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寒霜重,烟雾如织带穿梭在盛京的清晨。
神武大街上,卖云吞的小贩几年如一日的照旧支楞起小摊。
下了早朝,沈微与江阙并肩从神武门中走?出来,两抹绛红色的身影径直走?向神武大街,朝云吞小摊进发。
二人来到云吞摊前。
江阙挑了老位置一屁股坐下:“老板,来两碗云吞,一碗不加香菜。”
沈微拿起桌上的小抹布仔细擦了擦板凳,才坐下。又把袖子小心卷好,擦了擦桌子边缘,才作罢。
江阙半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大哈欠:“师兄,今天你请客,打赌你输了。”
沈微冷冷的“噢”了一声。
“谁要和?你无聊的赌,你偏要和?我打。”
江阙饶有所思:“本以为?今年的龙王还是由太子殿下扮演,谁知道在这节骨眼儿上给?病了呢。”接着又压低声音道:“几天前我就跟你说,看太子殿下精神不大好,跟中了邪似的......印堂发黑啊......”
沈微瞪了他?一眼,不语。
“老板,再来一碗云吞。”
一抹缃黄色的身影出现,自然的落座在江阙旁边的位置。
“宣王殿下。”
江阙惊讶。
上一次与宣王殿下还有沈微一起吃云吞的时候,气氛就怪怪的。
“这家云吞自从上次吃了,本王便一直念念不忘。”
裴凝今日精神看上去极好,容光焕发,眼神极亮。
“宣王殿下口味与我一样呢。”
“对了,恭喜宣王殿下,今年龙都庙会喜当龙王。”
江阙的马屁必须安排上。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宣王一腔铁血带领神策军北上冲锋陷阵,花了五年的时间历经险阻收复北漠十二部。
即便今年太子不病,这龙王的扮演资格也是他?的。
这是皇上的恩赐。又顺道笼络了一波神策军的军心。
谁来扮演龙王。不单单是扮演龙王时的威武,而是展现皇子大势的时候,大家都默认谁今年坐上了红莲香车,谁就是皇上此时心尖尖上最器重的爱子。
扮演一次龙王,在百姓之中收获的声望与气势,也是非同小拟的。
裴凝畅快的笑了两声,道:“本王也是侥幸获得。谁知皇兄恰巧生病。记得第一次扮演龙王还是五年前,刚刚弱冠,那时候什么都不懂,险些演砸了。”
江阙道:“宣王殿下天姿龙章,功绩累高。是祈祷国运风调雨顺、代?替龙王降福百姓的合适之人。”
裴凝指了指江阙:“江司长真会夸人。这顿饭本王请了。”
江阙笑道:“这不劳烦宣王殿下了。今日的饭沈司命已经包了。”
裴凝挑眸,视线落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微身上:“不愧是沈司命,大方。”
沈微心想:阴阳怪气。
他?的目光照旧冰凉:“恭喜宣王殿下。今日的饭,卑职都请了。”
裴凝笑道:“那本王就谢过沈司命了。”
心想:什么棺材脸。
待三碗白花花的云吞端了上来,腾腾冒着热乎乎的雾气,模糊了三个人的面容。
裴凝挽起袖子,用瓷勺子舀起一只——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他?知道先得仔细吹吹。
吹的差不多时,送入嘴中,口齿盈香。叹一句:“好吃。”
他?又舀了一只,放到嘴边吹上了。
手腕上穿着红丝的金铃跟随着他?胳膊的动作一来一往,清脆作响。
“宣王殿下,你这手串哪里求的,看上去挺特?别?的。”
江阙眼睛尖话多顺嘴又问?出了口。
这是继上次的牙印,他?总能发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裴凝抬起手腕晃了两下,金铃响动,中间缀着一颗品相极好的红玉髓。承着雾气的润泽,剔透发亮。
他?说:“定情信物。”
沈微神色一顿,隔着烟雾,他?的目光枕着星火落在那两只不安分作响的金铃上面。
李娥一案,温轻轻的舞衣是作为?佐证收回密侦司的。他?细细查过,虽说在宫里时贵妃的人便咬口说温轻轻舞衣上少了两只金铃铛,但李娥手里的那只是没有打孔的,所以不是舞衣亦或是配饰上面掉下来。
他?本来不在意丢失的那两只。
如今——
“你这金铃哪来的?”
