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率先砸落在地,露出那?张贺听风隐隐有所怀疑,却强逼自己不信的容颜。
这十方狱的魔尊,竟然就是他的徒弟。
一时间?,仙君全然忘记自己方才?是否遭受了亵渎,飞身上前?,将慎楼极速下坠的身体?搂在怀里。
师徒二人跌落地面,贺听风那?一掌巧妙得很,又因为羞愤,并?未手下留情。结果?恰好击中了慎楼被他刺中的伤口,伤势叠加,使他口中不断吐出大口鲜血。
饶是如此,他依旧弯着眼?睛,好像并?不痛苦,只是嘴里不断喷涌的鲜血让他无所遁形,只一字一顿道:“师……师尊。”
贺听风瞳孔一缩,眼?神闪烁。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怀中楼抱着的呛血青年,竟然真的是他寻觅已久的徒弟。
看着那?血迹着实碍眼?,他几乎乱了分寸,但不论是伸手去?堵唇上还是胸口,这两个血洞总有一个会渗出鲜血来。
仙魔本就是天差地别,魔修遭遇正道灵力攻击,自然会导致伤势加重。慎楼只觉得全身上下被烈火炙烤,灵力在他体?内四处乱窜,像是想将他全身经脉搅断。
但更为疼痛的,恐怕是胸口那?个大洞,他胸前?剧烈起伏,牵扯到这个用魔气无法自愈的伤口,犹如千刀万剐,硬生生疼到了骨子里。
慎楼眼?眶都红了一圈,却并?非是疼的,而是无话可说。
“阿楼……我、我……”贺听风手足无措,只想着将徒弟抱得再紧些,他那?张向来都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惊慌未定,连双手染满了鲜红的色彩。
“师尊。”他笑,眼?角却滑下泪来,“我错了,您别生我气。”
慎楼抬起手来,似乎想要触碰贺听风的脸,但手抬至中途,他眼?前?就彻底化?为白色,消散在一片白茫茫中,意识彻底陷入昏沉。
随着他手臂垂下的瞬间?,一滴泪掉落在慎楼的眉心,然后放肆地晕染开来,逐渐与血色融为一体?。
*
他仿佛行走在密闭空间?之内,但其中仅有白这一种颜色。胸口的伤口因难以愈合,鲜血仍旧不断从中涌出,任凭怎么捂都止不住。
但又很奇怪的,哪怕慎楼的血流程度已经非常人能够承受,若换了其他人,早已经流血过多身亡。但他除却感觉全身酸软,四肢无力,面上完全没有痛苦之色。
慎楼想,他为非作?歹这么多年,也许是老?天要来带他走了吧。
但下一秒,他的脚步却霎时停下。就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与自己相同模样的男人,不论是神态、面容,还是服饰、妆容,其他人都根本分不出任何差别。
慎楼只需一眼?就认出对方,这就是他的心魔。
任谁看见与自己长相一致的人,心情恐怕都不会太好,哪怕慎楼清楚,对方只不过是个连身体?都不存在的意识产物?。
偏偏那?抹意识还对自己垂涎欲滴,循循善诱:“痛苦吗?自暴自弃吧?你师尊不要你了,看到了吗,他宁愿亲手除掉你这个魔头?,都不肯多看你一眼?。”
慎楼没有接话,反而光明正大地往四周观察。打量半晌,他最终确定,眼?前?应该是他的内心世界,也是心魔生活的地方,这恶心的家伙成日对他观察模仿,现如今很难有人能将他们俩分出差别。
他并?不搭理,可心魔也完全不死心,作?势想要拥抱慎楼。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你的人,我是你的兄弟,就让我来替你报仇,杀了贺听风,杀光天下所有人,不好吗?”心魔近乎狂妄地仰头?大笑,对自己幻想的今后愈发?向往。
慎楼面上并?无波动,只是在听到师尊的名?字时,眼?睫轻轻颤动了下,看上去?已经随之深陷蛊惑,坠入梦中,他状似被引诱了一般,轻声说:“你不过就是想要我的身体?,拿去?便是。”
然而,待他将此话说出口,慎楼的掌心以魔气凝结出一柄黑色长剑。话音落尽的瞬间?,剑锋已经刺进了心魔的胸口。
心魔表情瞬时僵硬,然后仰天.怒吼一声,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连维持身形都十分困难,时而消散,时而凝结,看上去?非常不稳定。
“怎么可能!你为何仍旧清醒!”
慎楼狠狠抽出长剑,魔气消散在他掌心,他看着心魔的身形彻底消失在眼?前?,不由得轻嗤一声:“妄想动他,就凭你也配?”
