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了几下叩门声。
温轻轻前去开门,发现正是岑寂,他左手端着一碗粥,右手端着一叠酥饼,神色温和的望着她:“吃早饭吗?”
“还没。”
温轻轻将他迎进屋内。
昨夜温轻轻一夜未归岑寂是知道的。但他也不奇怪,像她这样的美人,昨夜定是承欢于哪位贵人的榻上。
温轻轻请岑寂坐下。
岑寂赞道:“昨天,你舞的好极了。”
温轻轻谦虚着:“雕虫小技。岑寂先生才是真正的艺术大家,竟将《天仙子》唱奏的如此动人,正因如此,轻轻才能全身心投入进去。”
“先生知道的,轻轻也是云州人,听完昨夜一曲,私下偷偷哭了好一会儿。”
岑寂这人才高气傲,就喜欢听别人拍他马屁,温轻轻这一说把他给哄的更高兴了一些,眼梢乘上温和笑意,翡翠色的眸子亮起来,像是抛过光的宝石。
岑寂接过温轻轻毕恭毕敬递来的茶,小抿一口:“你我能有此机缘同台献艺,就是缘分。”
岑寂看温轻轻今日两颊透着一晕天然的粉桃色,饱满的苹果肌在洒金般的晨光下熠熠生光,不禁夸赞:“你气色真好。”
温轻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一笑:“是吗?”
她今日可是连粉都没有涂。只画了眉。
所以这是沈大人这剂解药的另一个副作用?
温轻轻也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吃东西了,她坐下喝了一口粥,发觉竟然还是甜的:“岑寂先生,昨夜睡得可好?”
岑寂脸色稍稍一暗:“昨夜演奏完,就去泡了汤池,实在是舒服。前半夜睡得安稳,后半夜,不知有什么怪虫一直在叫,吵得我实在睡不安稳。当然,只能怪我太喜静了。”
下人们统居的湘妃苑背靠几座青峰,到处都是没有经过细致打理的野生草木,飞虫小禽,实属庄园中的偏僻之地,确实不怎么安静。
温轻轻嘴里滋滋有味的嚼着酥饼,含糊道:“是吗,我怎么没有听到。”
岑寂面色微一迟疑,试探道:“昨夜,你在屋中?”
温轻轻绽开一个笑:“在。”
岑寂顿了顿,道:“昨夜我见你屋里灯一直黑着,以为你没回来。”
温轻轻喝了一勺甜粥,抬起眼帘,眸光亮晶晶的望着岑寂:“所以,我是骗你的。”
*
门开着,裴凝进来时,温轻轻与岑寂不约而同的望向门口。
裴凝逆光而站,看不清神色。像樽雕塑般站了半天,不语。
倒是温轻轻主动朝他笑了笑。
这抹笑似一穹的山泉流淌而来,不参着任何杂质,凉滋滋的沁在心底。
他以为......
他以为今日看到她,她应当是破碎的,不堪的,委屈的,彷徨无措的。
这笑太美也太讽刺,她竟然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方才还有心思与岑寂谈笑风生,模样甚至比以往看上去还要吸引人。向他走来时,腰肢轻扭,身段轻盈,眉目间凝着那抹清纯,是谁也装不出来的。
温轻轻向他抛去目光:“宣王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裴凝愣了楞,眸光复杂:“嗯。”
半响,又问:“你昨夜,如何。”
“昨夜很好。”
温轻轻杏眸弯起,她只是笑笑,语气风轻云淡。
昨夜,裴凝设的局并未奏效。
对于裴凝来说,这局只是他随手弄的“恶作剧”。他只是想捉弄捉弄太子,看看太子笑话罢了。微微利用她去勾引太子,让太子想与她行鱼水之欢,而后看太子疯狂失控,被情迷乱的失态模样。
顺便等她回过神来,再可怜兮兮的来求他,让太子放过她。
结果太子昨夜被发现一人醉倒在在偏殿,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众人只以为他饮酒过度。
太子今日醒来,对昨夜的事只字未提。额角上的伤,只说是自己碰的。
太子精明,他可以装作什么事没有发生。
可是温轻轻这般装作无事……
昨夜,待太子被人抬走。他鬼使神差的去了一趟偏殿。
那里又黑又阴冷,除了一地打碎的酒壶碎片,什么都没有。
他的恶作剧失败了。然而他却有一丝庆幸?
他怎么也不信温轻轻有能力可以自己逃走。
于是他找遍蛛丝马迹,终在黢黑的角落发现一只跌落在灰尘里的山茶珠花。
那珠花色泽鲜红,在墨染的夜色中借着月光,显得格外扎眼。它静静的躺在犄角旮旯,好像被人踹了无数脚,所以沾满了泥泞,脏污不堪,失去生命般褶皱着,珠散线断。
这一刻,他担心了。
她昨夜该无力啊,被他灌了那种烈药。
然后眼睁睁看着太子去撕碎她,羞辱她,糟践她,她却因为生理上的原因,还要可耻的去迎合他。
“你昨夜,你昨夜一直在房中?”
