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满目的花楼里娇嗔阵阵,香风不断,混合着狎客粗声粗气的调笑与妓子软言软语的恭维,台上歌舞盈盈琴瑟幽幽,衬得这花楼里满目荒唐旖旎,叫人眼花缭乱却齿于细看一眼。
何榆青从温柔乡里抬起那被酒气泡得发胀的一颗脑袋,晕乎乎的踢开不知谁人搭在自己腿间的一只手,听见一声模糊痛呼,他露出个痴怔般的咧嘴傻笑,红着脸打了个酒嗝,东倒西斜的扶墙寻地方小解去。
最后的几滴水被抖落桶中,何榆青甩甩大宝贝,心满意足的收回衣裤中,头重脚轻顺着原路返回。
甫一从侧门进入,叫人闷滞混着酒气的脂粉气息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从胃里翻涌上来一股呕吐欲,于是伸出袖子在鼻下扇来扇去,试图将那股邪风扇走。
邪风没扇走,何榆青抓着楼梯间的扶手哇的一声吐出来,倒腾一阵,他再直起腰来,只觉神清气爽,没管身后泛酸的呕吐物,原想到大堂去继续风流快活,眼角却瞥见了楼梯间正拾级而上的一个身影。
那背影袅袅,纤纤细腰不盈一握,垂及后腰的发尾在空中荡出风情万种的弧度。何榆青看直了眼,这花楼他来了许多次,倒不觉原来里面藏了这么个尤物。
那美人似有所觉,微微侧了脸,没找到视线的来处,继续上楼去了。
他眼尖的瞧见美人左眼下一颗小小的痣,实是勾人得紧,揉了一把兴奋起来的小榆青,嘿嘿笑着跟上去。
二楼包间,那身影拐进了走道处,何榆青大步跟上,只见那走道尽头是一个雅间。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将门一推,里面传来一声低骂,只见那上半身未着寸缕的男人爬起来将怀中香肩半露的女人一推,女人发出一声惊呼,柔柔着向一旁倒去。
何榆青瞧见了,那女人分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孔,但不知为何少了左眼下那颗痣,叫人忽觉索然无味。
败兴。
何榆青摇摇头,许是他看错了。
他正欲退出,那男人可不依,匆匆套上外衫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败了爷的兴致还想跑?”
“不然咧?”何榆青咧嘴,拿自己还未消下去的帐篷与他针尖对麦芒,顶了顶,“要不在下用自己来给这位爷助助兴?”
男人大怒,将他一搡,挥着拳头就上,不一会儿就将何榆青一张俊脸揍成了猪头,只听他大叫着喊停,高声道:“一句玩笑话而已,陈二公子还真要打死我不成。”
“呸,”陈瑾唾一口,“打的就是你。”说罢再挥一拳,正中鼻梁,何榆青鼻下幽幽爬出两管血,模样颇为狼狈。
陈瑾打累了,将死尸般的何榆青往旁边一扔,坐席上喝口茶润润喉,只见那地上顶着一张猪头脸的人颤巍巍伸出手指指了指旁边花容失色的花魁,艰难道:“打你也打过了,这女人你不要了给我吧。”
出息!
陈瑾额头青筋跳了跳,拂袖离去,留下地上难受得一边蠕动一边哼哼的人朝美人伸手:“过来,扶我一把,”他摸了把美人的柔荑素手,哼哼唧唧:“不能白挨一顿揍。”
已换回一身黑衣作壁上观的宋本卿啧啧啧,瞧着底下的一席春色,【这何家的小公子花样真是多。】
012已经隐约摸清了新宿主的本质,没搭话,听对方继续叹道:【不愧是经年混迹风月场的老手,果然值得观摩,真是令吾辈仰望不止。】
宋本卿时不时的低声发出惊叹,焊死车门载着012踩下油门,一路开往秋名山。
012烦躁,表示不想听宋本卿的骚话并向公管部门申请屏蔽宿主三个小时。
申请驳回。
继续听骚话。
“事情就是这样?”
