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新月遮目梨花绝7

后来,嘉明托人将信件送到晴厉手里。

说他已有离开昭关城的打算,信中更是提到了芊荷和阿南那两个孩子。阿南的亲人已经寻到他,如今已经离了昭关城;而芊荷想要跟随嘉明,去一趟幽州城,小芊荷的姨夫姨母似乎就在那里,她说很感谢秋成哥哥这半年的教养之恩,她也知道给秋成哥哥添了麻烦,以后回来,定会找他报恩。

等晴厉收到这份信件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他有些失落地坐在小庙门口,望着远边儿的树啊草啊花啊,叹气道:“分别容易再见的话就难喽。”他安妥地收好信件,站起来伸伸懒腰,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向远天大喊一句,“再会啊!!!!”

“深夜扰邻会被打。”熟悉清淡的嗓音从身后传过来。

晴厉转身,见姜鹤霄静静地站在梨花树下,其肩头堆了些白梨花,看样子是站了一会儿了,晴厉顿了顿,脑袋撇回去不去看他:“这附近哪有人家,师兄你这是没事找事啊。”

姜鹤霄瞧瞧他攥在手里的信件,再看看毫无人烟的寺庙,一切明了:“抱歉,我应该让你早点下山。”

晴厉双臂环胸,固执地站在那里:“师兄别在意,我早下山晚下山都一样,反正他们总归是要离开的,见面了多难受啊。”

姜鹤霄道:“但是不见面,你岂不是更难受?”

晴厉转身瞧着他,嘴巴微微撅起来:“你究竟比我大多少岁?怎么什么都看得明白?”

姜鹤霄轻轻叹笑声:“晴厉,长辈年纪这种事儿以后少问。”

晴厉问:“为什么啊?会被打吗?”

姜鹤霄嗯声。

晴厉眉头挑起来,跨步向他走过去。

直走到姜鹤霄面前,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他们头顶生着一枝满窜梨花,晴厉伸手顺走他肩头梨花,再朝他咧嘴笑起来,欠打道:“那师兄这把年纪了,该找夫人喽。”

姜鹤霄微怔地盯着他那张脸,眉头慢慢拧起来,嘴唇张合,轻轻吐出一句话:“我在考虑。”

晴厉转身望望老梨树,对它笑嘻嘻地说:“你听见没,我大师兄总算考虑娶姑娘啦!”伸手摸了摸老梨树的树干,发觉内部生灵开始逐渐枯息,心情猛然跌落,嘴边笑意瞬间没了。

“晴厉,你怎么了?”

晴厉摇摇头,道:“哥,我以前被你罚写,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跑到这里晒凉,它对我很好,它说它很喜欢我,很喜欢芊荷,也很喜欢阿南,它刚刚还和我说,它很喜欢你。”

姜鹤霄静静笑起来,望着那棵老梨树:“承蒙喜爱。”

又静了片刻,晴厉揪住他衣袖,轻轻晃了晃:“但是哥哥,它说它要走了。”

姜鹤霄有些愣怔,走的意思。

“它马上就要死了。”晴厉抬头看看他,勉强笑了笑,道,“哥,我今年可能吃不到这棵老梨树的梨子了。”

姜鹤霄缓缓道:“你可知道,老树留新枝?”

晴厉恍惚地摇摇头。

“晴厉,这不是死亡,是重生,嗯。”他深刻思考了会儿,微微笑道,“就像神话里的浴火凤凰那样。”当时晴厉瞧见漫天飘零的梨花,匀匀散落在他哥哥的头顶、宽肩、墨发间,甚至粘在了他细腻长密的睫毛上。晴厉伸手拿开他睫毛上的碎花,接着弯眼笑起来:“别进了眼里。”

翌日,晴厉苏醒时,脑袋忽然响起昨晚姜鹤霄说的那段话:“你可知道,老树留新枝。”当时他四肢随意敞开,被褥已经落地,嘴巴微微张着,面目迷糊地瞅着天花板,就这么赖床赖了半柱香,心里却在瞎几把乱想:师兄的声音为什么这么好听,师兄那么凑近看为什么这么好看。

早起的姜鹤霄总算没忍住,推开卧室房门,果真见到依旧赖床不起的晴厉,他面不改色地抬手,停留在他肩头地两只玄纸雀倏地冲向晴厉面前,叽叽喳喳地开始啄他的脸。

晴厉如梦初醒地开始挣扎:“别别别!师兄我起了我起了我起了!别让它们啄我了!我真起了!”

姜鹤霄淡淡道:“去换便装,晨跑。”

“好好好!我换!我换嘛!”

姜鹤霄瞧他那副惊慌失措来回找衣服的模样,平静道:“赖床那么久,你在想什么?”

晴厉道:“……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还赖这么久?”姜鹤霄转身离开卧房,毫不留情地丢下一句话,“今日晨跑双倍。”

“……”天理难容啊!!!

晴厉整理整理衣裳,正准备走出卧室的时候,体内忽然一股躁动不安的热度,他双目瞪着,抬手紧紧捂住胸膛,察觉到身体不大对劲,立马盘坐下去开始强行运功。

但是体内那股力量反而越来越暴动,以至于力量冲出他身体,转眼间造成的风波,竟然直接将地面震了震!

因为地震,卧室的烛台几案悉数掉地,晴厉紧咬着牙关,最后还是忍不住喉管那口淤血,当场吐了出来。

晴厉懵怔地瞪着地上那滩黑血,意识到自己是从长留山回来后才会变得这么糟糕,肯定是那颗珠子搞的鬼!

