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寿和十四年。

葛州饥荒牵连出来的贪污案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现今整个洛京都是风声鹤唳,而身处漩涡中心,燕府上下也透着股紧张的气氛。

少年一身白衣,朝书房的方向而去。

虽未满十四之龄,但身形已经出落得挺拔,他一双眼黑白分明,清冽又干净,年纪虽小,却已可初见日后俊美。

为了查案父亲一连几日都没?有?回?府,昨夜方才回?到?府上歇了一夜。几日不见,他私心想要给父亲一个惊喜,是以并没?有?如往常般先让人去书房通报,而是自己直接悄悄过去。

书房门口并未有?侍卫把守,少年心中略有?些疑惑,却仍然?走近了去。

“听闻昨日高以过终于招了他背后之人?”

“是,他说……”另一道声音疲惫,停顿几许,还是继续道,“他说,这些年在葛州贪墨的钱财,有?大半都孝敬给大司农了。”

少年眼睛无声瞪大。

高以过就是上任葛州州牧,早在葛州之祸被揭露时就被抓捕入狱。父亲口中说的大司农则是自家舅舅,母亲的兄长,可,舅舅那般清风朗月的人物,怎么?会做出此等令世人不齿之举?!

燕开诚继续道:“虽然?高以过是这么?说的,但证词中还有?种种疑点,据我所知,步家……”

“燕廷尉,此事可不是一句‘据你所知’就可以下定?论的!”

那道尖利的声音猛地扬高道:“高以过是重要犯人,你要是想推翻他的招供,就得拿出他和别人暗通款曲的证据来!”

“可……”

“实话告诉你吧!圣上已经知道高以过招的话了,”那尖利嗓音继续道,“依照陛下的意思,此案查到?现在,高以过背后若真有?人,怕也早该被查出来了,如今你仍无所获,便说明也是结案的时候了。”

“倒是那步氏,仗着祖辈有?建国之功,便大肆发展自己的势力,一点也不知收敛,这让陛下很是不满呐。”

燕开诚错愕:“陛下的意思是……”

那尖利嗓音含笑:“燕廷尉懂得就好。”

他意味深长:“可莫要辜负了陛下的殷切期盼才是。”

听书房内人似有?离开之意,少年急急忙忙往旁边的拐角躲去。

吱呀——

他努力抬眼望去,只?见一片颜色暗红的锦袍。

这衣服的纹饰、那人头上戴的帽子、还有?那较之普通男子过于尖利的嗓音……

少年想也不想便往书房里冲去。

书房中燕开诚正坐在椅子上,脸上失魂落魄的表情尚未收起,他见少年进?来,不由惊讶:“安陵?”

少年凝视自己父亲,颤着声音询问:“爹,您不会真的按照那个公公说的做吧?”

虽未到?入朝之龄,但因世族身份,谁都知道他未来入仕是板上钉钉,他自己也从不倦怠于学习,只?期待以后可以如父亲一样,可以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是以,刚刚那个太监字句中透露出来的意思,他并非不懂。

燕开诚却反问:“你都听到?了?”

“是!”少年掷地有?声,目光死死,“我全部都听到?了。”

他几乎是祈求一样地又问了一遍:“舅舅是怎样的人您知道的吧,他不可能做出那样事情的!”

燕开诚却沉沉叹了口气:“安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终于站起来,直视这个自己为之骄傲的儿子:“你忘了我曾经教导过你的吗?作为臣子,最?首要的便是忠君。”

“——所以为了君王的一己之私便可牺牲自己的亲人?!”

“舅舅他又何错之有??!”

“……”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少年往后退了一步,转身便要离开书房:“我要告诉母亲。”

然?而这时燕开诚沉沉的喝声响起:“把少爷给我抓起来!”

原先消失在书房四周的侍卫不知何时归位,他们从四方涌来,直直将毫无防备的少年拦住。

还没?满十四的少年终究敌不过成人的力气,片刻后他便被摁在了地上,燕开诚从后面走过来,直视少年,声音中夹杂几分怒火:“你当真是把我曾教给你忠君尽孝都忘得干净!”

少年抬头,同样怒目:“那你呢!”

“为了所谓的忠君便将娘和舅舅一家都弃于不顾了吗?”

“你有?想过我们吗?!”

燕开诚噎了一噎,最?终却道:“自古忠孝便难两全,我不过是选择大义而已。”

他拂袖离去,下令:“少爷顶撞犯上,出言不逊,趁我忙于公务连功课也落下许多,接下来一个月禁足房内,任何人都不得探望!”

“包括他母亲!”

少年最?后那一声“你这算是什?么?大义”便彻底淹没?于侍卫们应是的声音当中。

……

“他知我定?然?想尽办法传递消息,于是派足了人手看管,若不知道的怕还以为燕廷尉是将什?么?朝廷重犯关在了府里。”

燕冢嗤笑:“那一个月禁足过后,再出来时,洛京早就变了天?——当朝大司农被卷进?贪污案中,府上搜出大量金银和来往书信,整个步氏一族皆被牵连,母亲拼死想到?寿和帝面前求个说法,还未入宫门便被他带了回?去,急火攻心之下吐了血,从此一病不起。”

“而他却还振振有?词,说能从整个案子里保下母亲已经是寿和帝的网开一面。”

“后来舅舅被下令斩首,步家全族流放雍州,母亲没?几个月的时间也去了,倒是他——”

