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温府被抄。
那时,他的师父贺老还任命于密侦司司命之位,温府一案是经他手,其中黑白明暗,利益弯绕,他并不得而知。
但以他在温府做杂工的几年,他知道温轻轻的父亲温修远并不纯正清廉。却也不作恶,只是喜欢贪一些便宜,或者背地里接收一些小贿赂。靠着官位联合妻家做了不少生意,赚的盆满钵满,在云州青郡这个小镇算是相当富裕。
按理说,远在云州青郡的温府并不值得逐风卫亲自下场。其中具体的细节事宜,还需查究。
“轻轻,过去的都过去了。”
沈微想,这句安抚太过于无力,他沉默片刻,又道:“私下,我愿替你再查当年之事。尽我所能。”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一个遭遇了巨大变故的可怜人。他对这样的事情实在见怪不怪,甚至如同家常便饭一般,这几年,他号令着逐风卫,就连丞相将军的府邸都曾杀得片甲不留,滴血不剩,可放到她身上,总是忍不住的去心疼。
甚至只要有一丝为她父亲平反的可能,他都可以试试。
温轻轻愣愣的点点头。她也渐渐明白,方才的梦境是深扎于原主脑海里的不堪记忆,以至于她没有经历过,却如同感同身受一般,情绪也真切的好像发于自她的内心。
“轻轻,先下来吃点东西。”
沈微语气温和,他指了指桌上一堆摆好的吃食。
温轻轻方才光顾着沉浸于梦境的荒诞不经,此时才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把她爱吃的食物摆满了一桌,衣襟上沾满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沈微哥哥,谢谢你。”
温轻轻目光柔柔,心思雀跃起来,挪步于桌前。
沈微却是低下头替她舀了一只胖乎乎、圆滚滚的汤圆,递到她嘴边:“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居然喂她。
温轻轻凑过嘴去,咬住那只胖胖的汤圆,送入口中,伴随着滚烫的热气,她轻轻一咬,唇齿间竟然流淌着甜蜜蜜的凤梨果酱。
她十分惊喜:“沈微哥哥,你还真买到了凤梨味的汤圆,你是在哪里买的,我之前从未买到过。”
沈微低垂的眸子透出一丝细微光亮,被睫羽掩盖着,本就难以察觉的柔情别绪:“本来是没有。我先去东城区买的凤梨,再让镜花阁楼下的汤圆摊加工做成汤圆。”
“啊......你还特地去了一趟东城区。”
温轻轻心中暗暗发誓,这是她吃过最好的汤圆......沈微这种实实在在的好,怎不叫人徒生暖意。
“沈微哥哥,太喜欢你了!”
温轻轻又舀了一只汤圆,有滋有味的嚼了起来。
她全然没有发现,她随意一句话,单单只是表达欢喜的情绪,却让沈微耳根上了透起了薄红。
喜欢二字太过滚烫,比碗中的汤圆还要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此番情绪。
她说的喜欢......是何种喜欢。
沈微明明想了,却不敢问,只是低头拨动着碗里的汤圆。
“沈微哥哥,这个麻辣兔头也太香了......你也吃!”
温轻轻眼里的银河跳跃着琐碎的星光,她给他的碗里放了一只流着红油的兔头。
沈微看着碗里红滋滋的兔头,眼神暗了暗,他本想说些什么,又没说,用筷子扒拉了扒拉兔头上面的红油辣椒,最后夹了指尖盖都不到大小的一块肉送入口中。
他没想嚼,直接生吞的,结果红油还是呛到了喉咙,脸色倏尔一变,醉酒似的红蔓延至颊边,伴随着几声猛咳。
“啊,快喝些凉茶!”
温轻轻连忙把冷萃的凉茶递过去,沈微喝了好些口,喉咙间的辛辣才得以冰释缓解。
彼时,他冷白的肤已经染上了一层红,似饮酒后的微醺一般,他的眼尾也浸着红,蕴着辣出来的泪花,恍若月光打乱在眸中,清冷易碎。
“先吃点别的吧。”
温轻轻又把桂花藕片夹给他,其他的没多想,以为他只是单纯被辣椒呛到了。
沈微心尖泛起微凉,他从来不吃辣,甚至有时候会因为辛辣过敏,起一团又一团的红疹子。
这一点,温轻轻从前是知道的......