他咬咬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却冷不妨地跌到地上,咚地一声,脑袋砸地。

进室的葛良越见此,急忙凑过来将他扶起来:“你怎么了?”又见到地上那滩黑血,震了震,“秋成,你怎么了?!”

晴厉摇摇头:“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都吐血了!”

晴厉擦擦嘴,解释道:“淤血而已,前日出山除邪,整出的内伤,不要紧。”

“真没事啊?”

“真没事!”晴厉总算缓回了神,站起来揉揉胸膛,“葛师兄找我有事吗?”

葛良越笑道:“没事。方才地震,震中心似乎是秋桐居,我好奇,便赶来看看。”

晴厉心虚地挠挠头:“可能吧,最近山头不大稳当。”

葛良越道:“看来得让土筑工匠来瞧瞧吾苍山脉了。”转眼便笑起来,“不过说起来,方才我碰见外出的姜师兄,面色那是一个严肃,你是不是又起晚了?”

晴厉这才想起这茬,急急忙忙收拾东西离开卧房:“我得晨跑去了,葛师兄,有事儿下午再聊。”

“好,慢走。”

晴厉绕着山头跑圈结束,整个人瘫在地上累得气喘吁吁,他抬手擦擦脸上热汗,又望望天上强盛的太阳,有一下没一下地发牢骚:“姜鹤霄那个臭男人就会使唤我,我起晚怎么了,今天不跑不行吗,累死我了。”提前喘着气,抬手摸了摸不大舒服的胸膛。

头顶光照绿叶疏影横斜,窣窣地轻轻响,他趴了会儿,玄雀停顿在他身上,小豆眼儿黑漆漆地瞧着他开始叽叽喳喳不停。

晴厉烦,抬手赶走它。

玄雀飞离,又飞回来,气得在他身上踩了踩。

晴厉百无聊赖地望着青天,直到旁边冷不丁传来姜鹤霄清淡的嗓音:“晴秋成,你说谁臭男人?”

“……”晴厉瞬间清醒,猛然坐起来,抬眼便见到姜鹤霄双目平静地盯着他,晴厉额声,双臂撑地,身板不自觉往后挪了挪,“没,我没说。”

玄纸雀飞到姜鹤霄手头,他道:“这孩子都告诉我了。”

晴厉嘟嘟嘴巴:“哥哥,你那么信它,都不信我吗?”

姜鹤霄满脸坦然道:“嗯。”

“……”晴厉嘴角微抽,站起来后气势汹汹地转身离开,“我就说你是臭男人了怎么了!?你那么喜欢玄雀你和它过日子好了!”

随后身后传来姜鹤霄挽留的声音:“晴厉。”

晴厉侧身,一张脸闷着:“干嘛?”

姜鹤霄静静地瞧着他,忽而笑道:“你去一趟戒律堂,葛良越有事找你。”

戒律堂在吾苍后山处,除了平日里犯忌遭到面壁思过的弟子会来此地抄经读德,晴厉也想不明白姜鹤霄他们为什么偏偏约在这里谈事儿。

进入戒律堂后,主殿尚有三四位跪地面壁的弟子,李道禹正坐在偏殿里吃茶,几案上的小炉燃着白香,两人眼对眼瞧了半会儿,晴厉撇撇嘴:“走错了。”

李道禹道:“没走错,师兄让我们好好谈谈。”

晴厉转身,见李道禹已经替他倒了温茶,只能盘腿坐下:“不是葛良越找我吗?”

李道禹道:“葛师兄尚有要事,稍后过来。”

晴厉噢声,抬手握住茶盏喝了一口:“谈什么?”

李道禹道:“上次诬陷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晴厉满脸古怪:“李道禹,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李道禹道:“我向你道歉。”

晴厉顿了顿:“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

李道禹道:“好。”

晴厉问他:“你找我就是为这事儿?”

李道禹道:“晴厉,当日那两个孩子上山,原本是打算将福灯送给你的,可惜被我踢破了,姑娘哭得厉害,一直让我赔她的福灯。”

晴厉眼神冷下去:“你想干架?”

李道禹道:“我说我自然会赔给你,只要你回答晴厉是你什么人,小姑娘当时毫不犹豫地回答,晴厉是我们的家人。”

晴厉心脏震了震。

李道禹抬眼瞧他:“看你模样,挺高兴的。”

晴厉笑道:“自然。”

李道禹悠悠道:“所以污蔑一事,我并不是没有依据。”

晴厉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

李道禹一声“好”,搁下茶盏:“既然你说结束了,那便聊聊接下去的事情,晴秋成,你可知道长留山里所藏的东西,是件邪物。”

晴厉道:“什么东西?你好好的怎么扯到这件事?”

李道禹道:“那玩意儿属于仙界,他们希望你归还。”

“他们?他们是谁?”

“不还吗?”

“我根本没有,怎么还?”

李道禹笑道:“我怎会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你一向狡猾多端,在这件事儿上,必须得好好问问你。”

李道禹话音刚落,晴厉胸膛猛地一阵阵抽痛,紧接着喉管血腥味直直涌出来,他张嘴,一口血直直大吐在茶案上,脸色大白,四肢同时僵硬:“李道禹!你……竟然下毒!?”毒性很强,他瞬间撑不住,直接向前倒去,与几案一齐啪嗒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