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黎对着他那株高山杜鹃坐了半天,不吃不喝,白晴急得团团转,就在她打算出门找个懂道的婆子看看之时,白黎突然开口说话了。
“姐,我今天遇到神仙了。”白黎说。
“?”
“那般神仙模样的人物啊!”白黎叹到:“得用什么样的锦衣玉食才能养出来?”
白晴:“你在说什么?”
白黎看着她,转过身来,认真地说:“姐,我要努力赚钱,我要过人上人的生活!”
白晴觉得自己的弟弟是真的魔障了。
白黎眼睛亮亮的,他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他前生抱病,唯一的梦想就是身体健□□活安逸,所以等他穿越过来后拥有了健康人的体魄就感觉很幸福,做些小买卖满足温饱也感觉幸福,一心只想着多挣些钱吃点好的穿点好的,仅此而已。
但是今日那惊鸿一瞥,让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是错的。
他之前之所以觉得满足,是因为他接触的都是市井百姓,所见所闻不过是今日谁家吃了肉,谁家媳妇买了新衣服,这些琐碎小事。
他从未接触过真正的上层人,甚至是中层人。
仔细想想,府城也好县城也好,路边林林总总的店铺里的那些个掌柜,谁人能搞看他一眼,或者说谁能把他当做一个平等的人看。
那么这个世界除了庸庸小民这个庞大的底层群体之外,还有数个阶层在上面,他伸出手来,连倒数第二层都摸不到。
他突然意识到,能见到今日那位神仙般的男子,大概只是因为自己运气好,遇上一个贪吃的青年与他同行,不然这般人物这般风姿,他恐怕一生都无法接触到。
花了一世积的德,来这世上一遭,难道要一辈子做个底层小民吗?
白黎不愿。
井底的那只青蛙见识到了天地的广袤,就再也不愿回到那闭塞的井下世界了。
他看着那一株高山杜鹃,这风霜苦难中成长起来的花,被他稍微少一点对待,就迫不及待想要怒放,虽是冬季,但在白黎精心娇惯下,已经长了满树的花苞。
白黎随手掐掉几个多余的花苞,对白晴说:“姐,我想换个方式过日子。”
白晴:“这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就要换?”
白黎笑笑:“日子过得好好的?真的好吗?”
白晴愕然。
白黎说:“姐,你已经十七岁了,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这个年纪的姑娘合该花枝招展,比春风暖,比繁花美,可是你连一只簪子都没有。”
“我已经十五了,正是鲜衣怒马,谈笑风生的年华,可我每日只能早出晚归设法赚钱,府城我天天去,可是却连好好逛逛的时间都没有。”
“当然,也没有那个钱。”
白黎说:“我们现在起早贪黑做各种吃食卖,只为平安过冬,不至于冻饿而死,可是这世间的美好,远远不止这些啊!”
他长叹一口气,白晴默然不说话。
半晌,她说:“你若想去府城逛便去吧,姐姐再努力些就是了,我每日还可多做一笼豆腐,豆干也......”
“姐”,白黎拉住她的手,心知自己这朴实的姐姐不太会明白他说的话,倒也不强求,他说:“你只要跟着我过好日子就行。”
白晴定定望着他的眼睛,她确实不太懂白黎说的什么,她的见识实在有限,想象不出什么叫做花枝招展,什么叫做谈笑风生,城里有什么玩的地方,又有什么事情能让人身心愉快,但她温柔地选择相信弟弟,支持弟弟,浅浅笑了:“好。”
到了夜间果然变天,湖阳县冬季不算太冷,多是些薄薄的雪,只是寒风凛冽,带着要人命的湿气,这日子也并不好过。
天刚冷的时候,白黎就和程九去山上捡了很多柴火回来,这会儿他家不缺柴烧,姐弟俩在屋子里点了小火炉,围着驱寒取暖。
这些日子白黎挣了不少钱,乡试结束了四场,他光靠着这一波就赚了一大笔,最后一场也已经开始,白黎掐着时间准备再去卖一波。
只是现在在那边摆摊的商贩多了起来,都学着他弄些有好寓意的糕饼,还有一些热汤热水再卖,上次去白黎还见到了馄饨摊老板。
这钱赚的就不算太多。
乡试马上结束,他还要再想出路。
小炉子烧了一壶热水,白黎找了个小陶罐放上去烧,白晴好奇的看着他一样一样往里面加东西,问:“你在做什么?”
白黎一边搅动罐子里的液体一边说:“香胰子。”
胰子这东西白晴知道,尚甘坊的女人们洗衣服都爱用这东西,洗得干净,就是味道不太好闻,要多冲几次才行,那这香胰子就是香香的胰子了?
