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扣——
有?敲响了破庙??门,极富有节奏。段清云从血泊中站起身来，对着空气无声说了句“进来”。
他明明连声音都没有发出，门外???却好似什么都懂,将大门轻轻推开,显露出陶栗那张面无表情??脸。
这是?段清云与他约定??暗号,除非两短一长,其?他?都不被允许进入。然而，陶栗在看?到段清云真身??刹那,眼中好像挣扎了一秒,紧接着再次堕入黑暗。
他就像是?彻底沦陷为了傀儡，只能?任由?对方操控，身形稳定之后,陶栗机械似??垂头，低声道：“主??。”
“东西呢？”
陶栗顺从应答：“没有找到。”
因为对方是?自己???有物,段清云并?不怀疑陶栗言论??真实性,只是?反复咀嚼这几个字,面上看?不出喜怒。但陶栗只觉得全身被冰雪冻住，从骨髓上升??寒意迅速包裹全身,来自对方??威慑没有实体，却令?更加痛苦。
段清云看?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表情,自顾自嘟囔着席地而坐。放在往日?里，他是?绝不肯就这么坐在草席之上??，不仅觉得污浊衣袍，也不符合自己??身份。
也不知是?不是?差点丧命??缘故,他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就没那么看?重了。唯有禁书，是?他剩下??为数不多??期冀。
段清云沉默片刻，突然抬眼看??,陶栗脸上未曾消散??惊慌就灌入他??眼里。少年面色惨白，只能?依靠狠掐自己站稳，这副强装镇定??模样，倒是?有几分记忆中那???影子。
“可惜了，你一点都不像他。”他突然出声，让陶栗微微一怔。
可对方说完之后就收回视线，针扎般地痛感消失不见，让陶栗终于?能?够成功呼吸。
段清云好像并?没有面前??少年当作?，只是?一直自言自语着：“无上晴都没有??话，会藏在哪里呢？”
这几乎让他思绪混乱，根本无法分清楚现实与梦魇。事到如今，连段清云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究竟要亡命天涯还是?其?他。
段清云仰躺在草席之上，看?着头顶高悬??房梁，破庙内只剩下寂静。
陶栗也不说话，不论是?被控制还是?自发，他都尽力把自己??存在感降低到极致，直到现在，他都不太能?接受自己??身份，接受作为傀儡??事实。
他又怎么可能?接受，十多年辛勤练功，并?且尚未及冠就成功拜入无上晴，这是?多少?梦寐以求??荣誉。可现在有?告诉陶栗，他这短暂一生中?走??每一步，都是?早已被?规划好??。
但他无力反抗，毕竟作为一个傀儡，也只能?为主???用。对着段清云那张脸，陶栗只能?拼尽全力压抑自己——他实在没办法向着对方第二次叫出主??。
那不仅仅是?背叛正道，更是?背叛?格。
好在段清云没有在意这点小插曲，他与周嬴??暴虐不同，哪怕结果不合自己心意，也懒得牵连下属或仇敌，因此，陶栗现如今尚且好生站立原地。
破庙内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静得陶栗都快怀疑段清云睡着，良久，只见青年缓缓抬起手掌，他??掌心随即燃起一团黑色火焰，是?陶栗熟悉??魔气。
其?实他原本是?不熟悉??，可惜连日?来他被这东西“折磨”太久，现在仅仅只是?用肉眼看?，也生出些许无端??恐惧。
段清云只是?注视着手中黑色，陷入自己??思绪之中，与陶栗相反，他好似对这个被天下?诟病??东西并?不害怕，毕竟它?曾经救了自己一命。
就在陶栗摸不着头脑??时候，忽而见段清云掐灭了魔息，霎时狠狠闭紧眼眸。他绝对没有错过，对方闭眼前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和?悔意。
悔意？
陶栗只觉得更加糊涂了，这种感情怎可能?出现在段清云身上。
换句话说，这家伙才?是?真正??十恶不赦，与被揭开十方狱魔头身份??大师兄相比，甚至是?段清云??手段更加残忍。
他掩去眼眸中多余??动作情绪，陶栗知道，自他被迫从无上晴逃跑??那一刻起，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仙君和?大师兄应该也不会接受这样??自己。
莫名地，陶栗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个笑话，明明是?段清云??傀儡，却终日?醉心于?修炼正道。
“你叫什么名字？”段清云突然开了口，他好像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冷静，连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只短短几个字就喘了口气。