但为何又忽然忘记了,他看她夹给她兔头时的殷切眼神,想,就吃一口,兴许没那么辣。
一顿夜宵茶饱饭足。
沈微碗里的兔头再是一口没动。
“沈微哥哥,要洗澡么。我让秋禾冬月去打些热水来。”
温轻轻因为来了葵水,她只是简单清洗了手脚。
沈微点了点头:“要。”
秋禾与冬月去备了热水来。温轻轻没有独立的沐浴间,平时沐浴,也都是用一只大屏风将卧房隔开来。
沈微也是第一次在女人房间沐浴,即便屏风隔着,却是多少有些不自在。
温轻轻倒是乐在其中,
因为沈微那边点着一盏烛灯,刚好把沈微的身影映照在屏风之上。
她眼巴巴的隔着屏风望着沈微,看他有条不紊的把衣服一件一件脱掉,再叠好,才慢悠悠进了浴桶。
不得不说,沈微的身材通过屏风上闪烁的影子就能看出极好,肩宽,腰窄......肌肉线条轮廓有致,看的温轻轻想要不下次给屏风悄咪咪戳个洞比较好。
轮到出浴的时候,又是一番视觉美宴。
温轻轻瞅屏风瞅的望眼欲穿。
待到她发觉沈微披上了一层外袍,便立马拿起床头的话本,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
沈微从屏风后走出,浑身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白色的内衫松松垮垮的披在他身上,一弯腰或者动作大一些,便能露出一大截胸膛来。
温轻轻咽了咽口水,想,莫不是话本里的狐仙大人要来勾魂。
灯火昏沉,沈微全然感觉不到温轻轻抱着话本下的眼神,多么像是一个蠢蠢欲动的lsp。
“你在看书么。轻轻。”
沈微看温轻轻正襟危坐在床头,手里竟然握着一本书。
这是他鲜少看到的画面,从前在温府,温大小姐不爱读书是出了名的。
温轻轻正经道:“对啊。”
沈微眸里生出几分兴趣:“什么书?”
温轻轻幽幽道:“《狐仙大人恋上我》。”
“喔。”
沈微怎么听这书名,都不觉得这是个正经书......
应当是话本一类的,无非便是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神神鬼鬼,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直嗤之以鼻的......
但温轻轻看话本,他想,哎,不过是她思想单纯,感情纯粹,随随便便就被话本里编的故事给骗了。
温轻轻手里的话本不管平常看起来多有趣,此时她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她瞅着怔怔坐在床榻边的沈微,忽然又萌生一个想法:“沈微哥哥,你帮我读话本好不好。”
沈微眼眸里好似还沾染着方才沐浴时的水汽,潋着微光。高挺的鼻梁被烛光在脸色洒下一截阴影,他湿润的唇动了动:“好。”
他接过温轻轻的话本,有些迷茫:“从哪里读起。”
温轻轻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才不管从哪里读起,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她不过是想听小哥哥给她睡前讲故事罢了:“就从你手正翻开的这一页开始读。”
“好。那我开始了。”
温轻轻笑望着他,沈微接受到了她的温软目光,迅速掩藏着眼里流出的暖意,别过脸去。
一向在密侦司只读最冷漠最无情的审判之词的司命大人,如今坐在她的床前给她读他最看不上的九流话本,命运还当真是诡异又奇特。
“此时此刻,云忧怀中是醉得不省人事的容瑶儿。云忧怀中美人娇俏,拥......雪成峰,眼角还挂着泪花,如皎皎梨花春带雨......”
沈微读着这些庸俗的陈词滥句,实在觉得有些难下下口。于是他得眉头越锁越深,耳边绯红,神色越来越严肃,渐渐蒙上一层薄霜,如此这般来掩饰内心迸发的羞耻之意。
温轻轻看沈微的表情和语气,根本不像是在读情意绵绵的话本,而是在读戒律清规......
“莺语啼,珠帘闭,爱意靡靡,情之切切,花欲含露,云忧与容瑶儿共......”
只听“啪”的一声,沈微把话本猛的合了起来。他似乎还怀揣着几分怒气,随后声音低沉道:“这种书,以后不要在看了,荼毒心灵,毁其本性.”
“共啥啊?”
温轻轻没多少文化根本没听懂前面那一堆花里胡哨的词是什么铺垫什么作用,她只想知道她的狐仙大人和侯府小姐一起共什么了?
“沈微哥哥,怎么了嘛,读一半不读了。一个话本而已,荼毒心灵不至于,不至于......”
她温轻轻啥文没看过,这含蓄扒拉的进展极慢的故事根本不算什么。
沈微只是把话本远远的放到一边,然后板着脸默默说了句:“睡觉。”
沈微速度吹灭烛火,把温轻轻推到床里,然后他躺下,闭眼,别过身子,睡在床榻外侧。
他彼时,脑海里好似钟鸣一般,回荡着是话本上极其刺眼的那一句“云忧与容瑶儿共......共赴云雨。”
他鲜少有波动的心绪又一次被搅乱。
谁知一只手默默搭上了他的胳膊,清甜的气息逼近,耳边冷飕飕的传来温轻轻的一句疑问:
“沈微哥哥,共啥嘛?你不说我今晚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