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女人香

一夜雨后,天地如洗,草木之色皆为新。

屋内凌乱的桌案前铺了一层被雨水碎打的残花,粉骨憔悴,满目绿肥红瘦。

温轻轻将头探出窗外,呼吸一口润湿清新的空气,头一次觉得早起如此美好。

她朝楼下卖早点的小摊贩隔空商洽一番,不一会儿,那小摊贩便送了两碗她梦寐以求的小云吞上来。

温轻轻摸着衣架上沈微的衣物,发觉已经干的差不多,还是有些微微的湿气浮在上面。

她回眸望着床上未醒的沈微,想起昨夜竟然意外的同床共枕眠,嘴角就不自觉的勾起。

她方才醒来的时候,头正埋在他的臂弯。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让她闻了无比安心,忍不住鼻尖又在他的身上蹭了两下。

沈微是闻着云吞的香味醒来的。

他一睁眼,就看到温轻轻披了一件烟青的薄衫,手里拿着一只烧热的小手炉,正对着他的衣物烟雾匀匀的熏着,神色极其认真。

她一头柔软的发倾泻在腰间,侧着一张未施粉黛的白净脸蛋儿,颊上泛着自然的粉光,面若芙蕖,身携一缕春光。

安静下来的她,骨子里透着在她身上罕见的,淡淡的温柔。

沈微竟然望着她,愣了许久的神。

待他回过神来,温轻轻与他刚好对视一眼,娇莞一笑。

沈微心头不可遏制的一动。

“沈微哥哥,你醒了。”

温轻轻继续熏着他的衣物。

她笑盈盈的指着桌上热气腾腾的云吞:“快吃早点。”

沈微坐起身来,透过云吞的热气望着温轻轻,有一种恍惚与不真实感。

这样的清晨,是他从未有过的。他每一个醒来的早上,不论天有多亮,心是暗的,脑子里残留的画面是昨晚混沌的梦亦或是最不堪的旧忆,一遍遍回放着,提醒着他每一天都不能苟活。

他的双手就应该时时刻刻沾满鲜血,而不是捧着一碗她递到手边白花花的云吞。

这一刻他也萌发了前所未有的私心。

他居然希望这样的她,永远只出现在他面前。

一番洗漱后,沈微换上了温轻轻替她熏干的衣衫。衣衫温热,全然没有一丝湿意,还带着一股幽幽的兰香,萦绕全身。

“沈微哥哥,你的披风上面有污迹,我把它洗了,还未干。你有空了再来拿。”

温轻轻发现他的披风上都是血污,就默默替他洗了。

等他下次来拿。

“多谢。”

沈微的眸光似冰川分崩离析,化作潺潺的冰水,溢出几分罕见的柔光,日常冷峻的神色也温和几分。

“沈大人。你袖扣有一个没扣好。”

温轻轻这次叫他沈大人。因为他穿上衣服正正经经,一丝不苟的模样,很想叫他一声沈大人。

沈微垂眸,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袖扣。一双细嫩柔荑已搭了过来,帮他默默扣好。

“这样就好了。”

温轻轻杏眼含水,笑意盈盈的望着他。这一刻,如同朝阳的第一滴微凉的清露,落在他干涸的心上。

“轻轻姑娘,我走了。”

沈微准备离开,关门那一刻,温轻轻又喊住了他:“沈大人,记得来拿你的披风。”

这次沈微没有犹豫,偏过一张似玉无暇侧颜来,点了点头:“嗯。”

门关上了,但是沈微的心并没有就此平静。他头一次产生一种情绪,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种情绪叫做眷恋。

密侦司。

照常是十三司的晨例会,十三司各司长需汇完各项日常,以及手头最紧案子的进程。

会散后,江阙迫不及待的跳到沈微身旁,一手搭在沈微的肩上,挑着眉眯着眼,笑的意味深长:“沈大人,今天你不一样。”

一司的司长江阙与沈微都师承旧司命贺老,两人算是师兄弟的关系。也是沈微在司中最交心的好友。

只有他敢对沈微如此不怕死的勾肩搭背,没大没小。

沈微皱眉,看着凑在他眼前的大脸,目光毫不掩饰的嫌弃:“嗯?”

江阙凑到沈微身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身上,有女人香。”

沈微神色微微一滞,眼梢竟然承上几分笑意:“女人香?”

他觉得,明明是蚀骨香。

江阙本来只是调侃,但他总觉得他家大人与往常不同,隐隐的面含春风,一定有鬼:“就是你身上这股香味!根本不是你的味道。”

“啊......”

江阙忽然恍然道:“这些日子你老跑去镜花阁探安平王的底,总归免不了要接触一些莺莺燕燕,公费和妹妹们花前月下......他奶、奶的,这等好事,我不管,你下次必须带上我!”

