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知然登上甲板,迎面撞见了陈醒。
“来啦?”陈醒正接待宾客,看到他连忙快步过来,“在澈呢,没跟你?一起吗?”
郁知然说:“他在下面遇到朋友了,说等会儿就来。”
“……朋友。”陈醒思索道,“哦,应该是江家小少爷吧,他一直跟在澈走得挺近的。”
郁知然不知道江家小少爷是谁,便没放在心上。
“你?能带我去我房间吗?”郁知然四处看了看,低声,“这里人多,我不喜欢。”
“可以是可以。”陈醒说,“但我老同学等你?好久了。”
郁知然心头一跳。
陈醒接着说:“郁知然,我真是个狼灭。从我弟到老莫,再到我老同学,我这一圈全被你?‘祸害’了。”
“……”郁知然沉默,“阿醒,我……”
“阿醒?”低沉好听的男声从郁知然耳畔传来。
郁知然蓦然回头。
“你?叫他阿醒?”祝黎嗓音微微沙哑,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们关系很好?”
“咳,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我不是让你?在那边等着吗?”陈醒声音放敞亮,从侍者托盘中拿出两杯香槟,转头递给?了郁知然一杯,“我都说了我们认识了,你?还不信。你?俩就我不用多介绍了吧?其实你?给?祝黎发短信时我刚好在他身边。”
郁知然心说怪不得祝黎说他骗人,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翻车了。
游轮出航了,海风咸咸的,天有些阴沉。
郁知然接下陈醒递来的香槟,碰祝黎的杯子:“没跟你?说过我和?阿醒关系好吗?”
祝黎捏着高脚杯,红酒一饮而尽:“没有。”
“那是我忘讲了。”郁知然说。
“不。”祝黎狭长眸光深处藏伏着的是琢磨不透的晦涩,“然然什么也没和我讲过。”
叮咚。
手?机传来新讯息。
“抱歉。”郁知然逃一般地躲开祝黎的审视,掏出手机,是陈在澈发?来的视频。
视频是偷录某个片场,郁知然万分?眼熟,而且还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陈在澈的消息很快弹出来:“哥,粉衣服的是你吗?”
“没关系,我想听你亲口回答。”
“嘶。”郁知然倒吸一口凉气。
视频拍得模糊,但视频角落,粉西服拽黑衣服领口吻过去的动作清晰可见,郁知然不知道小狼狗哪来的这视频,后脖颈一缩。
后身随着脖颈动作一仰。
祝黎下意识拉住他,但在祝黎之前,他的后背先?撞入没有几分?暖意的胸膛,那人扶住他的脖颈,语气颇有强硬:
“哥不是答应要回房间等我吗?”
郁知然打了个激灵儿。
陈在澈的声音不同以往的干净清爽,没有夹杂对他的撒娇爱慕之意,反倒带着一抹戾气。
郁知然蓦地想起陈在澈笔记本上的内容。
“在澈,你?也来啦?”陈醒拿了杯果酒,他们旁边的托盘上只剩这杯,“这是你最喜欢的,都给你?留着呢。”
陈在澈没接下,转眼看向郁知然:“这是哥给我留的吗?”
陈醒接话:“当然是大哥留的呀,知然怎么知道你?的喜好。”
“也是,哥怎么会知道我的喜好。”陈在澈轻笑,浅色的眸瞳无害地眨眨,“我不怪哥,只是有很多事情想问,哥能不能到我房间来?”
