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澜澜啊。”
沈强嘴里不知道嚼着什么东西,伪善的声音里带着油腻,和方才训斥妻子时判若两人,“我听你弟弟说,你去旅游了?这大五一的,怎么不回家啊,舅舅都想你了。”
郁江澜皱皱眉头:“你又打我舅妈了是不是?”
“没有,哪能啊,夫妻难免有点小摩擦,你舅妈爱哭你也不是不知道。”沈强语气很平和,那是只有面对郁江澜时才会有的儒雅,说着憨笑一声,妥协道:“得,我一会儿哄哄她。”
郁江澜轻淡地冷笑一声,面无表情,等对方进入正题。
“澜澜啊,你说你也不着个家,舅舅还寻思着跟你喝点呢,顺便跟你说说咱家的大事。”沈强故意停顿了下,卖着关子,“你舅舅我现在出息了,在深圳跟你陈叔俩也算闯出一片天了,等你下次回来,我给你买个车吧,怎么样?”
这话从沈强嘴里说出来,郁江澜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知道你舅这个月赚了多少吗?”沈强哈哈一笑,字字铿锵,“十八达不溜。”
果然,郁江澜心口微微紧了下。
“你又去赌?我说了多少次,赌博这件事,十有九输,不能…”
“这回不一样,我说的这十八万只是是佣金,蝇头小利而已。”
沈强话腔飘的不行:“我现在跟着你陈叔干呢,他混得可以,已经是我们这个平台的代理人了。我在他手上投钱,每次下注他还能拿百分之三十的佣金和我平分,运气好能赚一笔就算是输了也能拿回来百分之十五的佣金。”
郁江澜一听眉皱得更深了,这个佣金分成听起来就很离谱,八层又是哪个网赌平台为了拉拢下面大客户设下的骗局。
“也就是说,一百块,从前输的是一百,现在变成了八十五?”
“呸呸呸,怎么说话呢,真不吉利。”沈强嗔怪。
“等等,你说你赚了十八万佣金,下注金的百分之十五…”郁江澜瞳孔微颤,脑子里飞快过了一下,“你哪来的一百二十万?”
“呦,瞧我外甥这数学好的。”沈强答非所问,声音里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我外甥出息,上千万的身价,他舅舅有个一百万,稀奇吗?”
郁江澜背靠着墙,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重复了遍:“我问你哪来的一百二十万?”
沈强很淡定:“我把竹溪苑的房子抵了,贷了点钱,分批下注,肯定…”
“草,那是给外婆养老的房子。”郁江澜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低骂出声,满腔怒火蓄势待发,又问:“贷了多少。”
“八百万。”
“你特么疯了!”
“你急什么急!你陈叔在平台有人,投多少都能收回来,关系懂不懂?这叫什么…操盘!对!操盘懂不懂!”沈强自以为是,殊不知自己的话听在对方耳朵里有多么可笑。
他不光没有愧疚,反倒蛮横了起来。“郁江澜,你别在这跟我演,我可是听说你看直播随手打赏都是两万,还为这点小钱跟我大惊小怪。”
幽暗的窒息感缓慢的从四面八方涌来,郁江澜僵硬地翘起一边唇角,讥讽的冷笑一点点蔓延开,最终变成自嘲的苦笑。
竹溪苑的别墅是他偷偷给外婆买的,房产证上只写了外婆的名字,外婆老年痴呆后他想过在房产证上加上自己,但是后来考虑了一番,没加。
虽然外婆几乎不会过去住,还是依旧住在舅舅家里,但那总归是个她名义上的归宿。
这些年,在钱的方面,他从来没有吝啬过。沈强虽然好赌,但是从来不敢玩的太大,问郁江澜要钱也是几千几百的要。郁江澜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会打这个房子的主意。
都拿这两万块钱说事,可又有谁知道,那是他治病的钱…
凌季北就是这时候找过来的,不远不近地看见郁江澜沉着脸打电话,下意识地躲到墙后。
“八百万,小钱吗?”郁江澜气到极致,声音反倒轻了起来,“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挣钱,特别容易…”
“澜澜,我现在离成功就差一步了,我预存在平台的金额还差三百万就能升顶级vip,到时候你陈叔能拿五层佣金,全都给我,这等于什么?风险直接降低一半…”沈强说话时的那种迫切,隔着电话都能让人想象出那副两眼放光失了神志的样子。“大头都进去了,说啥我也得凑够这三百万,只是预存,我过后我再还给你,不然我只能去借高利贷了,到时候催债的上门…”
郁江澜忍无可忍:“够了!我看你是疯了!”
他火发到一半,电话那边已经换了人,外婆熟悉的声音传来:“澜澜啊,是外婆。”
“喂…”郁江澜眼里的冰冷陡然消释,语气顷刻间软了下来,“外婆…”
外婆清醒的时候不多,这是近一年来,第一次记叫对名字,他鼻子一酸,竟是满足地笑了起来,后背抵着墙壁一点点蹲下身子。
他红着眼眶,就像个小孩子,一直乖巧地点头。
“嗯。”
“知道了。”
“好,我想办法,你别急。”
“外婆…你要注意身…”
…
他话没说完,那边已经传来嘟嘟的忙音,凌季北看着他握着手机恋恋不舍、患得患失的模样,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地刺了一下。
平日里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此时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动物,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舔舐伤口。
郁江澜紧紧握着手机蹲在那里,迟迟未动,晦暗的光线在他脸上落下阴影,看不清神色。
他知道,外婆没有记起他,只是成了舅舅威胁自己要钱的工具,可即便知道是假的,他也还是很感动。
…
郁江澜回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喝得渐入高潮了,月漠喝了好几杯,微微有点醉,气场完全变了。看见郁江澜,兴奋得大手一挥,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仰慕:“来!Wave!等你半天了!”