沈微瞥了江阙一眼,脸上写满冷漠:“之前让你陪我去你嫌弃是夜班活计睡不好觉。我劝你还是消停些。怕你去镜花阁会办出公伤来。”

“我后悔了......师兄,我的好师兄,下次带我去。”

江阙只有在求他的时候才会想起他们两个之间的辈分,殷切的喊他几声师兄。

“听说,那里的美人儿才是顶尖式的~”

他拽着沈微袖子一脸狗腿,两只眼睛期盼的快冒星星了。

“沈司命,江司长。”

苏晚妤此时“刚巧”路过,便看到江阙抱着沈微胳膊不大正经的狗腿样儿。

“小苏。沈司命背着我们偷偷喝花酒。”

江阙朝苏晚妤眨眨眼。

苏晚妤笑笑:“沈司命为了查安平王的案子,不然他应该也不想去那种地方。”

江阙一副艳羡的神色:“小苏,你闻他身上这味道,这光是在美人房间里坐坐就能留下的味道么?”

苏晚妤这才注意闻到沈微身上不寻往常的香味。她脑海里立马浮现一张脸,那张脸倾城绝色,娇美无匹。

“镜花阁美人成堆,难免会沾惹了些味道。沈司命洁身自好,就算招惹,也不会招惹那等地方的女子。”

苏晚妤以前并不会说出如此有偏见的话,但是她今天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也是再隐隐提醒沈微的身份,和那人的身份。

云泥之别。

“小曲,她们沦落那等地方也不是自愿的。就像安平王,身居高位,心里照样赃污不堪。”

沈微的话让苏晚妤的脸色沉了沉。他的意思是嫌她对风尘女子抱有偏见?

他是在为镜花阁里那些身不由己的女人说话,还是为温轻轻说话,宋晚妤一想就想明白了。

重活一世,苏晚妤知道温轻轻上一世的选择:为了入宫,不择手段。为了荣宠,可以放下尊严。真情在她眼里根本不值钱,只有真金白银,权势才能让她舒服。

但苏晚妤心里还是有了危机感,因为沈微最初有好感的人一直都是温轻轻,不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

她需得赶快把沈微抓在手里。

江阙已经默默把去镜花阁协助沈微“探案”的心思放在了行程上。

“老沈,沈师兄,我的好师兄,后天我休沐,明晚,镜花阁,不见不散。”

江阙朝沈微活活泼泼的眨了一下左眼,沈微捏了捏眉心,简直没眼看。

“沈司命,这个给你。”

苏晚妤从袖里掏出一只绛紫色的香囊。

这只香囊颜色贵气,流苏上缀着一只圆润雪白的玉珠。香囊面上绣着翠竹枝纹,绣工精细,与宫中司制署的水品可有一比。

沈微接过香囊,眼神疑惑:“这是?”

苏晚妤清丽的脸庞浮起一抹浅笑,她直直与他对视:“这是我亲手缝制的香囊,里面是我独家配置的一些药草与香料。不光有驱蚊的效果,还可助眠。沈司命公务劳累,带上它兴许可以睡个好觉。”

沈微感情方面经历不多,但是多少也知道,女人送男人香囊,还独独只送了他一人,若只是单纯关心上司也就罢了,但有别的意思,收下还是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不习惯佩戴香囊。多谢你的好意了。”

沈微婉拒。

江阙在旁早就快嫉妒死了,密侦司妹子本就不多,怎么还偏偏看上沈微这根木头,不,铁棍。

“你不要,我要!”

江阙一把夺过那只香囊,宝贝的捧在手里:“沈微,你这就是暴殄天物,糟蹋小苏一片好心!”

江阙很好的替苏晚妤缓解了当下略微尴尬的气氛。

苏晚妤多少有些失望流露出来,心里一阵酸苦,笑容僵在脸上,语气不冷不淡:“江司长喜欢就拿去。”

上一世,沈微是收了她的香囊的。

“江司长,其实我也做了你的。还请把那只沈司命的还我。”

即便江阙不抢过香囊替她解围,她也早已给自己准备好了台阶下。

她又安慰自己,沈微这个人,不解风情实在再正常不过。

江阙喜上眉梢,感觉今日是个好日子,隐隐看到有桃花在朝他招手。

他接过苏晚妤递给他那只藏青的香囊,上面绣着一只飒气的猛虎。感觉还是这只与他的虎里虎气的气质更配。

他把那只绛紫色的还给了苏晚妤。

三人聊了一会儿案子后便散了。

苏晚妤手里捏着那只没有送出去的香囊,来到了沈微平日里整理公务的房间。

她从桌上的淡黄宣纸撕了长长一小条,提笔蘸墨写了一句:心悦君兮。

而后,将纸条折起塞进了那只香囊,又把香囊塞到了桌案下左手边的抽屉里。

她合上抽屉,眼神蒙上一层暗色。心想,温轻轻的本性早晚都要暴露。为何不早些让她暴露,她爱权爱财,唯独不爱她的沈微哥哥。

让沈微早些看清也好,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