燕冢顿了一顿:“寿和帝要剪除氏族羽翼之心昭然?,较之步家,燕氏算是后起,且人丁稀薄,不足为患。加上步家一案他办得漂亮,寿和帝对他大加信任赞赏,几年内接连升任,直直从廷尉成为了丞相。”

“不过可惜,”他声音中悲喜敛去,“这万人向往的高位不过坐了三?年,他也便病死了。”

明皎早已被这段往事惊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可以,她现在比较想骂脏话。

燕冢瞥眼她惊悚的表情,继续道:“书房里那段对话我最?终没?有?告诉任何人,老?师也不知道,你也无需告诉他们。”

不告诉母亲是因为不忍再击碎她心中对爱情最?后一点幻想,不告诉别人……大概是因为没?必要吧。

皇族历来高高在上,若不亲手予其?痛击,难解他心中之恨。

他停顿片刻,神志重新收敛冷静:“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

“——为什?么?我会这么?讨厌你们皇族。”

所以聪明点,现在就回?去告诉明寒漠这些东西,对方惊怒之下必然?会对他出手,到?时候……

燕冢垂眸。

到?时候,他就有?了真正的理由和动力,可以站在皇族的对立面。

而后挥刀,将这已然?腐朽的王朝毁灭。

谁知明皎却沉思片刻,反问:“所以你去雍州,是为了见亲人?”

这一刻她的脑子终于好使?了点,将明宇说的东西和步家这段往事联系起来。

燕冢的目光刹那间一沉。

明皎被他气势的转变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她道:“我是听二皇……明宇说的!”

燕冢问:“他说什?么??”

明皎道:“他说得挺多的,就宫宴那天?,他说赏春宴那次,他是在从雍州返回?洛京的路上拦住你的,还有?《傲风寒梅图》,你把那幅画送给了雍州的什?么?将军,怪不得你那天?那么?生气进?宫来找我呢……”

《傲风寒梅图》的事情算是他理亏,燕冢又忍不住挪开些许目光。

只?听明皎道:“他和我说你做这些都是为了谋反来着,让我离你远点。”

他们倒是会恶人先告状了!

燕冢冷笑,他转回?头想说点什?么?,却见明皎如释重负般松口气:“还好我一个字都没?信他的。”

她笑吟吟道:“我信你的。”

燕冢:“……”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情绪汹涌,他猛地将那些东西压下,冷声道:“事情我已经和你说完了,就这样吧。”

而后便朝着前院的方向而去。

明皎愣了一下:“等等你难道不应该对我的信任表示感谢吗?”

“我可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了你这边啊喂!”

她越追燕冢心里便越觉得烦躁,他又加快脚步,直直进?了会客厅,朝裘元白道了句:“学生想起有?些公务还没?处理,先告退了。”

便急急离开书院。

正好学生们下课,好几个瞧见他的小萝卜头冲过去,燕冢也是没?理。

明皎追出来时燕冢的背影正好消失在门外,她讷讷道:“怎么?跑了?”

裘元白也有?点不明所以,不过此时自然?是摆谱喝茶,装一副高人样子:“不可说,不可说。”

倒是冯景道:“他说还有?公务处理,先走了。”

明皎哦了一声,心下还是疑惑,不过刚刚被抛下的小萝卜头们却眼尖看见了她,连忙围了过来:“阿皎姐姐!你好久都没?过来啦!”

“上次你答应给我画小兔子一家的!”

“安夫子刚刚看起来好可怕,阿皎姐姐,你是不是惹他生气了?”

明皎怒道:“没?有?!凭什?么?说他生气就是我惹的?!”

“你看着像啊!”

“就是就是,每次你过来安夫子和院长都要黑脸,肯定?是你气的!”

明皎:“……再这样小兔子我就不画了啊!”

“阿皎姐姐你长得真漂亮!”

把几个小朋友一一哄完,明皎原是打算回?去的,不过裘元白又留她下来,她思索片刻,想着好歹冯景也在,也难得陪陪两个老?人家,便留了下来。

傍晚时小萝卜头们都被父母接回?家,明皎就陪两个老?人家在院中吃饭。

没?有?孩子要照看,裘元白直接命仆人把他埋在树下的酒挖出来,和冯景一人一杯拼得那叫个红光满面。

明皎不擅长喝这种偏烈的酒,又是个小姑娘,裘元白也没?要求她跟着一起喝。不多时冯景醉得差不多了,在仆人的搀扶下去了客房休息,裘元白还兴奋得恨不得在院子里打醉拳。

他醉醺醺问明皎:“你听安陵说了?”

明皎愣了一秒后点头:“嗯。”

“有?什?么?感想?”

明皎呃道:“他爹真不是个东西?”

燕冢说不能把那段告诉裘元白,她也就只?能试探说点了。

裘元白醉醺醺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情安陵也始终不肯告诉我全部。”

他眯着眼睛倒在躺椅上:“不过他老?师我好歹也经历过两朝,中间的猫腻猜也能猜出些来。”

他哼哼两声:“安陵那孩子也怪不容易的,事情爆发时我在四处云游,等收到?消息赶回?洛京时,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从不过生辰吗?”

“他母亲当时病重,生生熬了几个月,最?后还是没?撑过那年的大雪,死在他十四岁生辰的前夜。”

作者有话要说:我!准时!这章还有三千五!自豪!

明天就是高考啦,祝高三的小可爱们高考加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