沈微隔着烟雾投过去一道滚烫的视线。
裴凝笑了,凤眸含着挑衅之意。
他?说:“都说了,是定情信物。”
咬字极重。
很好啊江阙,他?又像上次一样凭一己之力?让这两个人掐了起来,沈微和?裴凝中间隔着一条看不清摸不着的火线。
沈微黑着脸哼了一声,眼里含着阴婺的戾气:“殿下。不是你偷的吧?”
裴凝此时竟然流露出“气死?你我很快乐”的神色:“偷?本殿下用偷吗?光明正大拿的。怎么司命觉得好看,想要?”
“不想要。”
“很一般,也不是很好看。”
沈微满脸写了“我看你装。”
江阙云吞没吃几个,后背上已经冷汗涔涔。两个人到底有什么过节,他?以后再也不想吃云吞了。
江阙天真以为?是沈微看上那串金铃了,不然语气怎么有点酸呢,他?自作聪明打着圆场:“这金铃是不错,师兄要不我也帮你照着买一串好了。”
沈微瞪了他?一眼,江阙又说:“哎呀,就是带着有点吵。你看你带着轻轻姑娘送你的这手串也不错呀,还可以辟邪挡煞呢。”
江阙话刚说完,他?看到沈微沉郁着的脸色缓和?几分,但是裴凝的又不大好了......
沈微抬手晃晃腕上的那串辟邪灵珠,道:“是。毕竟轻轻特?地去恒庙给?我求的。”
裴凝方才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下去几分。他?低头将?一只云吞戳烂,戳的烂糟糟。
他?把云吞当沈微。
沈微眼底流露出笑意,他?微微抿了一口茶淡淡嘴里的咸味。朝摊贩小老板道:“再来一碗云吞。”
江阙疑惑:“怎么今天胃口这么好?”
沈微平平无奇道:“家里还有人等着要吃。”
江阙恍然,脸上憋着坏笑:“小祸水呀?你这审了一夜的刑犯审出什么名堂了。”
裴凝冷飕飕插进话来:“祸水东引,引到密侦司了去,真有你的,沈司命。”
江阙道:“殿下,你也知道小祸水?神婆子的话你也信,弄虚作假,蛊惑人心喽。”
裴凝道:“但是贵妃信,贵妃信了还会有上头的人信。”
裴凝话里有话。
贵妃娘娘宫里出了个祸水,江阙本来以为?只是司里当玩笑话传的。没想到事情传的挺远。难怪沈微给?姚光施压,要他?尽快破案。
江阙说的无心:“幸好只是贵妃信这些,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头,皇上万一当真了,怕是不妙。”
话毕,气氛静了下去。
沈微只觉得徐雁雪杀人不见?血,妙。
裴凝暂时无法想通徐雁雪先是派了一众杀手来杀温轻轻,后又极其生硬的扣了她一个杀人的名头,最后又说她是“祸水”,竭尽所能要杀一个表面看上去与她毫无利益冲突、甚至地位都相差云泥之别?的弱女子,究竟是图什么。
不过徐雁雪也挺傻,如此跳脚沉不住气,更惹人想探究一下。
吃过早饭。
回司里的路上,沈微居然同江阙主动说起了温轻轻家里的事情,
沈微道:“轻轻父母曾在云州做官,后来父亲扣上贪污赈灾款的罪名,被师父亲自率领逐风卫抄了家,她这才流落到盛京做了官妓。”
“所以,你在怀疑温家的事情另有隐情?不过是县令而已,师父不会为?了一个县令就去跑到青郡乱杀一通。”
江阙也明白他?师父的脾性?。
“师兄,我爹过几日在府里做宴,你和?师父不都得来,到时定然师父会喝酒,师父喝了酒脾气会好一些,也好说话一些。到时候你问?问?他?便好了。要是真的有什么不可说的,师父那人绝对能让你掘地三尺都挖不出半点土星来。问?问?最好了。”
江阙的话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沈微定定望着前方,思绪千丝万缕牵扯到一起,久久:“嗯。得亲自问?问?。”