白黎点点头,心说以后制作肥皂一定要作为九年义务教育必修项目,不然一朝穿越都不好谋生。
简单肥皂的做法只需要用到猪油、烧碱和水,在高级一点的加上精油、牛奶、香料,或是选一些更好的油类都行,只是需要一些耐心,慢慢搅拌到全部融化。
下雪的日子,白黎有的是时间,熬好了一小罐皂液,找了个木盒子倒了进去放在靠门口的地方冷却。
门外有人喊他,出去问了,说是要买些豆干吃,于是白黎给他称了一些豆干,一切都好似平静又安宁,直到隔壁小六儿哭着跑来找人。
裴老太太不行了。
白黎和白晴赶过去的时候,裴老太太屋里已经有了五六个人了,有男有女,连坊正也来了。
有人去世是大事,坊正一般都会到场,做个见证,只要是涉及到资产啊遗言啊家属安置啊之类的事情。
两个大婶坐在炕上帮裴老太顺气,老太太有出无尽,死瞪着一双眼似乎在盼着什么。
白晴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白黎上前问情况,老太太突然死死抓住他的手,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你......”
白黎惊到:“裴奶奶有什么话要交代?”
裴老太太大喘着气说:“咱们两家关系不错......你......你身上的棉衣还是我帮着缝的......”
白黎静静听着,大气不敢出。
老太太又说:“我死了什么都带不走,这房子里的东西......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你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
“收......收小六儿做你的儿子......养......养他......”
白黎外焦里嫩,五雷轰顶,小六儿已经十三岁了,就比自己小两岁,怎么就能给自己当儿子了!
白晴也愣住了,说:“这怎么行,我弟弟才十五岁,还未婚娶。”
坊正也说:“老太太你这不是坑人家吗,白小郎君才多大,你就给人个儿子,这不合适啊!”
裴老太太不依不饶,向来温和慈祥的面孔变得扭曲,她几乎是用全部的力气死死扯住白黎,说:“你若不答应,我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你——”
白晴惊叫一声,这可是即为恶毒的诅咒,在场所有人都议论纷纷,多是指责这老太太不地道,要祸害人家小郎君。
白黎静静看着老太太歇斯底里的样子,默然开口:“我会照顾好小六儿。”
老太太手一松,一滴浑浊老泪从眼角流出,整个人重重摔在炕上,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想的是无尽的忏悔。
小六儿大哭,裴老太太是他唯一的亲人,纵然她一直卧病在床帮不上什么忙,也是个精神依靠,老太太这一走,小六儿真觉得自己孤苦无依,死生都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白黎默默看着,坊正带着人忙前忙后,给老太太处理身后事,到了天黑才忙完,坊正叫白黎过去,问小六儿的事情。
坊正说:“这裴老太太平日里也是个好性子的,怎么到了了做出这般荒谬之事。”
白黎:“裴奶奶从不会这般恶语伤人,她这般做也是担心小六儿以后没人照顾,不得已而为之,我不怪她。”
坊正:“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你总不能当真把这孩子认作儿子把,你自己才多大,再说了,你一个小郎君,平日里要赚钱养家已是不易,再加上一个可怎么行!”
白黎也颇为头疼,他倒是不介意帮着照顾小六儿,就是这称呼着实让人为难。
但是这边的人对于死前遗言,特别是诅咒一事看得十分重,纵然白黎不在意,坊正和其他人却是很在意的,最重要的,是小六儿已经把老太太遗言当做圣旨,若是不要他,恐怕他更是会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白黎:“要不我认他当个弟弟?”
坊正认真道:“那不行,老太太半夜找你怎么办?”
白黎:“......”
这事儿就这般僵持了下来,人陆陆续续都散了,白黎和白晴也就回了家。
白晴眼睛红红的,对裴老太太强行要白黎认小六儿做儿子一事表示了强烈的谴责。
“你说你一个十五岁的小郎君给人当爹,这传出去像什么话,日后谁又愿嫁给你,再说了,等到你们都七八十岁,他还要叫你一声爹不成?”
白黎望天:“我也不想喜当爹。”
晚间起了风,半夜里白黎起床给炉子添柴,外面恍然白昼,这一看地上已经积了一层雪。
风雪夜寒冷刺骨,白黎正要回炕上暖着,突然想起了小六儿,心头一紧,也不知这小孩一个人守着那冰冷的屋子,还要面对祖母去世的凄惨,会是怎样一副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