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晋江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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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家里出来,章长青上了河堤。

风一吹,脑子也清醒了。

多年不着家,跟爹好好说话不成吗?干嘛火气这么大?他自我反省了一下,就往回走,想跟爹陪个不是。

正走着,看到廖玉苏迎面而来。

“章同志,我刚从镇子上回来,区里安排了马车,让你过去一趟……”

“好,我这就去。”

章长青顾不上回家,就搭乘马车赶到七里店。

区里刚接到通知,要所有探亲休假的现役军人一律归队。章长青立马意识到了,这是要打仗了?他兴冲冲地往家赶,准备收拾行李启程。

可未等章长青进村,村里就有了传言。

“哎,你们都瞧见了吧?长青在河堤上跟一个女的说话,就是他带回来的那个……”

“那女的是谁啊?不会?是相好的吧?”

闲话传得很快,长河在学校里听见了。他跑回家,跟小叶子悄悄地说:“叶子,你爹娶了个后娘,不要你了!”

“不要就不要,我爹不要我,我也不要他!”

章小叶正在气头上,也没啥好话。

长河嘿嘿笑着说:“小叶子,小叔逗你玩的。”

章小叶白了一眼,小叔真?是个小娃娃,啥话都往外说。

这还不算完,领养之事不晓得被谁听了壁角?也在村里传开了。

“听说,章长青养了个闺女,有五六岁了,说是烈士的女儿……”

“哎,平白无故的咋会?给人家养闺女啊?莫非有啥蹊跷?”

章怀良听到了,气得直跺脚。

这个浑小子,一点也不让家里省心。他在院子里等着,见了长青就揪到一边说:“你瞧瞧,才回来两天就惹出这么多闲话来?”

“爹,是我考虑不周。”章长青难得检讨。

“好吧,你去跟叶子娘说两句。”

“嗯。”

章长青进了西厢房。陈水秀正在做针线活儿。

“叶子她娘,明儿一早,我就走了。”

“走了?”陈水秀停顿了一下。

“嗯,上面发通知了,让赶紧回去。”

“那……把这件褂子带上。”

“好。”

陈水秀拿出一件内衫,针脚很细密。章长青接过来,放进旅行包里。

“那娃娃的事儿,我再想想办法。”

“嗯。”

二人一问一答,章小叶在一旁听着。

爹还是爹,好像没那么浑了?她从兜里掏出一封信,说:“爹,这是娘写的,您也要写信哦。”

“好,爹一定会?写信的。”

陈水秀看着章长青,那点委屈早已经消散了。

章长青也看着陈水秀,亭亭玉立,清秀可人。这是叶子娘,跟他最亲近的人。可刚一见面,又要分开了。

*

第二天一早,章长青搭乘马车赶往县城。

同行的还有廖玉苏。她的任务完成了,正好回去跟父亲交差。

送走了爹,章小叶有些不安。

她怎么就忘了,抗美援朝战争就要打响了。爹在花城驻守着,不会?参战吧?在书里,爹伤病复发转了业,可现在随时都有可能上战场。

一路奔波,章长青回到了部队上。

岳明生已经走了,岳建华却留了下来,由余文英照看着。

“长青同志,华华是个好姑娘,我想收养她。”

“好啊!只要华华愿意,您就好好养着吧!”

章长青知道余大姐喜欢孩子。她跟崔旅长成亲后,有过两个娃娃,可那时条件艰苦还没养大就夭折了。后来,就一直没再生育,这也是把华华托付给余大姐的原因。

岳建华也很满意,不再想当章叔叔的女儿了。相比起来,崔旅长家条件更好,住着楼房,配着勤务兵,还是个名副其实的独生女呢。

章长青觉得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就给家里写了信,专门提到了这件事。

陈水秀收到信时,已是九月。她松了口气,不用再给人家当后娘了。章小叶心说,亏得女主攀上了高枝,不然,哪肯放过爹啊?

这时候,报纸上开始批判米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村里开会?讲国际形势,全民正在动员,一场保家卫国的战争就要打响了。

章长青写了请战书,要求参战。

通知下来时,已是十月。

出于保密需要,章长青不便跟家人通信。他提前写了两封信,一封留给父亲,一封留给小叶子和?陈水秀。

“水秀,你好。我们相识于旧时代,又迎来了新时代。其间,有过误会,也有过委屈。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等我打仗回来,就把你和?叶子接到部队上,咱们好好过日子……”

信不长,却是情真?意切,就连章长青自己都感动了。他把?信存在管理处,夹了两张黑白免冠照片,就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

章家收到信,已是十一月。

这时候,“抗美援朝”战争打响了,全国各地都发动起来了。

捐款捐物,支援前线。

村里的识字班教了歌曲,韩老师打着拍子唱着。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注1)