祝黎眸光沉了下去:“什么事要到房间谈。”
“是一件只能到房间里谈的事,”陈在澈看向郁知然,“哥不是怕我冲动做傻事吗?现在得好好看着我才行。”
祝黎皱眉:“他不是你的监护人。”
“监护人?我就不能和哥有其它关系吗?”陈在澈抬眸,抿唇笑,“祝叔叔,哥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但你?不要利用这点亲近他,我敬你是长辈,请你好自为之。”
祝黎长眸眯起:“你?似乎清楚这种问题只有先?来后到。”是讽陈在澈目无长辈。
陈在澈笑:“那是自然。”
“那我不怪你阅历尚浅。”祝黎语气缓缓。
陈在澈浅色眸眼中划过危险的光:“你?……”
场面千钧一发?,陈醒悄声问郁知然:“喂,怎么回事儿啊。”
郁知然头摇成拨浪鼓。
不知道陈在澈怎么知道那天摄影棚的事,眼下最需要安抚的也是陈在澈。但他真跟陈在澈去房间里聊天,祝黎上次受了蓝哲的刺激,这次又不知道要伤心多久。
海王也是很难办的。
头脑风暴之际,郁知然想到妙招,他故意放大声音:“小澈和?祝总有很多话要说,阿醒,我看你?船上缺红酒啊,我去让侍者再拿些来吧。”
陈醒的眼睛一瞬瞪得跟铜铃一样。
郁知然疯狂使眼色,低声:“帮兄弟一回。”
“我都帮你?多少次了。”陈醒压低嗓音,“你?要知道在澈是我弟,祝黎又是我老同学……”
“我知道。”郁知然声音急促,“所以你是要放任他俩继续这样的吗?你?听我说,只要我走,他们就不会针锋相对了。还有陈在澈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要他冲动起来的话……”
陈醒打断他,知道怎么做了。
陈醒目送郁知然远去,眸光抬起,却见陈在澈和?祝黎都盯着他,视线毛骨悚然的,吹来的海风也冷了几分?。
“你?们怎么这么看我……”
“然然去哪儿。”
“哥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我要跟着他。”
异口同声的两阵声音,陈醒心里一抖,正欲启唇说话,忽然视野一黑,什么也看不清了。
耳边响起几阵尖叫。
他迅速环顾四周,像是有巨大的幕布蒙住了他和?游轮,迎面的海风也有锋锐之感?。
“发?生了什么,游轮停电了?”陈醒一敛嬉皮之意,声音严肃,“今天管控室的不是老王吗?”老王是在陈家做事多年的老船员,照理不会出这等差错。
“我去管控室看看。”陈在澈接话,沉着冷静,不失陈家少爷上好的心理素质,“可能是王叔睡糊涂了。”
“你?在这待着。”陈醒拉住陈在澈,“宾客需要陈家人安抚,你?让他们不要慌。祝黎,麻烦你帮下我弟弟。”
陈醒话音刚落,强烈的阵风扑来,船体突然大幅度横摇,海腥味呛得人直咳嗽。陈醒脚底一滑,差点没载下去。
黑暗吞噬了所有,除了摇摆未定的波涛。
“是海难!”陈醒心惊肉跳,顾不上多想,“快!在澈和?管家疏导宾客撤离甲板,我去找船长!”
祝黎应下:“我帮你去管控室看看。”
“谢谢!”陈醒转头轻拉住一位年迈长者的胳膊,“郭老您慢点儿,我让侍者扶您回房间。”
陈醒和?祝黎离开,陈在澈一丝不苟地完成了陈醒吩咐的任务。
只是他额头上青筋渐暴起,脸色惨白。
目送最后一人离开甲板,陈在澈心底慌乱冲破了嗓子眼,冲身侧的管家:“看见知然了吗?”
