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江澜不常将姿态放这么低，语气里带着分明的小心翼翼，听见沈茂杰在电话那边冷笑一声，“那你自己送过来吧。”他撂下一句话，直接挂断。
郁江澜握着手机的五指微微收紧，盯着那收拾了一半的行李，呆愣了好一会儿。
胸口忽如其来的一阵窒闷，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不是第一次迁就沈茂杰，却是第一次这么难过。
难过到前胸后背发冷，指尖发颤。
也许是在医院独自一人待久了，他挺想家的，想和外婆说说话，想吃舅妈做的老式红烧肉…
在这个家里逆来顺受惯了，他已经能够做到面对任何事情都波澜不惊，不去计较也不去生气。他想，他只要做到无愧于心就好了。
所以，当他有了难过这种情绪之后，最先检讨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怪自己不够豁达，才会被琐碎的事情所累。
郁江澜缓了半天，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还是无法完全释怀。
自己竟然连家都回不去了。
他给舅妈发微信：舅妈，我五一队里有安排，不回了。
然后，既没有收拾凌乱的宿舍，也没有整理箱子，就任由东西零零碎碎地散落在箱里箱外。
他午饭没吃，去床上睡了一觉，醒来后已经下午四点了，简单地洗了把脸，披上队服走向训练室。
训练室里，白诺、老猪几人正在四排培养团战默契，个个面色凝重。
六月底有个世界级的邀请赛要打，郁江澜不能上场，替补他的是DLK二队的队长兼狙击位——顾枫。
顾枫是顶着极大的压力补上来的，或者说是顶着被怒骂的风险，因为他替补的不是别人，是有人形外挂之称的Wave。在绝地求生的战场上，谁能替得了澜神呢？
几人又打完一把，齐刷刷地摘下耳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毫无默契可言。
顾枫的意识完全跟不上一队激进的打法，操作没细节，又频频失误，更别说指挥了。指挥本就需要自信，也是团队之脑，顾枫被杀得头都抬不起来，也没人指望他能担此重任。
井柏言是断后位，本来是要单独挂后，但总是被顾枫影响，拖了不少节奏。
“顾枫！”他一推键盘，有点恼火，“你看不清局势吗？没听见让你换□□压上吗？你只是替补我们队长，真把自己当Wave了？还带双狙进决赛圈？”
顾枫眼睛盯着屏幕，不吭声，脸涨的通红。
他在二队是众星捧月，被寄予厚望，也有人说过他是小Wave。他不是不听指挥，也并没有这么菜，他只是年少轻狂，太想在几个前辈面前证明自己了，谁知道越想表现就越拉胯。
郁江澜就是在这尴尬的时候进来的，感觉屋里的气氛怪怪的，也没多问，径直来到自己的机位。
“卧槽澜哥！你这脸色！”白诺机位紧挨着郁江澜，看得也最为直观，“刚睡醒啊？”
“队长你不是今天下午的飞机回老家吗？这都几点了！”朱子健抬手看了下表，“睡过了？”
郁江澜打开电脑，娴熟地登录steam账号，打开绝地求生，随口应声，“嗯，不回了。”
井柏言难以置信地长大了嘴，“啊？真睡过了啊队长！？你倒是让我们叫你啊，这扯不扯。”
白诺静静地瞥了一眼郁江澜有些阴郁的脸色，当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想来是沈家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那你五一呢，也不回去了？”白诺压低声问他。
郁江澜点下头。
“什么？队长你五一也不回家啊？”朱子健耳朵好使，听了立刻扯着大嗓门，哈哈一笑，“那我去云南有伴了啊！”
“云南我也不想去。”郁江澜说着进到游戏页面，邀请了顾枫，然后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顾枫，来。”
听见澜神叫自己名字，顾枫一个激灵，这才看见屏幕上Wave发来的组队邀请，他惊得手抖，点了几下才加入了队伍。
“我去，队长亲自教学啊，太偏心了吧！”朱子健调侃着，继续接起刚刚的话茬，“你不想去云南也不行啊，五一俱乐部施工，全员清空，不然你以为范杰他们有这么大方？”
郁江澜微顿，没有在地图上标点，而是直接点了跟随。
“白诺和柏言都回家，队长你去呗，不然我自己也没意思。”朱子健说这话绕到郁江澜身后，手撑着他的电竞椅晃了又晃，一边观看操作一边猛男撒娇。
井柏言看着他那两百斤的大坨在那哼哼唧唧，笑道，“老猪！你特么轻点，队长那腰刚出院，经不起你这…”
他话说到一半，见郁江澜冷冰冰地抬眼看过来，这才注意到有顾枫这个外人在，赶紧住了口。
郁江澜收回视线，看着顾枫从跳伞到落地，然后从电脑旁边拿过记事的本子，草草地记录了一笔他细节上的失误。
也许是因为和郁江澜双排，顾枫一改二队前期避战的打法，直接落P城。他运气不错，落地就是M4，隔着窗眼疾手快地击倒了马路对面房区的一个敌人，眼见着那人的队友跑进去。
顾枫刚要翻窗过去补人，就听见郁江澜开麦，“别动。”
为什么？
他不明所以，刚要发问，就看见手持Uzi的Wave从另一边朝着那房子跑过去。他以为郁江澜是要给自己演示这波双杀，好胜心忽然就起了，心想着这也未免太小瞧他了。
所以他假装没听见，翻窗下楼，准备穿过马路。
井柏言、朱子健和白诺一左一右一后的，将郁江澜的机位围住，看着他不急不缓地绕房子，听着声音辨位，然后忽然冲了上去。在进房子的瞬间换上98k，咔嚓上膛，隔着一楼窗户对着顾枫身后就是一枪。