郁江澜坐下来,看着桌上的几个空杯,眸光微滞,果然,只要他不在,大家都可以很快热络起来。
他没什么心情喝酒,掏出手机算了一下自己银行账户和理财里的钱,都加在也只有一百来万。
忽然间想到前些天在网上刷到的一个宣传,第一届蒙面枪侣全国争霸赛即将举行,不是官方赛事,但冠军奖金却达到了百万以上。
比赛形式很新颖,全场一百人,不限男女,随机分发100个面具。
面具采用两两配对,拿到一组面具的两人进行组队,无关身份无论水准。
郁江澜迟疑了一下,点上预约,参与抢名额。
一股悲怆油然而生,郁江澜忽然觉得心口堵得难受,随手抓过杯酒,一仰头,喉结利落地滚动两下,喝了个净光。
众人拍手起哄:
“我去,澜神nb啊!”
“好酒量好酒量!”
“澜哥!”凌季北心疼地叫了一声,眼见着他一杯见底又拿起一杯新的,赶紧上前劝阻:“这可是tomorrow!不能这么个喝法!”
“卧槽澜哥!”
大家这才意识到不对,一起上手去拉,酒杯抢到手里,已经空了。
一连两杯的烈酒下肚,像是一片火,燎在胃里。
郁江澜轻轻抚去凌季北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起身又拿起一杯,径自往后退了退,做出要走的架势:“对不起,又扫兴了,我自罚三杯。”
他说完,一饮而尽,转身走了。
凌季北果断地追了出去。
郁江澜出了酒吧没走多远,脚底下已经开始有些虚晃,他不肯回客栈,沿着古巷的石板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凌季北从身后追上他,拉起他的手就往肩上揽:“澜哥,你醉了…”
后者有点迟钝地偏过头来看他,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忽然笑了。
“我没醉。”
他说着挣开凌季北搀扶的手,可往前没走两步就滑坐在地,腰椎连着坐骨神经骤然升腾起一阵剧痛。
呃嗯。
郁江澜闷哼一声,手硌在路边的石子上。
“澜哥!”凌季北赶紧蹲下来,看着他醉眼朦胧地冲着自己笑,心却是凉到了底。
他将郁江澜扶起,然后翻开他的手掌,看着上面被石子何割破皮的伤口,心里细碎地疼:“澜哥我们回去好不好,你真喝多了。”
“我没喝多。”郁江澜苍白地辩驳着,有些僵硬地反抓住凌季北的手,莫名其妙地十指相扣,扯着他往前走:“我要买东西。”
凌季北的心脏怦然一动,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看着他紧紧扣着自己的五指,失了魂似地轻飘飘地跟在他身后。
有一瞬他觉得,无论他要带自己去哪里,都愿意。
最终,郁江澜在一家超市前停了下来,然后走进去。
一进门他就开始环顾四周,跌跌撞撞地在零食专区徘徊,视线在货架上缓缓地移动。
“你要吃什么?你跟我说,我给你拿。”凌季北搀扶着他半边身子,不敢放开一分,感觉只要自己一松手,他随时都有可能栽倒在地。
郁江澜摇头不说话,眼睛依旧在认真地寻找,眸光忽然一亮,然后伸出手从货架上拿起一包糖,棕色的包装纸。
凌季北微顿,是他最爱吃的话梅糖。
他心跳得飞快,不知名的情愫在心底泛滥开来,就那样怔怔地看着郁江澜踉跄着走到柜台结账,然后将那包糖塞到自己怀里。
“给你。”
凌季北低头凝视,喉咙滚烫:“澜哥…”
“你知道吗,”郁江澜一只手撑在他肩膀上,明显有点腿软,身子打晃,他一边笑一边说:“我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过现剥的鸡蛋了…”
“啊?”凌季北一时没反应过来。
郁江澜离他很近,说话时酒气带着热流暧昧地喷涌在他的颈窝间,梦呓般的低喃,就像是月光下的潮水,一波波漫上心头。
他明显有些神志不清,拿着糖一个劲儿地塞,却怎么也不肯松手,笑得酣畅淋漓:“谢谢,谢谢你,凌季北,我谢谢你啊…”
“呃…不…不用…”凌季北也有些语无伦次,眼见着后者身子忽地一坠,“澜哥!”
他双手沿着他的腰侧往上,迎面架住他的身子,往起拖:“你没事吧澜哥!”
郁江澜脚下无力,腰也是痛得发麻,晕乎乎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样的姿势。
后来,朱子健和凌波等人也赶到了,几个人一起将郁江澜带回了客栈,一路上,他伏在凌季北的背上,在他耳边说了无数遍的谢谢。
就像是上瘾一样,直到回到客栈房间被凌季北放到床上,郁江澜嘴里仍在含含糊糊地念叨着:“谢谢凌季北,哈哈,凌季北谢谢。”
凌季北擦了把汗,看着他这样,被逗笑了:“谢我什么,又背你一回吗?”
郁江澜反射弧很长,微滞的目光掠过一丝茫然,好像在努力理解着他的话,许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谢谢你,对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