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风越白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曲着手指抬起他的下巴,目光里有?审视。
“我既已对你无用,为何还要将我带回这玄冰宫里来?”段玉楼慢慢拨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眼神已不再像曾经那般温良顺从:“师尊,幼时欠你的那条命,在你剖我内丹之时,我应当已经还清了罢?”
“这么些年我被这样刻意忽视,谁都可以来踩一?脚,过得的这不人不鬼的模样,你看在眼中,却从未为我说过一?句话。”彼时他的心里说不失落都是假的,但凡风越白能在事后出现在他面前,哪怕是说句不痒不痛的安慰话,他都不至于……不至于会这么恨。
因为他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他。
“我倒宁愿你从未救过我,让我在魔界里自生自灭,也好过在这度平宗里……”段玉楼握起五指,指尖陷进掌心里,终于吐出了那几个字:“也好过在这道貌岸然的所谓名门大宗里过着连鸣天峰里圈养的低阶灵兽都不如的生活。”
风越白笑,眼尾拖出一点凉薄之意:“所以你这是在怨我?”
段玉楼咬着牙关:“是。”
风越白朝他伸出手,段玉楼蓦的闭上了眼,微微躲了一?下,竟然是在下意识的害怕风越白下一?步的动作。
或许是因为在心里已经把风越白和度平宗里的其他人归为了一?类,他想起这人的虚情假意,想起他神色间的漫不经心,想起他说扔掉时声音中的凉薄,所以当风越白的手落在他的脸上时,他竟从心底里生出抗拒,小臂和胳膊上无法自抑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现在这样,倒比之前那逆来顺受的样子顺眼得多。”
在鸡皮疙瘩即将顺着胳膊蔓延到脖子时,段玉楼及时退开?以免失态,觉得脸上被抚过的地方一直有股挥之不去的寒意,让他想用水将那块皮肤狠狠的擦洗一?遍。
原来这人的触碰竟已经让他觉得恶心了。
“师尊,”他收敛起脸上露出的所有?情绪,定了定神,向风越白行了一?个标准的师徒礼,大抵这么多年都从未如此言辞真切的说道:“我早已没了内丹,也不再有?什么利用价值,您既然从不愿管教我,度平宗的前辈也向来厌我如初,何不放过双方一场,让我离开度平宗。”他再行一?礼,似乎想将曾经的事情都两清:“仙尊名下弟子的头衔,段玉楼受不起,还请仙尊收回,我会带着章枳离去,从此不会再与度平宗有?任何一?丝瓜葛,也便不会再败坏您的名声了。”
风越白闻言,脸色毫无预兆的微微冷下来:“你想走?”
他一?把掐住了段玉楼的脖子,逼视他:“想撇清关系吗?就是因为问桑的事还是摇花的事?”
段玉楼被掐得呼吸困难,额头上凸起了一?点青筋。
风越白哂笑出来,眼里终是带了一?点嘲讽:“我捡回来你一?条命,将你放在度平宗里养育长大,而今只是剖了你的内丹,你便想将一?切都撇清么?”
“那内丹暂且算你半条命,但你剩下的半条命,仍是属于我的。你想离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段玉楼在窒息中看着他漠然的神情,有?些恍惚的想: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冷漠且不近人情。
明明最先说不要自己的,就是他啊。
风越白眼尖,五指一?拢,段玉楼手中即将捏碎的东西便转移到了他手中。他凝目一看,察觉到这玉符中的气息,又笑道:“我还在想为何如何都遍寻你不了,原来你还有?贵人相助。”
他轻而易举的将玉符捏碎,“可惜了,整个度平宗都有我布下的结界,若是我不放行,就算是摇花也进不来,”他放开手,任由段玉楼跌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不过我倒是不知道,你又是如何与摇花有了这样的交情。”
段玉楼自然不可能回答他,风越白看上去也没有等他回答的打算,撕去了那层温文尔雅的从容假面,他早已经变得和段玉楼记忆中那个从天而降将年幼的自己拯救与水火之中的仙尊不一?样了,将段玉楼提起来,往玄冰宫里拖去。
段玉楼被他甩到榻上,风越白径直欺身上来,“等你离开了度平宗,届时想去哪里?”
“想和摇花去远走高飞么?嗯?”
段玉楼撇过脸不去看他,低声道:“放我走罢,仙尊,我对你来说根本就可有可无……”
他是真的不明白,风越白明明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却为何还要抓着他不放,仅仅是因为他还欠着的那剩下半条命吗?
“可有可无?谁说的,”风越白慢条斯理的压制着他:“你还有?这身血肉之躯,”他的声音压得又低又缓,听起来就像在故意道:“你这一?身逢春木的血脉,用来炼制丹药比任何极品仙草都要管用……”
段玉楼被他言语中的恶意一击即中,大力挣扎起来。
风越白很轻易的便将他的挣扎稳稳压制,见段玉楼睁着眼睛看自己,眼里已经没有了曾经的那些仰慕与情意。
他毫不在意的一?笑:“只要你听话些,留在这里,我便不会对你做些什么,但如果你想使些什么心眼,那我也不会保证自己会不会把怒气发?在别人身上。”
他着重咬了下“别人”二字,成功看见段玉楼的脸色一变,动作慢下来,不再挣扎。
风越白拍拍他的脸:“你听话些便好。”
他说完转身离开,段玉楼在榻上怔怔的呆了半晌,忽然抬袖用力的擦起了被风越白碰过的脸,力道大得半张侧脸都被擦得通红,他却仍是没有?停下动作。
周围已经感知不到风越白的气息,段玉楼跳下榻,推开大殿的门走出去,并没有?走出很远的距离,便感觉到有一?股阻力在阻止自己前行,他执拗的抗拒着这股阻力,直到再一?次触碰到结界边缘,被弹飞出去,段玉楼伏在地上,终于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真的出不去了。
怪他过于信任那人,从未预想过这种结果。
这下该如何?玉符也没有了,他又受限无法离开,甚至连章枳的面都见不到。
段玉楼想起章枳堪称憔悴的脸,心底担忧。
章枳尚且不曾辟谷,这些时日他不在,他该如何解决食物的问题?何况之前他被问桑带走时章枳并不知情,他又会如何担心他?