砰—砰—
两声98k的声音重叠，郁江澜的子弹擦过顾枫身侧，直指他身后准备偷袭的两个敌人，将其中一名突击手爆头击倒，而与此同时，顾枫的三级头也在另外一人的狙下接近报废。
顾枫反应还算是快的，回身之后直接□□扫头，将来不及换枪的狙击手也一并带走，然后看着他和墙角处那个被郁江澜击倒的敌人一并变成盒子，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郁江澜救了他。
“谢…谢谢澜神…”他支支吾吾道。
郁江澜开枪后一秒钟都没有停顿，换了枪果断地冲上二楼，Uzi腰射轻而易举地带走了两人。
“让你别动，为什么不听。”郁江澜一边舔包一边皱眉，语气有点凶，让身后三人都是不约而同地缩了下脖子。
队长要教育小朋友了。
“服从指挥是第一步，”他站在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枫在墙体后打药，沉声说，“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吗，打一枪就换个地方，快速发育，别为了一个人头去冒险，得不偿失。”
“嗯…”顾枫答应着，然后跟上了楼。
郁江澜换了一把AKM，是他最近比较爱用的枪，然后把狙交给顾枫，“不用紧张，打给我看。”
他需要在实战里对顾枫的各方面能力进行评估，然后才能知道怎样最大限度地发挥他在这个团队的优势。
这一局打的很快，顾枫八杀顺利吃鸡。小孩显得很兴奋，毕竟最后一个人头是他收的，不管是不是郁江澜刻意让他，他也隐隐有了一种自己带澜神吃鸡的自豪感。
郁江澜一边打，一边在本子上记录，一局下来可圈可点，大大小小的失误也都记得清清楚楚。虽然吃鸡了，但是他并没有很满意，不知是不是巧合，郁江澜觉得这把的对手都格外的水，完全没有达到自己想要模拟对战的情境标准。
“最近打训练赛了吗。”他问。
“打了。”井柏言回答。
“有BR吗？”
“没，约了好几次了，人家月漠说了，没有你他们不打。”
BR作为联赛场上的“万年老二”，是DLK最大的劲敌，而BR战队的队长月漠，更是无论战略还是技术都不容小觑，是职业上仅次于郁江澜的人气选手。
郁江澜一笑，“没事，我约，让顾枫上我id，”他说着拿起手机，“赛前总是要碰一碰的，今晚行吗？”
几人面面相觑，朱子健最先开口，“队长…别太紧了吧，眼看就五一了，要不节后的吧…”
其他人跟着附议，“是啊澜哥，不急不急，我们四个再磨合磨合。”
顾枫更是别扭地直摆手，“不行不行，我怎么能玩澜神的号，会被骂死的。”
…
郁江澜拿着手机顿了顿，放下了，“行，那再说吧。”
郁江澜难得在训练的事情上妥协，几人都是大喜过望，特别是朱子健，直接从后面圈住他的脖子，“队长～你还没答应人家呢～去不去云南嘛～去嘛去嘛～”
井柏言：卧槽老猪，你能不撒娇吗，我想吐了。
白诺：我也是。
一方面盛情难却，一方面郁江澜也确实没有别的去处，“那就去吧，现在报名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我看群里今天还说呢，今天是最后一天。”
郁江澜点头，打开□□群，一眼看见的就是凌季北花里胡哨冒着流光的对话框：嗯，不去了，回家，我爸妈想我了。
再往下，是沈茂杰如出一辙的附和。
他呼吸轻了轻，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滋味，许久才艾特了一下群主，更改了选择。
然而凌季北却没有看见，他数着日子一直到四月最后一天，故技重施地请了半天病假，打算避开高峰提前回家。
他没收拾什么行李，揣了个身份证和充电器，握着手机就出门了，反正家里什么都有。
没想到直接被杜南堵在了门口，下一秒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塞到他怀里。
“卧槽！什么东西啊！”
他嗷一嗓子，低头一看，是只小奶猫。
“你不是要猫吗！我小姨正好来看我，给你带过来的，说特意给你挑了个最漂亮的。”杜南笑呵呵的，一边说一边伸手挠着小猫的下巴，“你看，漂亮不？”
“我！你！”凌季北一脸便秘的表情，看着怀里的小猫咪，抱不想抱，又不忍松手，“你倒是给我点准备啊！我这…阿嚏！阿嚏！”
这过敏症状也太特么快了。
他打了几个喷嚏，很快就开始流眼泪。
杜南没看出他的异常，把猫塞给他，生怕他退货似的，一溜烟跑了。
凌季北关上门，赶紧放下小猫，谁料到这猫粘人得很，又似乎格外喜欢他，一个劲地往他身上扑，蹭个没完。
猫毛满天飞，凌季北一边打喷嚏一边揉眼睛，没过一会开始起疹子，从两个胳膊再到脖子和脸，瞬间浮起一片扁平的红疙瘩。好像是荨麻疹，越抓越多，火辣辣的痒得他有点受不了。
他翻出口罩，又找了个鸭舌帽戴上，直接跑下楼准备去医院。
一路上暗暗咒骂，他跟黑鲨请假说自己吃海鲜过敏了，嗯，他没撒谎，还真过敏了。
报应啊报应！
他感觉自己口罩下面的脸肿得像猪头，脚步不由得加快，想着千万不要遇上什么熟人。
出正门时，因为帽檐压得太低看不清路，直接迎面撞了个人，还把那人手里的东西撞了一地。
妈的！
凌季北快被烦死了，有些焦躁地道歉，毫无诚意，“对不起喽！”
他说着蹲下身捡掉落的东西，是一些茶叶和中药药包，心想着是谁这么养生，忽然听见头顶一道冷冽的男声，“凌季北？”
凌季北捡东西的动作一滞，突遭雷劈的感觉。
郁江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