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一向自尊心强,被季兰英这么一呛,自然就不想走了,只一屁股又坐了下来,捣鼓起刚才丢下的那几片芦苇叶。
白素也坐了下来,她拿起两片芦苇叶,卷成一个圆锥型,再往里面放上掺着红豆的糯米,等糯米快要填满圆锥的时候,放上事先准备好的红枣,再用糯米填满,盖上芦苇叶封口。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长久没有包过粽子手生的原因,白素的动作很慢,等她用绳子把粽子牢牢扎紧的时候,看见李慧也已经像模像样的填起了糯米。
季兰英看见李慧也包起了粽子,还有几分惊讶,没想到千金小姐还真动了起来。
他们里头正包得热火朝天,忽然有人跑进来道:“这个欧阳天,可真小气,昨晚问他集资肉票,他说他穷的揭不开锅了,今天倒好,转头就买了一辆新自行车,手里还提着一刀肉呢!”
不用说,这一刀肉肯定是送去张慧芳家的。
“你们还不知道吧,今年工农兵大学的推荐表已经下来了,别的大队已经有人拿到手了,就咱大队,目前还没有动静。”说话的是一个名叫潘月琴的女知青,她和刘政他们是同一批知青,在这里也有两年了,她纵然知道自己是拿不到名额的,但心里总归是不平衡的,只冲着季兰英道:“像我们这种,拿不到推荐也就算了,可刘政是咱大队的知青代表,又是团支书,再这里苦熬了两年,也连个推荐也捞不着,可真是憋屈。”
季兰英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本来都已经够憋屈了,还要被人拎出来挑拨离间,就更憋屈了。
季兰英手里的动作一停,正要发飙呢,却听白素道:“上头不是有风声,马上要恢复高考了吗?到时候还不知道这工农兵大学的文凭还算不算数呢?毕竟都是推荐上去的,也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我看还不如自己考的好。”
“……”这话一说,大家伙也都安静了几分。
其实……大家这么关心这个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无非就是想要离开这里。这里纵然是好山好水好风光的地方,一旦待的时间长了,看腻了,也就变成了穷山恶水。
所以,除了这个机会,没有人知道还有什么机会可以离开这里。
季兰英又被鼓起了士气,只点头道:“素素说的对,就算要上大学,咱也要凭真本事,我已经和刘政商量好了,我们一起复习,到时候只要高考一恢复,我们就报名参加,争取一起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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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中午吃过了午饭,揣着面料往邻村去。
路程说远不远,但要是走大路的话,也得走个把小时,如果抄近路,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但要翻过一个山头。
好在这里的山头平常也有人走动,并没有什么毒蛇猛兽。
夏天已经到了,山里蚊虫成群,白素穿上了长袖长裤,戴上了帽子,又给自己洒了几滴花露水,全副武装之后,终于从宿舍出发了。
外面阳光明媚,空气中都带着丝丝的馨香;山林里到处都是悦耳的鸟鸣声,微风拂面、鸟语花香。触觉、嗅觉、听觉都好像变的格外灵敏。
白素时而闭上眼睛用力的呼吸,时而睁开眼睛极目远眺,感受着这个年轻的身体所带给自己的惊喜。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那么一天,所有的感觉都变的麻木,她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苟活在这个世间。
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心情愉快到哼起了小曲,白素的脚步越发就走了轻快了起来。
等她的声音、她的脚步、她的身影都离开了之后,许建安才从山路边的一株古树后走出来。
如果说从前他看见的白素是优雅的、静谧的,独自开放的幽兰,那么……今天他所见到的白素,则是路边盛放的白玫瑰,不再高高在上,而是……亲近到他可以闻到她的馨香。
并不是玫瑰的香气,是直沁心脾的花露水的味道。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也会有这样欢快的神情和雀跃的脚步,那种灵动,像极了他刚刚从山林摘下的野樱桃,娇艳欲滴,鲜嫩到可以掐出水来。
然而从这里经过的白素却一无所知,在翻过了一个山头之后,她终于来到了春塘大队。
时间久远,她已经不认识去李知青家的路了,但一说找有缝纫机的那户人家,就有人热心的指给她看了。
一排五间的大堂屋,在一众屋残瓦旧的破民房中,显得独树一帜。
“大娘您好,我找李秀娥。”白素走到那户人家门口,看见几个年长的婆婆辈的人正聚在屋檐下纳鞋底,几个人听见她说话,只一抬头,纷纷就往白素这边看过来。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就听见有人“哎呀”喊了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同身边另外几个婆子道:“这咋说曹操曹操还到了呢!”她说着,只朝着白素咧嘴一笑,问道:“闺女,你还记不记得我?”
