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步行路过集市,段玉楼想了想,对章枳俯身道:“替你多添置一?身衣服如何?,上?路难免有磕磕碰碰,给你换洗之用。”
章枳牵着他?的衣角:“嗯。”
两?人?来到成?衣铺,看了一?圈回来,没有合适的,段玉楼报了章枳的身量尺寸,详细且准确,多付了钱让老板赶工做,二人?从成?衣铺里出来,章枳的脸便有点微微红。
“怎么了?”段玉楼见他?额头上?有汗。
“没什么,就是有点热。”章枳擦擦汗,小声道。
“我们要去哪里吗?”章枳仰头问。
段玉楼的神色微微一?黯,“倒不是非要去哪里,”毕竟他?已经无处可去,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了多少会留下痕迹,他?问章枳,“是不是想在?这儿多停留一?会儿。”
章枳察觉到他?的情绪,岔开话?题,“我都听?阿楼的,带我去集市看看好不好?”
“嗯,走吧。”
章枳在?后面紧紧跟着他?。
闹市里热闹非常,相比些偏僻乡镇的集市管理好上?不少,未见什么脏污埋汰的角落,干净很多。里面有很多小孩子的玩意儿,布偶,糖人?,泥罐……
段玉楼一?个一?个的看,偶尔驻足下来,偏头看章枳有没有喜欢的。
章枳的头发用一?根发带束着,身形瘦弱,脸也显得很小,见状抿着唇,其实?兴趣不大,但见对方望过来,还是会装作?感兴趣的样子,探头去看一?两?个小东西。
段玉楼给他?买了个烧饼,章枳捧在?手里吃,牵着他?的衣角慢慢走回去,二人?回到客栈又住了一?晚,第二天去铺子取了衣服,收拾东西,二人?便上?了路。
无花秘境的景色亮如三月之初,这处秘境因机缘巧合落入莫摇花手里,便一?直是他?闭关修炼的地方,秘境里的活物不多,更?别提有他?人?打扰静休。他?随手捏诀,神行千里,那久日未见的含月洞府被随处攀附的魔气侵蚀得千疮百孔,他?布下的结界也早已七零八落。
莫摇花伸手抚了下洞壁,指间捻起一?绺残存的魔气,缓慢揉搓着指腹,那丝魔气便挣扎着被捻灭了。
他?敛眉沉思?。
到底是从何?而来的魔气,偏偏在?他?进阶关键呈爆发式的增长,侵入到他?的识海里,还险些令他?在?错乱之下自毁灵脉而亡。
就好像在?静静蛰伏已久,就等待着那关键一?刻似的。
莫摇花清理掉洞府里残留的魔气,将其复原,坐到中央的石床上?去,闭眼打坐。不出半刻他?复睁开眼睛下床来,眼里有几分?燥意,满脑子皆是段玉楼的脸,明明只见过一?面,却让他?跟魔怔了似的,睁眼闭眼都是他?。
莫摇花绕着洞府踱步片刻,似乎终于下了什么决心,向洞府外走去,离开了秘境。
“我教你些功夫如何??”
章枳背着小包袱,闻言怔然,只见段玉楼微微偏着头与他?说话?,神色和煦:“你现在?身子骨弱,适当修习一?些功夫,能助你强身健体,以后遇到歹人?也有自保之力。”
“阿楼来教我吗?”
“自然,你愿意学么?”
“阿楼教的我,我自然是要学的。”
段玉楼笑笑,揉揉他?的脑袋:“明日起,每日教你一?些,但是需要你自己去勤加练习,融会贯通。”
章枳享受着那温热指腹在?发间轻轻按揉的触感,乖巧应道:“好!”
翌日段玉楼果然给章枳教了些基础功夫,指点他?如何?动作?,章枳换了一?身短打,学得认真,午后抹去脸上?的汗,跟随段玉楼去客栈歇息一?个中午,下午接着练。
凉城往北连接一?条驿道,一?路往上?直通京城,虽路途遥遥,但途经城池也愈加繁华,远离的南边的战事,不再有那么多的流民与乞儿在?路边徘徊不去。
段玉楼外出不久,给章枳带了包糕点回来,将油纸拆开,里面的金黄色糕点码得整整齐齐,章枳捻起一?块放进嘴里,眼神发亮。
“慢些吃,”段玉楼倒了茶水,推到他?面前:“当心噎着。”
他?话?音未落章枳就咳嗽起来,涨得满脸通红,忙端起茶杯喝水,将卡在?喉咙里的干涩糕点送下去。
段玉楼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章枳讷讷:“阿楼莫要笑我,我知道自己笨。”
“不笨,”段玉楼唇角含着未消的笑意:“挺可爱的。”
凭一?己之力掰倒新?皇,稳坐摄政王之位将近二十余年,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笨呢?