听到这首歌,只觉得心潮澎湃、斗志昂扬。

可对章小叶来说,内心的不安却与日俱增。这场战争很残酷,米帝国主义凭借空中优势,对我后勤运输部队狂轰乱炸,造成重?大伤亡。爹上了前线指挥运输车辆,不晓得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在纠结中,章小叶满四岁了。她个子长高了,去年做的花袍子穿着刚刚好。她盼着爹来信,不管长短,只要平安就好。

就像有什么预感,章小叶觉得这个冬天格外寒冷。

冬至那天,下起了小雪。

县里来人了,一辆马车停在村口。

车上下来了两位同志,穿着军装,一脸肃穆。他们找到章怀良家,颤抖着嗓音说:“大叔,长青同志光荣牺牲了……”

牺牲了?章怀良不肯相信,长青“光荣”过一回了。

可这一回却是千真?万确,不会?再弄错了。

陈水秀如遭雷击。长青没了?不是说好了要回来好好过日子的嘛?可人说走就走了,招呼都不打一声?

章小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究竟是怎么了?书中的人物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就连爹都没了?她看着娘一脸悲伤,就揪着娘的衣襟不肯撒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娘消失。

几天过后,章家办了丧事,给长青立了一个衣冠冢。

光荣也罢,悲伤也罢。

陈水秀成了烈士家属,章小叶成了烈士遗孤。

家里被淡淡的忧伤笼罩着,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吧?解放前,就为长青提心吊胆的,现在算是解脱了。

这一年,长青不过二十一岁,正值青春年华。可他再也不会?犯浑了,安安静静,埋在异国他乡。

陈水秀没别的想法,只想把叶子抚养长大。

这是她跟长青的娃娃,也是她的命根子。

*

一九五一年,“元旦”过后。

随着战事吃紧,那些坏分子们活跃起来。

“米帝就要打过来了,穷棒子们蹦跶不了几天了!”

谣言四起,惑乱人心。

村里发现后,就展开了调查。

赵二婶子被抓了个现行。她交代说:“俺是听镇子上的许先生说的。许先生家里有无线电,能收到海外广播……”

这个情况被反映上去,果然从许先生家里搜出了一台无线电。顺腾摸瓜,又挖出许先生跟县里的金老板有联系,那些谣言就是金老板传达的。

三挖两不挖,金老板的背景暴露了。原来是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受海外遥控指挥。许先生以前是报馆的,赋闲在家,就被拉拢进来。

一番打击之后,谣言平息了。

这时“春节”临近,家家户户办起了年货。

陈大川来了,跟陈水秀说了一件事。

“秀儿,现在提这个不合适,可哥还是想说说……”

“咱家斜对门的裁缝铺还记得吗?崔学艺上门提亲了,说这些年一直记着你,本想着说门亲事断了这个念头,可一直下不了决心。长青有消息后,他说了一户人家,可赶上《婚姻法》颁布,人家姑娘不愿意了,就退了彩礼,说要自由恋爱。瞧瞧,这不是缘分嘛,当年咱爹嫌人家穷,可现在不一样了……”

陈水秀一阵恍惚,小师傅还记得她?上次回去打了个招呼,就没再说什么了。可没想到,那份情意延续了这么多年?

“秀儿,崔学艺说,他有手艺,能养活你和?叶子,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陈大川劝着妹子,说机会难得,可不能再错过了。

章小叶竖着耳朵听着,恨不得立马应承下来。

娘挂着烈属身份,光荣是光荣,可不能光荣一辈子啊!再说,她怕娘消失,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娘。

想到这个,章小叶揪揪娘的衣襟,说:“娘,您就答应吧。”

“让娘再考虑考虑……”

“还考虑啥?”

在章小叶的鼓励下,陈水秀点了头。

陈大川就去堂屋跟章怀良谈了谈。

章怀良沉着脸,可长青没了,不能耽误水秀一辈子啊。他点了头,说:“过了年,就让秀儿回去吧。”

陈水秀想再守一年,章小叶怕有个闪失,不想娘继续守着。如果没记错的话,就是这年腊月娘染上了伤寒,落下了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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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学艺收到回信,就盼着秀儿回来。

他算着该送年礼了,就拢着袖子等在街口,想跟秀儿说几句话。可陈水秀哪好意思开口?章小叶就当了传话筒。

她戴着绒线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崔叔叔,你好好准备,我娘可愿意了。”

崔学艺很开心,瞅瞅秀儿。

宅子收拾好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三间大瓦房,两间灶屋,就在后街上。

作者有话要说:注1:引用了一句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