白素先时只觉得这大妈瞧着很面善,见她这么喊她,一下子就记了起来,这是她上回在供销社满肉时候遇上的那位大娘。白素只笑着道:“大娘,原来是你呀!”她又瞧瞧这房子,有些不确定道:“请问,这是李秀娥同志家吗?”
“可不是,这就是秀娥家,这是她婆婆。”站在旁边的另一个大妈笑着道。
张桂香刚才正和她们说起白素来,说她在公社遇上个城里来的知青,长的怎么好看怎么好看,那知青还一眼就瞧上了她家卫民,她就想着,派人打听一下是哪个大队的知青,到时候等卫民高中毕业,就敲锣打鼓的提亲去呢!
谁知道正说着,正主就来了,倒是让张桂香一时有些脸热,只急忙冲着屋子里喊道:“秀娥,有人找你!”
白素被那几个婆子盯着看了半天,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只略略的低下头,她今天穿了一件白底黄绿碎花的的确良衬衫,越发衬着皮肤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嫩。
好在这时候,李秀娥从房里探出了脑袋说道:“是柳溪大队过来借缝纫机的吗?”
“是。”白素急忙就回了一句,背着手提袋往那边房里去。
等她进了房间,屋檐下就又热闹了起来,几个婆子一脸八卦的朝着张桂香笑道:“好看好看,赶紧给你家老二定下。”
张桂香一脸得意,想起那天白素看着刘卫民那放光的眼神,就觉得这门亲事是迟早的事情了。不是她吹嘘,就他们家卫民的条件,十乡八里的,能有几个闺女不想嫁的?。
“你要做什么?”等白素进了房间,李秀娥才开口问道。
白素稍稍的看了一眼,见一旁的衣架上挂着好几件已经完工的衬衫,靠窗的一面铺着一块宽木板,上面还放着几块没有裁剪的面料。
现在国家不让开店经营,但衣服总要穿的,因此李秀娥偷偷的在家帮人做衣裳,收人家一个人工钱。
白素注意到李秀娥突起的小腹,想起前世她第一次来她这里做衣服的时候,她的孩子已经半岁多了。
“我想做两件衬衫。”白素只开口道:“尺寸都有,我已经裁剪好了。”
“你还会裁剪衣裳啊。”李秀娥扫了白素一眼,一时倒是有点没想到。像她们这种知青,大多数是什么都不会的,她之所以会做衣裳,是因为原来家里在城里就是开裁缝店的,后来缝纫机被没收掉之后,家里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但她的父亲还是把这门手艺教给了她。
“稍微会一点点。”白素把裁剪好的面料拿出来,先用一块布头走了几针,调了一下线的松紧,这才开始踩起了缝纫机,开始做起衣裳来。
李秀娥就在一旁的木板上摊开了料子,在那边用粉片划了印子,打算裁剪衣裳。
她一边裁一边跟白素闲聊道:“来柳溪多久了?”
“才来不到一个月。”白素低着头很认真的走线,她已经有好些年没踩这缝纫机了,这熟悉的滚轮转动的声音,越发让她沉浸其中,有一种平和又宁静的感觉。
“那你可有的待了。”李秀娥蹙了蹙眉心,大着肚子弯腰不容易,她直起身子,捶了捶酸胀的后腰,叹息道:“我都来这里五年了……”她好像还有话要说,却最终没有说下去。
一条线踩到了底,白素这才抬起头来,看见李秀娥望向窗外发呆的眼神,好像窗外有着广阔的天地,而她却被禁锢在了这一扇窗里,过了很久,李秀娥才收回了视线,她的手搭在自己突起的小腹上,低下头喃喃道:“也许……这辈子都不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