回到家后吃了家鞭的何榆青垂着焉焉儿的脑袋,摸摸还未消肿的脸满面诚恳:“就是这样,父亲,我可以下去了吗,”他龇了龇牙,一副很没用的窝囊相:“脸肿得疼。”
何太傅睨一眼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儿子,不咸不淡的阖上茶盏:“下去吧,让阿福去给你上药。”
何榆青一脸乖巧的任家丁上来将他拖下去。
待所有人退去以后,空空如也的大堂里有声音重重叹了一下,声音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当夜萧云祁在院子里小酌,他被禁足府内多年,除却重大的节庆日子以外,其它时候若想出府皆得受制于人。
白天气温日渐炎热,但夜里多少还是有些温凉的,府里姬妾不多,萧云祁喜欢在夜幕里独身而坐,也无人敢擅自上前扰他清闲。
湖里的锦鲤摇着尾巴来来回回晃动,欢切的希望上方能撒一把鱼食下来。萧云祁沉默片刻,右手握成拳锤了锤自己的右腿,在右腿里传来的阵阵隐痛中闭上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纸笼里烛光微微,印出一圈斑驳的虚影,在此起彼伏的虫鸣声里缓慢摇摆。
身上被盖了件毯子,萧云祁睁眼,看见面前戊七那张万年不变的脸,声线平直:“主子还请勿久坐凉亭,当心着凉。”
萧云祁恍若未闻,将头靠在红柱上,看了看面前的人。
戊七的呼吸微不可见的一乱,瞧见他的主子静了半响,百无聊赖般垂着眸将桌上的酒壶向他一推,说道:“赐你一壶,”他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有些漫不经心,“裕洲坊供奉的窖酒,予你全部喝完。”
暗卫各方面都专受过各种严苛到极致的非人训练,单就喝酒来说自然不论如何都不会喝醉,戊七姿态恭敬的接过,仰头将那一壶酒全部饮尽,仍然眉目清明,只是两颊却不受控制的泛上薄红,连常年毫无血色的薄唇也染上一层潋滟水光,平添几分艳色。
萧云祁垂在袖中的手指摩挲几下,不知在作何想。
该作掌中玉?还是手中刀?
他思量半晌,伸手拍了拍戊七的脸,触手肌肤温热,收手时却并未有任何留恋:“退下吧。”
戊七听话的消失在原地。
罢了,温香软玉固然好,但是好使的刀就这么一把,拿作它用未免有些浪费。
何况对方那眼睛有时与故人相似,他看着糟心。
戊七的心思他知道,毕竟他从未在他面前遮掩过,但他不想那一柄锋利的刀刃从此变钝,这么一想便有些意兴阑珊。
暗卫本就不该拥有自己的感情,何况情爱一事。
他似乎将戊七宠得有些过了。
宋本卿隐入暗处,和系统说话:【我瞧过了,腿长笔直,用来挂肩正正好。】
012:【……】
宋本卿竖起大拇指:【耐思。】
翌日上朝,大将军陈海江麾下军师受贿,协同幕僚买官卖官的贪迹被揭发,那品阶不高的绿袍文官慷慨激昂,条条框框罪证明确,对二人口诛笔伐。
未及弱冠的当今圣上震怒,派人排查后果然指证非虚,立将二人关押大牢,不日处以弃市之刑,免黜吏部尚书之职,陈海江肝胆俱裂,险些当殿撞柱而亡以自证清白,当日被抬下那金銮殿,因驭下失职而被连降三级,罚取一年俸禄,这事便这么险险揭过。
朝中纷议不止,那陈海江顶着一脑袋伤在府中黑着脸闷了三天,把气都撒到儿子身上,将那带着一身酒气刚从花楼里回来的陈瑾打得嗷嗷叫。
萧云祁听了这丑闻后一笑置之,摇摇头,脸色微讽:“自取其咎。”
那侍立的婢女替他添一壶茶水,幽幽退下,抱着琵琶的乐伶低眉弹唱,歌声低柔婉转,别有一股柔媚。萧云祁往后一仰,下巴微抬,“过来。”
