙途来说实在多余。段玉楼的感?情让他无法理解,也懒得理解,更看不上,所?以无视。
只是?在段玉楼被问桑拐走之后?,他便想起曾经在水镜中看过,尚为少年人的段玉楼在外被嘲讽天资比不上宗门里的其他人,再如何修炼仍是?和陆庭秋差了天堑之别,根本配不上风越白的弟子之名。
他们借着对自己的盲目崇拜,以此来对段玉楼进行羞辱来平衡自己的内心,口?出?恶语时心里的想法都?明晃晃挂在了脸上。
风越白彼时觉得他们烦得很,愚蠢而弱小,偏偏一腔自大。
他那时每每以为他这?个小徒弟要对那些行为进行反抗时,便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个孩子会如何做,却见他一声不吭的站在原地,任由对方?如何口?出?狂言,仍是?兀自不动,最后?只淡淡看了对方?一眼,似乎这?些话?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影响和产生芥蒂一般,很轻易的便转身离去了。
然而回去后?他却蜷在竹屋角落里独自一人呆坐了一整夜,第?二日自行修炼便差点?走火入魔。
风越白总觉得有点?失望。
这?孩子的表现总是?不温不火,像灵泉里毫无波动的水流,让他觉得无趣,偏偏对方?就是?这?样一路忍了下来,从孩童时期忍到少年,再从少年忍到青年。
所?以风越白一直以来对他的兴趣都?不大。
直到问桑将人掳走,他想着段玉楼那张沉默寡淡的脸,觉得丢了便丢了。
偏偏灵讯发出?去后?他又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后?悔,那种后?悔驱使着他去将人找回来。
风越白大抵明白自己前后?矛盾行为下的原因,但他却并没有制止自己,最好?顺水推舟,能让他这?小徒弟将自己推得更远,这?样他方?才?有破而后?立的条件。
他现在在放任自己,向段玉楼靠近。
千万年来才?能遇到这?样一个能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入道之人,他又怎么能将人轻易放走呢。
风越白将柔软的被角折起来,眼中全然是?冷静的算计。
段玉楼在不知?不觉中下了山,只觉得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待他真正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竹海的入口?处。
竹海里常年有风,间或有清脆的鸟鸣,一派与世隔绝的安然之景。
他在这?竹林里独自度过了几百年,曾一直以为这?里是?自己的家,甚至将章枳带回来,私以为自己也能给这?个流离的少年一个家。
如今看起来,似乎一切都?是?笑话?。
他还要亲手将章枳从这?个“家”里赶出?去。
他仍记得少年彼时那充满光亮与希冀的眼眸,他给了他一份这?样大的期待,如今又要将那份期待打碎。
所?以说他兜兜转转这?么久以来,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段玉楼有些木然的抬脚走向小道,步入竹海里。沿着蜿蜒小径而去,路过堆满落叶的石桌石凳,段玉楼终于在小路尽头看见了那间熟悉的小木屋。
他在原地踌躇半会儿?,踏上台阶推门而进。
预料中的灰暗堂屋并没有出?现,相反屋中因为点?燃了烛火的原因,显得异常明亮,窗户大开,他收录的书籍也在简制的竹木架上被码得整整齐齐。
他愣怔的在原地站了片刻,偏门被推开,章枳从偏门端着菜盘进来,看见段玉楼似乎并不意外。
“你终于回来啦?”他微微笑着,将手中的盘子端进来,放在桌上,段玉楼这?时才?发现桌上还有其他的有些简单小菜,似乎出?自章枳之手,这?让他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笑容沾上一点?腼腆。
“我做了一些东西,等你回来一起尝尝,”他并未问段玉楼前些日子失踪的事,两人似乎已?经跳过了那一段,至今章枳挠了挠头:“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我第?一次用?阿楼的那个小灶,第?一次下厨。”
段玉楼被他牵着坐下来,桌上的小菜看起来卖相还不错,似乎都?是?后?山采来的灵植。
章枳用?竹筒杯给他倒了水,将碗筷备好?,眼巴巴的看着他,意愿不言而表。
段玉楼手指动了动,将筷子执起来,夹了块绿色的根茎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说实话?,并不如何好?吃,半生不熟,盐也放重了,但这?是?第?一次下厨,已?经算得上很好?。
段玉楼将口?中食物咽下,对上章枳隐隐期待的眼神,笑道:“很好?,做得很不错。”
章枳肉眼可?见的变得雀跃起来,又给他夹了不少东西,段玉楼都?一一的吃完,气氛相比于前几天时的见面,一时和谐安谧许多。
最后?吃完了盘中食物,章枳在收拾,段玉楼抿了一口?水,看章枳在他面前忙前忙后?。
他将竹筒杯放下,神色微动,似乎想开口?,章枳却在这?时回过头来,朝他很开心的笑道:“阿楼,其实我今早还弄了条活鱼,想做给你吃,不过就是?怕自己处理不好?,”他状似想了想:“不过阿楼吃完了那些食物,给了我不少信心,今晚做鱼给你吃怎么样?”
