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江澜有这?样的决心,凌季北很高兴。
他几乎是放下了手里所有的安排,把全部精力都落在了陪澜哥复建这?件事情上。学按摩,跟护工大哥学,跟网上视频学,每天雷打不动地给郁江澜按腰,按腿,按脚底,细致到他每根脚趾的关节都要拉抻半天。
但没什么效果。
郁江澜始终腿脚僵麻,他能感受到凌季北的每一个停顿和叹息,可无论是双腿还是背肌都使不上一丁点儿力气。哑铃推举一个也做不起来,腰疼得?受不住,隔三差五就要打止痛。
一向好脾气的护工大哥都开始生气地冲他发火,说他使力的方式不对,让他放松,放松,再放松!
医生也吼他,放出了最?狠的话,告诉他再这?样犟下去,错过最?好的复健时间,他一辈子就这?么瘫了。
可即便如此,郁江澜的双腿和腰部至始至终紧绷,僵硬得?像有条钢筋在里面撑着?,无论别人怎么说都放松不下来。他控制不了,他也想放松,他脑子里是这?样想的,但是这?个想法却?没办法传达到他的四肢落实?到行动上。
这?个在别人看起来能一蹴而就的事情,对他来说难比登天。
因为使力方式有误,复健就这?样停滞不前?,甚至有点儿背道而驰的意思。
郁江澜不动声色,但是凌季北知道他急,也知道他在努力了,他不是克服不了自己心理上的压力,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克服。
没人教他,所以,不怪他。
…
看着?郁江澜被护工大哥和主治医师轮番教育,看着?他病恹恹地垂着?眼睫,一副做错事的模样,被凶了也不还嘴,凌季北简直心疼得?要死。
郁江澜知道是自己不争气,辜负大家的期待了:“对不起,再给我点儿时间…”
往日凌人的气势,在他道歉的一瞬间,散了个彻底。
“澜哥,没事儿,没事儿啊,”凌季北脸上始终带着?笑,一边安慰着?一边去抱他,“我们慢慢来,不着?急的,已经很棒了。”
天气热了,小孩儿剪了头发,比寸头略长些,但照比之前?短了不少,很考验颜值的发型,但是被他驾驭得?很好。
凌季北五官愈加明朗,凌厉的眉锋和鬓角时时露着?,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还透着?点儿野。
郁江澜摸了摸他后脑刺刺的发茬儿,手顺着?那柔软的颈骨往下,落到他的背上,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接受了对方这?个鼓励的拥抱。
“澜哥让你失望了吧。”郁江澜说。
凌季北眸光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从郁江澜怀里直起身,盯着?他的眼睛看:“怎么会,这?才…哪到哪…”
郁江澜笑了一下:“凌凌,我想自己待会儿。”
凌季北尊重他的一切意愿,没犹豫,在后者嘴唇上啄了一口,就起身出去了。
但他出去后却?不敢走远,在走廊徘徊着?,透过病房的窗偷偷往里看。
郁江澜先?是靠着?床头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然后扶着?自己的后腰,小心翼翼地往下躺。因为他的双腿和腰肌都使不上力气,所以之前?一直都是别人帮他躺,帮他起身、翻身,他自己完成不了,一次两次失败了,也就不想再让别人看见?他无用?功般的尝试。
如今病房里没有了别人,郁江澜想再试一试。
凌季北趴在窗户边远远地看他。只见?他把整个身体的重力都落在自己两边的胳膊肘上,拄着?床一点一点地往下划动,缓慢又笨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个普通人一秒钟就能完成的动作?,郁江澜整整用?了几分钟。他浑身是汗,克制着?自己紊乱的心跳一小口一小口地倒着?气。任凭那病号服歪歪扭扭地贴在身上,任凭那床单被他蹭得?全是棱边布满褶皱。
凌季北看的眼睛像是着?了火,滚烫滚烫的,他的澜哥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如果真的瘫痪了,要让他怎么接受这?个现?实?。
对了,澜哥他还有强迫症,凌季北怔怔地看着?,看着?那人费力地撑着?半边身子,想要去抚平身下的褶皱,可只是将身子偏转了几度,却?忽然脊背一震,紧接着?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呕—
头晕,恶心,伴随着?抑制不住的干呕。
郁江澜的身体情况很差,体位性低血压症状尤为严重,长期卧床引起的脑供血量不足,让他每次坐起来、躺回去、甚至翻一个身都会难受上半天。
凌季北把眼泪憋进眼眶,忍着?自己强烈的想要冲进去的冲动,看着?郁江澜抚平床单后仰面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然后用?同?样的方式起身。
手肘硬撑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挺腹,往上挪动。应该是疼了,凌季北眼见?着?他头忍耐地往后仰,双眼紧闭地津起鼻子,隔着?门都能听见?他带着?哭腔儿的那一声声压抑不住的痛吟。
“呃…啊!”
“嗯…呃嗯…操…”
郁江澜终于坐了起来。
凌季北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一股铁锈味蔓延开来,模糊之中看见?病床上的人好像是笑了一下。
他也下意识地跟着?澜哥笑,可下一秒心又被紧紧地给揪了起来,他看见?郁江澜用?手去抬自己的腿,把那两条修长又沉重的、没有知觉的腿,从床边顺了下去。
而后,他双手撑着?床边,往下褪,准备把腿放到地面上。
他想站起来!
他太?急了!