眉眼秀丽的乐伶一怔,抱了琵琶碎步过来,带起阵幽幽香风,萧云祁将她一拽,对方惊嗔着倒下来,在萧云祁俯身的动作里两靥微红,伸出去的手欲迎还拒,随后声音隐没在渐起的风中。
宋本卿抱着剑,【啧。】
012不知为何有些幸灾乐祸:【宿主有何感想。】
【能有什么感想,】宋本卿托下巴,【我想[哔——]他不代表我喜欢他啊,你这个问题倒是问得有趣。】
【……】012差点忘了,相比起来这些任务世界里的渣攻,宿主才是那个不折不扣真正的渣攻,毕竟连在它们系统之间也流传着关于宿主的传说。
012算是系统里比较早的一批了,然而在它出厂之前宋本卿就已经在系统内部了,它也不知道宿主到底是什么来头。
宋本卿眼皮半睁,气息绵长,看上去毫无波动。
那乐伶当晚就被抬作姬妾,赐了处院子住着,侍婢伺候着,身份一夜之间水涨船高。
皇宫巍峨,金梁红柱满堂辉,极尽华丽。
走在前面的人影脚步快,后面的人喘着气追他,一边喘一边叫:“陛下,陛下,这卵石路不平,诶呦您可当心脚下啊陛下……”
萧玥临下了朝换一身玄紫常服,年轻的脸上有几分不耐,“李德平,快点跟上。”
“嗻,奴才……”李德平高低起伏的声音不稳道:“奴才这就来。”
从朝阳殿到慈宁宫的路程不算近,但萧玥临不爱乘坐步辇,也不爱有人跟着他,便这么一路走过去,脚程倒是有好一段距离。
步入慈宁宫,萧玥临便扯开嗓子远远叫着:“母后,母后。”
任嫣的手一抖,尖锐的甲套将花瓣戳出一个窟窿,她不紧不慢的将那朵花挑出来弃了,在一堆名贵花朵里继续拨弄。
萧玥临走进殿来,嘿嘿笑着:“母后,儿臣来看您了。”
“人未到,声先到,”任嫣摸了下耳侧的翡翠吊坠,语气轻且缓慢,但字字清晰,带着不可言说的压迫感:“临儿,在位两年,你也合该稳重些了。”
萧玥临身后的李德平气喘着追上,极力调整呼吸才未露出半分失态,听见他身前的小皇帝道:“母后是母后,又不是那帮外人,何必要端着,”他屁股一坐,继续道:“可累,我不喜欢。”
任嫣的手涂了艳红的丹蔻,显得十指纤长素白,指如葱削,她双手合放在一起,望着自己亲生的儿子,眼底平静。
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今日怎的这般急着前来?”
“我终于寻个机会治一治那陈海江一罪,”萧玥临冷哼一声,“愈发大胆。”
“哦?”任嫣将桌上那一枝花拿在手里,伸指捻住被戳了一个窟窿的花瓣,微一用力,花瓣被扯了下来,她漫不经心的开始扯那些花瓣,听耳边萧玥临咕咕叽叽不知所谓的倾吐:“越来越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将朕也不放在眼里。”
最后一片花瓣落到地上,任嫣掀起眼皮:“陈海江虽胆大,但此事确非他所为。”
这种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你这般罚他也好,至少少挨顿板子还给个教训,让他收收心,真是愈活愈回去。”
有侍女细心的上前替她摘去衣裳上的花瓣,只听她继续道:“陈海江至少是先帝留给你的人,你也莫要罚得太过。”
萧玥临哼一声,半晌道:“不日便是皇叔生辰了,宫里可要为他办个宴辰……”
任嫣原本半睁的眉眼忽的一利,声音微沉:“你还敢提他!”
萧玥临讪讪半晌,嚅嗫着嘴唇,没有说话。
皇叔在母后这里是个禁忌,每每他不经意提起对方都要发一通火,他却不知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