心魔深受重创,慎楼清楚,今日之后,他应当会沉寂很长一段时间?了。
胸口再度翻涌疼痛,慎楼伸手捂了捂,却并?无任何用处。随着心魔的消失,他的内心世界似乎也产生了极大动荡。
整个空间?开始大幅抖动起来,原本白茫茫一片不断裂开缝隙,然后从半空和四周碎裂开来,彻底化?为灰烬。
……
慎楼是在头?疼欲裂中清醒过来的,入目是他曾生活过几十年的无上晴。
不仅是脑袋,更疼的则是胸口。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胸口被层层白纱所包裹,慎楼几乎不用多想,脑海里就能瞬时联想到,他师尊是如何一圈一圈将其缠绕上去?的。
他捂住胸口,掀被起身,却听门?外一阵嘈杂,似乎是有两人在争论。
“你明明知道了他的魔修身份,这小子现在昏迷不醒,记忆还出了空缺,对你这师尊信任得很,不正是动手的好时机?不明白你还在为他遮掩什么,贺听风,你觉得你现在像什么?”
“像块历经千年,苦苦等待的望夫石。”
贺听风闻言大怒,眉一竖,差点将断玉戳进段清云的身体?:“你胡说八道什么!”
慎楼听得不甚清晰,门?口两人似乎小小地吵了一架,其中夹杂着讨厌的段清云的求饶:“他醒不过来关我何事,反正他失去?了禁渊的记忆,除非神医到场,谁都无法拯救。你清醒一点,我又不是医师,也救不了你郎君啊。”
“诶诶诶听风,别打!我错了我错了。”
贺听风掌风击中段清云的脚侧,激起乱石升空,他冷声威胁:“反正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本君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木门?“吱呀”一声,两人随即抬眼?望去?,却见慎楼已然清醒,满脸懵懂地站立门?口。他自然将方才?的争吵听得一清二楚,只是脑内尚且有些混乱。
先是朝着贺听风俯身,乖乖地唤了一句师尊,又犹豫一瞬,面向段清云,低眉顺眼?:“前?辈。”
这声前?辈听得段清云极为舒心,但他同时也诧异至极,眉头?轻挑,似是想要看看慎楼要搞什么鬼。
见他苏醒,贺听风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化?,原本的横眉冷对尽数被温柔替代,看得段清云啧啧称奇。
他亲眼?见着号称清冷孤傲的仙君,像小孩子般无法压抑欣喜,近乎蹦蹦跳跳地跑到徒弟面前?,完全失去?仙君应有的风范。
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指触上慎楼的发?顶,轻揉了两下,随即滑落至徒弟脸颊,捏住:“感觉如何,可还有什么不适之处?”
慎楼乖巧地任由对方搓揉,鼓着腮帮子轻摇头?,随即眼?神瞥过段清云时,飞快闪过一抹瑟缩,被贺听风恰好捕捉到。
他疑惑地转身,对上同样迷茫的段清云,却听慎楼怯生生开口道。
“师尊,为何徒儿身上会有伤,还有,您和前?辈方才?在谈论些什么?徒儿……徒儿好像听到了郎君唔。”
贺听风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徒弟的嘴,耳根彻底红透,偷偷向段清云飞去?一个眼?刀,然后轻声诱哄:“徒儿,是你听错了,你才?刚醒不久,定是记忆出了岔子,要不师尊再陪你回床上躺躺?”
一边催促着慎楼离开,将手搭在徒弟的肩上,脑袋则微微转向,面对段清云做了个口型:快走。
段清云眼?睁睁地看着师徒二人搂搂抱抱,亲昵地走远,完全没有正常师徒应有的距离感。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实属无奈,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声气。
心说,我可提醒过你了,若是以后你那?好徒弟暴露本性?,可别怪他没提前?相救。
慎楼亦步亦趋,听话地被贺听风扶着躺好,一颗黑色眼?珠浑圆,透着天真无邪,完全看不出半分魔修的影子。
其实他中途清醒过一次,贺听风早在那?时就发?现了徒弟的不对劲,对方的记忆就好像是记忆停留在从前?的无上晴,也对自己堕魔之事一无所知。
他双眼?睁得大大的,看似怯懦实则胆大,若非如此,这家伙不会在禁渊之中直接除掉那?么多人和上古妖兽。
贺听风自然是无条件相信他,于是才?会在得知对方“失忆”的时刻,完全放下对魔修的偏见,也暂不追究慎楼的隐瞒,还要求段清云闭口不谈,势必要将深受重伤的徒弟保护好。
因为必然是他害得慎楼受伤,现如今徒弟失去?记忆,贺听风更是责无旁贷。哪怕时间?只剩下现在,他也要让徒弟无忧无虑,不受世俗纷扰。
他坐在慎楼床边,白发?垂下来,偶尔会扫落在被褥之上,那?双温柔的眼?睛从来没离开过对方,若非慎楼已经过了需要人哄睡的年纪,恐怕他会直接上手帮其拍背。
“睡吧。”他轻声说。
慎楼从被窝中钻出个脑袋,发?丝凌乱,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随即将被子掀开一角,拍了拍身侧的空位,嘴角咧开,灿烂地笑:“师尊陪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