陶栗将头低垂，面上卑微，语气却是?不卑不亢：“我名陶栗。”
言罢，他也不敢抬头去瞧段清云??表情。只是?空气安静得太久，陶栗忍不住稍稍仰起头来，想要知道对方??态度。
然而，原本在他面前表现得极为镇定??段清云却闭上了眼睛，呼吸微弱，脸色好像短时间内就融于?微红。他将全身都蜷缩起来，想要以此获取温热。
陶栗突然发现，这个在?有?面前都表现得十分狂妄??青年男子，竟然也会发热。他毕竟被慎楼费去了全部??修为。仅凭借微末??魔气，根本不可能?治疗成功。
直到刚才?，其?实都一直在强撑着。
段清云整张脸烧得通红，仔细看?时，他??身体还在轻微颤抖。嘴唇干燥起皮，泛着显而易见??白色。
陶栗非常想一走了之，但若是?他放任段清云不管不顾，保不齐对方就会死在这一场风雪中，日?后对他?有??控制都将消失不见。
不得不说，这个方式对陶栗来说有着十足??诱惑力。
但正如他能?在崇阳峰会上，面朝被天下?奚落??慎楼遥遥相拜，现如今，眼看?段清云面临死亡，陶栗也同样是?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了。
他叹了口气，心知是?自己是?主?动入虎口，却别无他法。陶栗抿唇，从掌心凝聚出灵力，缓缓输送至青年??身体中。
熟悉??暖意袭来，段清云感觉自己被包裹在阳光之中，全身逐渐舒展开来，冻僵??骨头也重新恢复知觉。
他下意识嘤咛一声：“听风……”
陶栗顿了顿，倒是?没停止自己??动作。心说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在段清云毫不留情朝向仙君挥出那一掌??时候，你有没有过丝毫??悔意呢？
段清云伤得很重，一方面是?慎楼下了死手，虽然没有第一时间让?直接丧命，那是?他为数不多??清醒。一方面则是?很可笑??，他好似也与贺听风相同??，患上了难以治愈??心病。
因此到现在，这个疯狂了一百多年??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陶栗没有办法丢下对方不管，尽管他也清楚，依照段清云逆天??生命力，对方很可能?会强逼着自己清醒。醒来过后做??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抽去他??意识，彻底沦为对方??傀儡。
但更多??，陶栗只是?出自本心。他将灵力凝聚了一团厚被褥，搭在段清云??身上。
寒冷终于?被温暖取代，他们一同入睡，第二天也会在相同??时间醒来。
有些时候，段清云会看?着他??脸，叫另一个???名字。
声音其?实不太清晰，陶栗耗费了好几日?才?听明白，对方叫??是?董宜修??名字。那个小师兄??壮举至今还在五洲流传，令?钦佩，但陶栗意外??是?，他原本以为段清云会更在乎仙君??。
怎会从这?口中听到小师兄??名姓？
又过了几日?，段清云身上??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他总算不用终日?屈身在草席之上，靠灵力凝结??被褥过冬。
段清云睁眼??瞬间，下意识朝向身边看?去，陶栗那张脸就映入他??眼帘，最早是?陌生??，但连日?来，就算不想熟悉也不得不熟悉了。
他自嘲一笑，认为自己??想法简直愚不可及：是?啊，怎么可能?呢，董宜修已经死了。
他怎么会把陶栗当成那小子。
段清云舒展了下身体，惊了浅眠??陶栗，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在看?到段清云清明??眼眸??刹那，原地翻身站起。
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就像是?古时等待为主??更衣??小厮。
段清云重新恢复了好气色，他心情还算不错，甚至笑着跟陶栗道谢，倒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陶栗??敌意没有遮掩，虽然他作为傀儡，不能?违背主??命令，但段清云不可能?毫无?觉。他是?个?精，五洲?早有耳闻，毕竟连仙君都能?被其?骗得团团转，足以见得，段清云城府之深。
此刻，青年??背影却有些清瘦，透光??窗幔散着金光，细细铺洒在段清云??身上，使得他整个?仿若镀了一层佛光，让陶栗有那么瞬间??失神。
等到他回过神来，便见段清云向后招了招手，连头也没回，像是?知道他会跟上来似??，嗓音慵懒而无?谓。
“走吧，他在等我。”
这个他，陶栗起初并?不太清楚，直到行程过半，他看?见了无上晴高翘??屋檐，似飞燕，待归期。初雪已经融化成点点水滴，在宫门前淋淋沥沥。
他才?忽而恍然，自己竟然重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