段玉楼知?不能让他这?么下去,闭了闭眼,决心说清,于是?叫了他一声。
章枳将叠起来的碗筷抱着,回头道:“怎么了阿楼?我要去洗碗,等一下再说好?不好??”他的眼中似乎含着一点?不甚明显的乞求,“有什么事等一下再说好?不好??”
段玉楼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正要凝神细看时,章枳却转身出?了偏门,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水声。
章枳洗碗洗了很久,久到段玉楼就要起身去外面看时,他才?幽幽转身进来,将湿漉漉的双手拭干,看着段玉楼道:“阿楼,你渴不渴?我去给你泡一些茶来。”
段玉楼略一定神,叫住章枳:“我有话?与你说。”
章枳看了他的眼睛半晌,勉强笑了下:“怎么了阿楼?突然这?么严肃?”
段玉楼的指尖掐着自己的掌心,不忍再看他:“你觉得,这?度平宗里生活得如何?”
章枳几乎是?没有空隙的接口?道:“我觉得很好?啊,阿楼,”他问道:“怎么了?”
“如果……”段玉楼定了定神,继续道:“如果能离开度平宗,像以前一样遨游天下,你会离开吗?”
离开这?卑鄙的,阴暗的,吃人的地方?。
“那我也觉得很好?啊,”章枳笑得毫无阴霾:“阿楼想去哪儿?,我便跟着去哪儿??”
“不,不是?我……”段玉楼艰难道:“是?你,离开了这?个地方?,像以前那样四处游历开拓,你喜欢那样的生活么?”
章枳脸上的笑容淡下来,渐渐没了表情,在段玉楼将那句话?说出?来以后?,好?一会儿?才?接口?轻声道:“所?以,你选择的原来还是?他么?”
段玉楼不明所?以,却不忍再看他,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快刀斩乱麻:“章枳,离开了度平宗,外面还有更开阔的天地。修真并不适合你,你有修士所?缺少的,也是?人间最弥足珍贵的东西,不应该被放在这?里慢慢消磨,”他终于看向章枳,慢慢道:“人间灿烂,那里才?最适合你。”
章枳面无表情:“所?以啊阿楼,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要赶我走吗?”
“你还是?选择了他。”
“阿楼,你说过不会抛下我的。”章枳的声音里隐隐带了哭腔。
他跑过去抱住了段玉楼的手臂,哀求道:“你别扔下我,好?不好??好?不好??我真的会乖乖听?话?的。”
段玉楼心里一颤,稳下呼吸,缓慢而坚定的将手臂从他怀里抽了出?来,对章枳温声道:“抱歉,是?我对不起你。”
章枳的眼睛赤红:“那你以前都?是?在骗我么?”
段玉楼无法解释,只是?又说了一遍:“抱歉。”
章枳慢慢直起身子,见段玉楼撇过了脸,他脸上尤带着泪,笑了一下:“好?吧,我知?道是?这?样的,只是?我想赌一把。”没想到会输得这?么一败涂地而已?。
他擦掉脸上狼狈的眼泪,一眨不眨的看着段玉楼,对方?却始终都?没有回过头来与他对视过。
“既然你希望我走,那我就走好?了。”
竹海宁静祥和,他在晴空万里之下出?了门,那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在回过头来看他,他便在青空白日之下出?了门,一步步走出?度平宗,从此不知?所?踪。
直到两月有余后?传回消息,说章枳去人界后?遇上皇朝的战争流民,只身一人被洗劫一空后?害于荒野,尸体被野狗分食,衣服被流民扒走了,什么东西也没留下。
段玉楼事后?因愧疚百般琢磨彼时的对话?,察觉章枳话?语中的不同含义,前去询问风越白是?否对章枳说过什么,风越白这?才?笑着和盘托出?。
他并不觉得做这?些有什么不对,单纯只是?为了将段玉楼留下来,从而选了一条最简单的方?法。并没有想过这?个方?法会对两外两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或者导致什么样的下场。
这?仍是?源于他的傲慢。
于是?段玉楼听?了真相,而后?又毫无心里准备的受了噩耗打击,崩溃之下失了神智,猝然拾起旁边的烛台尖端一把插进风越白心口?。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风越白仍然记得那时的场景,段玉楼攥着烛台浑身是?血,望向他的眼中满是?恨意。
除开外伤,风越白开始觉得心口?里似乎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饱胀情绪。
他抚着连血都?不曾出?过,并且在快速愈合的胸腔。那里似乎有针尖在漫不经心的浅浅戳刺着他的心口?,绵延的,细密的,丝丝缕缕,却并不如何疼痛,叫他觉出?一点?疑惑,也有些奇异,跟以往的都?不同。
原来入道是?这?种感?觉。
他并不喜欢,像是?被攥住了喉咙,明明并不疼痛,却让人觉得有些窒息。
【叮~世界攻略开启,虐心值+19%,当前虐心值:19%】
作者有话要说:风越白:我断我自己的后路
这个大傻逼大概还不知道爱意是会消磨殆尽的(斜眼笑)
我粗不粗,长不长!!!(骄傲突破宇宙)感谢在2021-05-2922:58:29~2021-05-3023:0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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