裴凝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出这句话,他的语气并不善和,怀揣着冷意。
这冷意是针对他自己。
温轻轻直视着他的眼眸:“是啊,你不信,问岑寂先生。”
岑寂恭敬道:“昨夜,我与轻轻姑娘去泡汤池了,许久才归。”
裴凝轻“嗯”一声。
“奴家还有事,便先走了。”岑寂知晓状况微妙,行过一礼,便缓缓告退。
留下温轻轻与裴凝二人,气氛凝在一起。
“你骗我。”
“昨夜,你不该在屋里。”
裴凝日常被冷静包裹的危险气场忽而毕露,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些话的。
“奴家该在那里?”
“昨夜看见闯入的太子,奴家便从偏殿的后门逃了。非要让奴家撕破脸面说出这些话么,给奴家一些体面不可以么?奴家也是才知道,奴家与怀姝皇后有几分相像。被殿下好好算计了一回。”
温轻轻面对裴凝,纵使再讨厌她,她面色都是平和的,甚至连一丝埋怨都看不出。
这让裴凝更加觉得不舒服,他情愿她与他哭诉,说恨他,埋怨他。
但是她没有,这样只会给他一种无法跨越的疏离感。
裴凝知道温轻轻怎会有本事自己从偏殿逃走。即便是后门。她喝了那杯幼绿,她根本无法逃脱。
他偏偏又不甘心的逼问着温轻轻:“你没喝茶?”
温轻轻神色微冷:“什么?幼绿?奴家自讨厌喝幼绿,太苦。”
这下,他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得到了一丝纾解。
她没喝茶,她有机会逃走。她或许真的走了后门。
他明白,这种可能其实极小。
但是他不想再问了,因为他居然生出了怜悯之心。
“宣王殿下。”
温轻轻走到他身侧,抬起眼帘,她的眼梢微扬,眸中似是盛着破碎、清白的皎皎月光,些许微凉,配合着眼下那颗红痣,看上去既冷又媚。
她凝脂酥玉般的手轻柔搭上他的肩,裴凝不禁觉得,这逼近他鼻尖的香味竟是如此蚀骨销魂。
裴凝见她将自己的青丝绕指,微微低头,衣襟露出胸前那抹傲人的半边雪痕。
等她凑到他耳边,传来一句娇软细语:“宣王殿下。你以后能对奴家好一些么?少一些算计。”
她的故意勾引太明显了。
明知道是她的故意勾引,但是他的心里就偏偏滚烫起来,目光也不自主的掠过她的脸庞,她的体肤,她的束腰。
他从前觉得她没有心计,如今,发现她就是一个狐媚子。她要你觉得她我见犹怜,你就会心疼她。她要让你思绪颠倒,她随便勾勾手指头,使一个眼神就挥洒转身。
留他原地开始胡思乱想。
“奴家累了,宣王殿下。如果没事的话,请回吧。”
温轻轻收回目光,语气悻悻。
裴凝面上浮起冷意,心中涌起有几分不快。
他死死盯着她,想把她捏碎,他的脑海之中发酵着一个疯狂的念头,他想撕下她一层层面纱,让她对他俯首称臣,看她在他怀里战栗,问他良心会不会痛。
好在他是没有良心的。
“你休息吧。”
他顿了顿,又道:“本王有事要先下山。你休息一会儿随沈大人他们的马车一起回吧。”
他现在不允许她和太子走太近了。对付太子有千万种方法。但是用她,他忽然不想了。
他觉得,下山她和沈微一行最安全。
温轻轻转身没有看他,嗯了一声。只留下一抹纤弱的背影。
竟然惹得他心里微微疼。
回去的路上,颠簸马车里,他心神不宁,手里紧紧攥着那一枚轻微破损的山茶珠花,愣了许久。
*
岑寂被筠栖留在了山庄,还要呆上几日。所以只有温轻轻一人蹭上了沈微回城的马车。
当温轻轻上了沈微马车那一刻,江阙的表情精彩不已。
如同一只在瓜田横冲直撞的猹。慌乱,诧异,惊喜......
今早,他见到沈微时,沈微浑身都充斥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还是那股子好闻销魂的女人香。
他想破案,但是他找不到任何头绪!
直到温轻轻上了马车,江阙的狗鼻子一下子就闻出来她的味道与沈微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完美融合。
这美人娇滴滴的,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段有身段,美的堪称角色。他当年去扬州瞧的瘦马都不如这货好看。
江阙咽了咽口水,拼死在沈微耳边悄悄问出了大逆不道的一句:“你睡了宣王殿下的侍女?”
沈微纵来刀山剑雨杀过来都巍然不动的冷静表情,倏尔裂开一道缝。他看着江阙求知若渴的眼神,竟然浮起一抹笑,瘆人程度阎王也不过如此了吧......他说:“你想死?”
江阙打了个冷战,比起挖掘真相,他忽然觉得活着更重要。他往外挪了挪身子,离沈微更远一些才敢说:“你当我什么都没问。”
江阙完全无法想象,活阎王动情是什么样子?他一直以为沈微没有这个功能。就像个机甲人似的,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断案疯狗。
以沈微的身体素质,那美人受得了吗......难怪,难怪沈微脖子上有几道奇怪的抓痕。他非说是蚊子咬的,如今看来,原是美人挠的。
破案了,江阙这瓜吃的着实有点噎人。
江阙也是个识相的,毕竟他不懂事下场会很惨,他掀起车帘故作一脸兴奋,快意道:“这天气甚好,太阳真大!坐马车太没意思了,本少爷骑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