*
噩梦惊醒。
不知何?时下了场雨,雨打进来,沾湿了温轻轻的枕头,她一时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她半坐起身子,一头乌云鬓发披散在素白的薄透衫裙上。脸上挂着泪痕,眼尾蕴着红,依然是心有余悸。
梦里,她又回到那个一个叫云州青郡的地方。
是原主即便死?,即便灵魂散尽,都忘不掉的,铭记在身体里的故里。
温府门前的两棵柿子树,挂满了橙红色的柿子,如同一个又一个暖融融、沉甸甸的小灯笼。
这次,她看到了少年时期的沈微。
那个时候的沈微同现在没什么两样,冷意冰冰,略显稚气的脸上挂着老成的表情,十分可爱。
他?穿着脏兮兮的麻衣呀爬在树上,问?她要几个柿子。
温轻轻掰掰手指头,想了想,数了数:“四个,要四个。”
沈微摘了四个,如同一阵风从柿子树上轻而易举的跃了下来。
沈微把柿子递给?她。
温轻轻将?襦裙揪起两边做了一个“小托盘”,说:“沈微哥哥,放这里。”
沈微把胖乎乎的柿子放进去她衣裙撑起的“小托盘”里。
“沈微哥哥,你拿走?一个。”
“你一个,我一个,爹一个,娘一个。刚好四个”
温轻轻笑笑,甜滋滋的。
沈微有些不好意思,推脱道:“小姐和?老爷夫人一起吃吧。我就不了。”
温轻轻皱皱眉头,故作生气的模样:“你不吃我就哭,我就说你欺负我。”
很霸道。
沈微只好拿了一个出来,装进了自己的兜里。
一双暗沉许久的狐狸眼眸亮晶晶的流转起了光。
画面一转。
原主的娘坐在院内绣花。
她瞪了轻轻一眼,絮叨道:“轻轻,过来读书?,怎么又玩起了草蚂蚱。”
温轻轻做了一个鬼脸:“娘,轻轻饿了,不想读书?。”
原主的爹从身后走?来,捏了捏轻轻头上两个圆滚滚的球髻:“闺女饿了呀?饿了爹爹给?你买好吃的。”
温轻轻乐兮兮道:“好啊,爹爹,我要去街上去吃。”
原主的爹牵起温轻轻的手:“走?,想吃什么爹爹都给?你买。”
原主的娘亲在后面追着说:“你呀,要把她惯的没有样子了!”
梦到这里还都是美好的。直到行?至门口。
又是黑压压的一片,如同黑云压境一半聚集在温府门口的黑色盔甲人,逐风卫。
为?首的男子黢黑的面容,一道可怖的疤痕,表情如同修罗一般凶神恶煞。
下一秒,世界天旋地转。
又是那出现在梦里千篇一律的场景:原主的爹娘人头落地,她被贺九州揪起领子腾在半空——
他?同她说的话温轻轻永远梦不到结果。
回归现实。
温轻轻望着门外与她仅仅隔着半卷草帘的这方小院,怔怔发呆。
脚还在痛,肚子也是。
她发呆时候有些傻。
秋风划过面颊,让她稍稍清醒几分。
不知何?时,一只冰手从被褥里伸了进来,带着浑身的凉气,揽住了她的腰。
她侧头,是还未脱下朝服的沈微。
“想什么呢?怎么哭了?”
沈微的声音低沉柔致,带有安抚的意味。
温轻轻摇了摇头,糯糯道:“没有,做了噩梦。”
温轻轻的被子里还是暖呼呼的,和?窗外的薄凉天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温轻轻掀了掀被子,说:“进来,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沈微坐了下来,把被子将?温轻轻严严实实的包住,他?再隔着被子把她抱着:“还是不渡了凉气给?你。”
温轻轻缩在被子里,侧头蹭了蹭他?的脖颈。
“今天的天气,好适合睡觉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