凌季北吓得?的呼吸几乎都要跟着?停下,赶紧从窗大步到门口,手按在门把手的那一刻,他迟疑了。
澜哥要强,他已经靠着?自己完成了起身和躺下的动作?,他现?在一定自信满满,觉得?只要两只脚能碰到地面,就能站住。
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进去扶他,他会不开心。
凌季北在门后侧了侧身,背靠着?门口的墙,深深吸了口气。
嘭—
“澜哥!!!”
沉重的一声响,就像是在凌季北的心脏上开了一枪,他当即推门冲了进去。
郁江澜膝盖和腿在落地的一瞬间就软了,根本站不住,整个人狼狈地跪摔在地上,动不了,更?起不来。
他愣愣地杵在那儿,眼眸有些失神?,就像是摔傻了。
“澜哥!澜哥?”凌季北吓得?不轻,手颤抖着?摸了一遍他的全身上下,最?后抚上他绷着?的脸,特别冷,甚至有些微的抽搐。
“你没事吧!别吓我啊澜哥,你感觉怎么样!?”凌季北反复打量着?郁江澜周身,睫毛忽地一颤,目光凝在了他□□。
心里一扎。
郁江澜一声不吭,感受到身体正在急速被掏空,血液凉到骨子里,潮湿疯狂蔓延…
他手术后这?一个月,医生就建议他穿纸尿布,他不肯。
现?在后悔了。
凌季北赶紧把视线从地面上移开,他蹲下身,拉着?郁江澜的胳膊让他趴在自己背上,手从侧面拖住他微微有些潮湿的裤子,就往起站。
他感受到郁江澜把下巴抵在他肩头,鼻子在急促地吸气:“我搞砸了…到底还是…都砸了…”
他在哭,很压抑的那一种。凌季北没看见?,也听不真切,但是能感受到他贴着?自己脊背的胸膛,此刻正在一下又一下地颤动,能感受到自己的肩头正一点点被他的眼泪浸湿,热乎乎的一片。
他就那么背着?郁江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保持着?一个让对方舒服的姿势,直到对方哭完了,才把他重新?放在床上。
凌季北第一时间用?被子将人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去打温水,用?毛巾给他擦身上,擦了好几遍,才换上新?的病号服。
一切都做完,他在郁江澜床头坐下,伸出手将他额前?被汗浸湿的头发撩起来,就那么温柔地注视着?那双发红的眼睛,问:“澜哥,晚上想吃点儿什么?”
他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也希望郁江澜可以如此。
可郁江澜就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拧着?眉看了许久,艰难地开口说了一个字:“脏…”
凌季北:“说什么呢?”
郁江澜轻轻皱了一下眉,眼神?里有几分心疼,声音压得?很低:“去洗手。”
“洗过了。”
“多洗几遍…”
“啧。”凌季北不满地扬起眉梢,看着?郁江澜的眼神?久久地凝滞了一下,忽然抬起手猛亲。
“mua~mua~mua…”
他从指端一直亲到手腕,一边儿亲还一边儿做出得?意的表情,故意气人。
郁江澜管不了他,闭上眼重重地呼了口气出来,上火。
病房一下子落得?很安静,只能听见?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凌季北继续抚弄着?郁江澜的头发,看着?他额角挨着?着?头皮的地方有一道疤,显然不是旧伤。
“澜哥,”他用?指腹摩挲着?那处:“你头怎么了,什么时候伤的?”
郁江澜闭着?眼睛,没应声,不过凌季北知道他肯定是没睡。
凌季北三两下爬上床,Vip病房的大床刚好够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
他拉开被子,钻了进去。
“澜哥?澜哥~”凌季北转过半面身体,面对着?装睡的那人,一声又一声不厌其烦地叫他名字。
郁江澜无动于衷,依旧闭着?眼,均匀地呼吸。
凌季北就像是上了什么瘾一样,就想叫他,一边叫一边用?手指去戳他的锁骨:“郁江澜~江澜~澜澜…”
郁江澜没睁眼,嘴唇动了动:“没大没小。”
“哈,我就知道你是没睡。”凌季北说着?往他跟前?又凑了凑,伸出手从他胸前?揽过,抱住。
“澜哥,好澜哥~”他尾音拖得?又软又长,脸在他胸口蹭来蹭去,“我的好澜哥…”
郁江澜唇角扬起一道微妙的浅弧。
凌季北语气忽然平稳起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挺好的,我们能在一起,就挺好的。”
“澜哥,我说了,你最?艰难的这?段日子,我会陪你过,陪着?你…”他停顿了一下,忽然扬起脖子,深深地吻了一下郁江澜的耳垂,继续道:“苦中作?乐。”
陪着?你苦中作?乐。
耳垂这?么敏感的部位,被人这?样细腻温柔地吻着?,难免令人有点儿难以招架。
与此同?时,郁江澜感受着?凌季北的手顺着?他的胸腹一路往下,忽然顿住。
嘶——
毫无预兆的一下。
郁江澜的眼睫忍耐地颤了颤,眉间折起几道浅浅的细纹,竭力压抑着?喉咙里的声音。
凌季北掀开被子短暂地看了一眼,又盖回去:“你看,澜哥,你还没有失去寻欢作?乐的资本。”
郁江澜沉着?嗓音,一字一顿:“放开。”
凌季北乖乖地松开了,满脸无辜,像个小白兔似地窝在郁江澜怀里,脸贴在他胸口:“生气啦?别啊澜哥,我这?不是想另辟蹊径地激励你吗。”
他眨巴眨巴眼睛:“果然澜哥就是澜哥,这?种时候还能这?么\'振作?\'!”
“澜哥,你这?才叫真正的…身残志坚!”
“我老公真棒真厉害!”
郁江澜扭过头:“滚一边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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