在风越白回来的时候,看见段玉楼缩在榻上,似乎进入了睡眠。
他站在榻边看了半晌,出声道:“别装了,”他轻轻一?笑:“你的伪装实在是不怎么好。”
段玉楼转过脸来,背靠着墙壁,望向他的眼神里有?戒备。
“我想见一?见章枳。”他说。
“哦?”风越白挑眉,“我说过不会让你再出这玄冰宫,所以……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会带你去看你带回来的那个小累赘?”
段玉楼下意识反驳:“他不是累赘。”
“怎么不是,”风越白脱口而出的话带着一?点尖锐,似乎这才是他的真实面目:“你教了他这么久,他有?做到引气入体么?他辟谷了么?不是还需要人界的食物来维持自己?”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段玉楼的表情,继续道:“入了仙家的门,却连最基本的条件都无法做到,况且我倒觉得他根本无心修道,这样的人,不是个小累赘,那还是什么?”
段玉楼静默片刻,忽然道:“那我呢?”
他道:“曾经的我在师尊眼里,是不是也是这样,是个累赘?”
“不,”他声音里带着自嘲,又道:“不是曾经,说不定到现在都一直都是呢。”
风越白没有?接他的话,反而挑眉看着他。
段玉楼便当他是默认了:“所以,”他苦笑道:“您现在把这个累赘留下来,到底还有?什么用处呢?放过我吧,仙尊,我一?直都一无所有?,已经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失去的,也再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你了。”
风越白抱臂,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若有所思道:“你现在已经不把我当师尊了,是么?”
“……”段玉楼已经无言,干脆低头半伏在了榻上,不想再说些什么。
等到片刻后,他抬头发?现风越白已经离开了殿内,轻轻舒出一口浊气。
风越白再回来已是三天之后,他将寻来的重塑金丹的仙草交给良碧,只见良碧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风越白用灵泉水洗着手,拭去手上沾的那一点污血。
仙品灵草总是有各种奇形怪状的丑陋凶兽镇守,风越白总是嫌它们身上的血很脏,而且污浊,这让他觉得无法忍受。
良碧低声向他附耳几句。
风越白眉头微动,将手上的水珠甩净,连备在一旁的白绢也没有用,一?甩袖进了殿内,几经拐弯,看见蜷在屏风后面床榻上的段玉楼。
几天不曾沾水,他的嘴唇干得起皮,脸上呈现一种虚弱之态。
段玉楼的状态早已无法与当初可相比拟,被挖走内丹之后他本身就已经无法产生灵力,在问桑洞府里绘制的那个阵法更是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灵力,现下几乎与一?个普通的凡人别无二致。
早前他出门时便吩咐过良碧按时做些饭食送到内殿里,但是段玉楼却一口没动。
整整三天,送进去的食盒是什么样,拿出来时就是什么样,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他将段玉楼直接从榻上提起来,对上那双刚醒时带着水汽有?些迷蒙的眼睛,冷笑道:“你不是想见章枳么?好啊,我现在便带你去见。”
时值深夜,二人闪现在段玉楼原本的竹屋内,章枳谁在段玉楼的床上,盖着段玉楼的被子,将头埋进被子里,呼吸浅浅,但似乎睡眠很轻,睡得并不安稳。
“你看看他,”风越白的声音不算大,但也并不小,然而章枳却没有?被吵醒,段玉楼便知道他们二人的动静是被风越白故意隔开?了,“你仔细看看他。”
风越白附耳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他对你是什么心思吗?”
章枳忽然恰巧惊醒,眼睛转向二人方向,段玉楼心里一?突,却见章枳的视线直直从二人方向滑了过去,似乎并没有?看见他们。
段玉楼说不清心里是何反应,章枳这时却翻了个身,梦呓般的唤了声“阿楼”,抬腿搭在段玉楼的那张被子上,轻轻摩擦。
段玉楼登时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他把手挪了下去,放进被子里。
风越白仔细瞧着他神色,怜爱似的摸摸他的头发,轻声道:“真是迟钝,连旁人对你抱的什么心思都察觉不出来。”
段玉楼有些仓皇的转过身背对床榻的位置,只见风越白慢悠悠踱步绕过来,眼含笑意的对他道:“你回来不就是想将他带走吗?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他说:“你可以亲自将章枳从度平宗里赶走,这样他就不会再回来,而我度平宗从此也不会再与他有?任何关系。”
“你可以亲手还给?他自由,不必再留在度平宗。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这样他便会因你而一?直留在宗门里,不但够不到修真的那道门槛,还要一?直过着你曾经经历过的生活。”
“好好想好哦,”风越白轻笑道:“你只有这么一?个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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