章枳听?了他?的话?,吃糕点的速度慢下来,默默红了脸,细嚼慢咽。
“初练基本功,确实?会劳累一?些,”段玉楼看了眼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给他?递了块帕子,安慰道:“待你以后练得熟了,便不会再这样辛苦。”
“嗯。”章枳吃完糕点,拭去嘴角沾上?的一?点碎屑,把段玉楼的帕子接过来。
有一?股非常浅淡又好闻的药香,章枳的动作?为不可见的顿了一?下,有些不舍得就这么拿来擦汗,但段玉楼本人?就在?旁边,他?不好做得太过明显,于是拿起帕子象征性的沾了沾额角便放入袖中。
“凉城往北进入驿道,一?路直通京城,”段玉楼问他?:“想去京城看看么?”
章枳闻言似乎思?索了些许,慢慢道:“阿楼,我不去京城。”
段玉楼有些意外了,常人?只听?得他?人?口中相传的京城繁华,不是谁都能有缘得以一?见,尤其是一?代王朝即将到了末期,那这种盛极奢颓的景象就会达到极致,犹如烟花一?盛,肆意挥霍着最后的资本。
章枳似乎在?犹豫,但犹豫得并?不久,定?了定?神,决定?对段玉楼和盘托出:“我本京城中人?,父亲因为得罪同僚被陷害,举族流放,只是路上?遇到穷匪流寇,家人?皆死于贼人?手下,这才落得这般境地。阿楼,”章枳缓缓摇头:“我不要去京城,那里一?点也不好,是个吃人?的地方。”
段玉楼依他?,“那便不去京城了,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章枳站立片刻,有些羞赫:“想……想去阿楼的故里看看。”
能养出阿楼这般温柔的人?的地方,也一?定?很美,他?幼时从未离开过京城,后被流寇劫走,辗转到各色贩子手里,遭受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欺辱,接触的从来都是肮脏污秽的事物与环境,浑浑噩噩渡至今日,终于叫他?遇到了曾经那些触不可及的美好,让他?生出希望,觉得有了活下去的盼头。
他?只是想……多了解阿楼一?些,多靠近他?一?点。
段玉楼闻言沉默片刻,章枳一?时竟分?辨不出他?的情绪如何?,只知道身边这人?在?某一?瞬间,似乎神识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无论如何?他?都够不到的境地。
“阿楼?”章枳去牵他?的手,轻轻晃了下,“你要是不想去,那我们就不去了……”
“无事,”段玉楼拍拍他?的肩,“只是想起一?点往事,不碍事的,想去就去吧,我带你走。”
大抵是那句“我带你走”触动了章枳的心弦,他?的眸光微动,轻声应道:“好。”
风越白在?玄冰宫里打坐,大殿中央的水镜里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慢慢远去,他?挥了下手,便看见了已经离开秘境,准备入世的莫摇花。
莫摇花似有所觉,遥遥往虚空中看了一?眼,隔着那道看不见的双面水镜和风越白对上?视线,随即又淡淡撇开,御剑而起,即使?看不见,但总能有几分?感觉的。
他?不知风越白为何?执着于他?,正如风越白不知他?为何?执着于段玉楼一?样。
风越白敛起水镜,指节在?小榻上?轻轻点着,“乖徒儿,我倒不知,你原来有这样大的魅力。”
他?轻笑一?声:“看来那么早让你走了可惜,不然还能看一?出好戏。”
莫摇花入世寻找段玉楼,但段玉楼却是有意将自己的踪迹隐藏起来,久而久之竟也未真的让他?寻到。
段玉楼故里名为锦州,路途比之京城还要遥远,处于寻常凡人?与修者的交界地,几百年前也曾是座繁荣大城,往来人?皆络绎不绝,人?声鼎沸,甚至堪比人?界帝都,只可惜后来出了那档子事儿,段家身为锦州的世家大族,又与仙门修者有些渊源,却在?一?夜之间被屠了满门,凡与其有些血缘关系的族亲皆不知所踪,凭空消失了一?般。
众人?只道这锦州段家树大招风,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仇家,才致使?一?夜之间变得这般下场,没人?知道这段家唯一?剩下的一?个小儿子阴差阳错之下流落魔界里,被当世仙尊风越白捡了回去,这才苟回一?条性命。
人?们不知道的事情总是多了去了,但他?们并?不会去深究这些背后的原因,免得徒惹一?身麻烦,届时被哪位大能视为绊脚石,引火烧身。
段家身为锦州的庞然大物,却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的覆灭,这之后锦州便慢慢的没落了,渐渐成?了座没有生气的空城,已经甚少有人?居住。
行了三月有余的路程,两?人?具是走走停停,期间也没有落下对章枳的锻炼,少年人?吃得好睡得好,身边有人?相伴照护,面色肉眼可见的变得红润,向来矮瘦的身躯也隐隐有了挺拔之势。
“阿楼,”一?身棕灰色短打的身影跑过来,停在?树下石桌边看书的青年面前,擦掉脖子上?的汗:“时辰到了,我把那一?套拳法已经能完整的打出来了。”