管家摇头。
陈在澈心头一梗。
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很虚,瓢泼大雨倾盆而降,他感?觉他天塌了。
*
二十分?钟前,郁知然离开修罗场到处逛了逛,忽然想起抑制剂快失效了,走得急,不小心撞到一位没了发?顶的中年男人。
身体没出任何反应。
郁知然不禁想起那日他在程右和陈在澈面前抑制剂失效的事,那时他就觉得他身体分?人敏感,看来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郁知然快步走回房间,拿出一针试剂打在自己身上。
身体还会分?人敏感……这也太奇怪了。
他掰掰手?指都知道他的敏感对象:小狼狗,小哭包,小祖宗,还有个老狐狸。
想到这,郁知然看了眼手机。
自从那日高尔夫球场见面后,莫皑就再也没联系过他了。
他清楚这是老狐狸的欲擒故纵,但这么久没联系不符合老狐狸的处事原则,他犹豫了会儿,试探地给韩鸣发?了个消息,问最近莫先生怎么样。
韩鸣几乎是秒回:“莫先生说他是最近太忙才没联系你,让你不要伤心。”
郁知然:“……”
在房间内悠然自得了会儿,差不多到时间该回去了。
郁知然叹了口气,刚站起,房间的灯灭了。
尖叫声不断,走廊也黑漆漆一片。
看样子是停电了。
这个想法刚成型不久,船体猛一阵摇摆,郁知然重心不稳,下意识抓住门把手?,却不小心把?自己锁在里面,压了几下也没打开。
郁知然疯狂地拍门,压门把,可他的声音吞没在接连不断的惊叫声中,没有任何人察觉。
额角冷汗密布,郁知然汗毛倒立,身体发?凉发?虚,他听到自己像鱼缺水的大口大口喘气声,想要逃离这没有光的鬼地方,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不能动弹。
他狼狈地蜷缩在门口,身子靠着门板无力地下滑,四周已然被黑暗吞噬,他攥紧抽搐的双拳,无比警惕地望着黑暗,生怕突然冒出来黑手?把?他拖入其中。
郁知然不怕黑暗,也不怕独处。怕的是被锁在空无一人的没有光的房间。
郁知然幼年丧母,父亲娶了个伶俐女人做继母,但好景不长,父亲意外去世,继母继承家产后傍上了大款。
郁知然的童年是在继父继母的阴影下度过的。
他们对折磨二字有本能的热衷。郁知然小学时便饱受虐待,上中学后,他们以练胆的名头,经常把郁知然锁在地下室。那个地下室有一扇窗,平常用黑布蒙着,只有当继父带来的哥哥来了兴致才会打开。
恐怖的音乐配上惊悚的女鬼画像,偶尔还会丢进来几只蟑螂和?虫子。郁知然精神压力崩溃,隔年就申请在学校住宿。
最后,在老师的帮助下,恶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这段经历于他来说却是毁灭性的。从那以后他胆小怕事,不信任人与人之间有真正的情感?,久而久之朋友离他远去,没有人再敢靠近他。
直到高学年转来一位前辈,他的命运由此改变。
有天星期日,他避开人群躲在学校小树林里温习功课,巧遇了偷闲的前辈。那人像猫一样慵懒地躺在草坪上,打量着他。
“你?可有心事?”
郁知然没想过,这就是他和?前辈命运交织的开始。
他和?前辈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会更喜欢前辈一点,一个学期后,前辈带他走出了过往,也彻底在他人生中消失了。
前辈死了。
那一瞬,郁知然由衷地怀疑继母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是扫把星,谁与他亲近都没好下场,所以活该被关在黑屋子里。
前辈死后,他内心渴望成为前辈那种带他人走出人生低谷的人,潜意识又恐惧与他人的情感?交缠,导致再也没有喜欢过其他人。
他心底一直对前辈充满愧疚。
一如此刻,他因?自己手?滑被关在漆黑的房间,恐惧麻木掉了他的神经,嘴唇灰白僵硬,喃喃着什么,自己又听不清。
他的意识逐步流失,再也抓不住什么思绪,四肢像酱泥般瘫在地上,没有力气抹掉脸上的泪痕。
眼前一黑,郁知然晕了过去。
几乎同时,游轮应急电气闸开启,就在郁知然昏倒的不远处,一簇微小的光芒灵动跳跃,竭力驱散黑暗的冰冷。
然后郁知然房间的门铃也响了,拉开门的是面容英俊且身材高挑的男人,灰蓝色的眸瞳静静地凝着郁知然倒下的身躯,平静无波的视线深处隐匿着些许难过。
“你?这样,让我如何生得起气。”
男人俯身轻轻抱住郁知然的身子,清冷的嗓音也柔化了几度,附在他的耳边:“别怕。”
郁知然下意识往男人怀里蹭蹭,无意识地动了动唇:“前辈……”
男人唇角牵起不易察觉的弧度,拥着郁知然身子的臂膀又加了几分?力气,爱怜地吻在郁知然的额头,微微闪烁的淡金色光芒溺在眸眼中,像是穿梭了无数星尘才抵达于此,静静流淌,一眼万年。
“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