段玉楼放下书,从袖子里抖出一?张拭汗的巾帕递给他?:“擦擦汗罢,你若是能多练练,也是好的。”
“是。”章枳眼睛明亮,神色早已没了初见时的那股阴霾,像个真正无忧无虑的少年一?般,笑得纯粹又真挚。
“我练给阿楼看看,哪里做得不对,你一?定?要说说我。”
段玉楼合起书,淡笑道:“好。”
树影底下的少年一?拳一?脚皆使?得认真不苟,鼻尖渗出小小的汗珠,努力向青年展示着这些时日教给他?的成?果。
章枳在?徐徐微风里收势,听?青年说着“不错,底子很稳”,于是朝他?粲然一?笑。
段玉楼朝他?招招手,在?对方扑过来时揉揉他?的脑袋,“天色也不早了,该回客栈了,路上?给你买些吃食。”
章枳鼻端嗅着青年身上?浅浅的药香,有些贪恋他?的怀抱:“嗯。”
“走罢,”段玉楼眼含笑意,拿书卷敲了下他?的脑袋,“再撒娇天色就该晚了。”
章枳恋恋不舍的离开他?的怀抱,转身去拿石桌上?的蒲扇,却听?身后有什么落地的声音,再回头,段玉楼已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章枳一?慌,附身去叫他?:“阿楼,阿楼,你怎么了……”
段玉楼自然无法应答,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带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章枳尚且瘦小的身躯吃力的硬将他?背起来,在?带他?找大夫的路上?。
“将我放下来罢,”段玉楼在?他?耳边说话?,声音低哑:“你这样的小身板可背不起我。”
章枳不吭声,仍就将他?扛着,要一?步步回县城去,头都没回一?下,模样很犟。
段玉楼只微微一?挣便从他?背后下了地,立稳身形,拉了下章枳,这一?下却让章枳转过身来,段玉楼看见他?咬着牙一?语不发的流着眼泪。
他?诧异又怔松:“嗯?怎的忽然哭了?”
他?伸手去袖中寻那一?方巾帕,没找到,想起傍晚时分?已经拿来给章枳擦汗了,于是折起自己的袖子去替他?擦脸上?的眼泪,低声道:“莫哭莫哭,我没事的,这只是老毛病了。”
章枳的眼泪流得更?凶。
段玉楼叹了一?声,倒也怪他?,觉得会引起章枳不必要的忧心,便没讲这事告诉他?,谁料想今日就这样忽然发作?了,想来是吓坏了对方。
章枳看着他?,眼睛一?闭一?睁便不断有泪珠子一?连串的落下来,“都怪我,”他?抬袖狠狠抹着眼睛:“若不是我没用,便也不会在?阿楼需要的时候只能手足无措,要是阿楼出了什么事,我便只能这样眼睁睁的在?一?旁看着……”
他?哭得哽咽,话?都说不顺溜了,段玉楼第一?次见他?表达这样强烈的情绪,愣怔之余也觉心底划过一?丝暖流,将他?抱着安慰的拍了拍脊背,当成?孩子哄:“没事了,我没事了,不是什么大问题的,你安心。”
章枳许久才平静下来,许是后怕极了,回去的时候都牵着他?的手,与段玉楼一?道慢慢的走回去。
回去后段玉楼便向章枳解释:“我只是曾经受过些伤,影响大了些,但不危及性命,你不必如此担忧,我也会慢慢调理好的。今日发作?我也有些意想不到,因为平日里都不会发作?得这样厉害,吓坏你了,我很抱歉。”
章枳摸摸他?冰凉的手心,静默了半晌,抿唇道:“那你……当初受那样重的伤,是不是很疼呀。”
段玉楼愣了一?下,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宗门里的人?向来无视他?,大师兄也不愿意管教他?,风越白从来都只是闭关,更?是鲜少见上?那么一?面。磕磕绊绊修炼至今,唯一?的元婴也被自己的师尊剖走,他?似乎已经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能够值得他?人?关心问候的资本?
但好像并?不是这样。
段玉楼摸摸他?的脸,垂下眼眸,将额头抵上?了章枳的额头。
原来他?也不是一?无所有。
至少在?他?彷徨于世间没有归宿的时候,也有人?愿意向他?伸出那么一?只幼嫩的手,问他?疼不疼。
这孩子给予的那么一?些慰藉,对于现在?一?无所有的他?来说,已经非常足够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莫摇花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北方,那里正好惊起一?行飞燕,在?落霞的映衬下盘旋于低空,久久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抱歉小天使们,我又来晚了_(:зゝ∠)_感谢在2021-05-0921:59:43~2021-05-1223:1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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