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行人抵达光洁玻璃厂区，都略疲惫。这地方荒郊野岭鸟不拉屎。
梁方先行下车，为总裁开车门。
这一路程属他辛苦，甫一踏地，双腿酸软打晃。
漫天的柳絮，衬得他皮肤极白，眼睛格外黑，且深，像晶莹两丸黑曜石。
总裁下了车，视线在他眼睛上停留极短时间，向光洁玻璃厂区内走去。
雄赳赳气昂昂。
“梁方。”AM在后面拉住小秘书，“不要在意，森总的话。”
AE也走过来：“梁方，没事的，都是玩笑话。就算森总联络到神圣地产老总，他能搞定吗？他连光洁玻璃都搞不定。”
创意总监听到了：“哈哈哈，光洁玻璃都搞不定。”
AM：“没人能搞定。”
梁方似乎在走神。看着总裁的高大背影，缓过来，问了句：“你们在说什么？”
*
一行人来到光洁玻璃会议室。
在之前，总裁只来过这里一次。还是在起初签约的时候。
后来提案，都由老AM、老AE率创意总监来。
光洁老板秦老板留两撇八字胡，穿运动服踩运动鞋，跟光鲜亮丽的森总一行人握手，将他们引进一间充满90年代风格的会议室。白墙泥灰底，屋角的饮水机大概有10年历史，拖出去当废品也卖不了几个钱。
“森总好，”秦总的眼睛在森总价格不菲的西装上下逡巡，“我嘛，向来不觉得，穿得好看就代表什么。”
“实力就是我的本钱。我身后的厂房价值一两个亿。我穿50块钱的地摊货。”
“太太还不是照样爱我死去活来？呵呵呵呵。”
AM皱了皱眉头，虽然知道光洁玻璃老板奇葩，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奇葩。幸好自己公司森总也是奇葩，那这岂不是棋逢对手？
森总脚步在会议室门口停住。
“秦总。如果有一个人，也有价值一两个亿的厂房。但他吊大，长得帅破天际，穿跟我一样的衣服，跟你一起去相亲。你确定太太还会选你？”
秦总上下看张森：“你帅吗。”
森总：“我觉得还行。”
秦总：“吊大吗？”
森总：“咱们比比？”
秦总：“待会儿咱们一起去厕所。”
AM一个劲儿扶额，森总面无表情地带着同事进了会议室。
不出所料，光洁玻璃非常难搞，异常难搞，比张森本人还难搞。AM、AE和创作总监根本不敢吭声，或者说吭声也没用！
秦总：“你们这个黑色弄得不好看，我想要那种五彩斑斓的黑。”
秦总：“这个页面，就这个字，你们的尺寸设计不太好。我想要再小一点，再大一点。”
秦总：“咱们方案能不能多做几版？不就动动鼠标嘛，那还不是几分钟就搞定了，用得着浪费一个季度？”
秦总：“我始终不太明白，你们做设计做了这么多年，就给出这样的结果，你们自己怎么评价这结果？”
不怕和流氓讲文化，最怕和这种自认为有文化的文化人讲文化，一行人如坐针毡，看森总负隅抵抗。
AM出去抽了一根烟，回来的时候，看到张森脸都绿了。
总裁竟然脸绿了！
坦白讲，第一时间，AM仍然是有些快意。因为森总嘴巴臭得厉害，让多少下属难堪过。这才不过被怼了几小时，该让丫受着。
但AM也不太开心。毕竟总裁是自家总裁，方案是自家方案，秦总一个劲儿放炮，让人脸上挂不住。
她见秦总吊着眼睛看大家：“你看这个第一稿，第二稿，第三稿。你们不觉得，这三版方案，都不突出吗？”
AM老油条，也明白秦总是怎么想的。
质疑提案，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懂。做了甲方就真当自己是爸爸了？！给了钱，就牛逼啊。
AM又准备出去抽根烟。她看到森总的沉默，着实难受。
会议室角落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梁方忽然站起来了。
*
在暮色的余辉中，梁方巴掌大的小脸被覆盖上一层柔光滤镜，柔软的眼神清澈明亮。
他看了眼张森，慢慢地走到了放映着PPT的笔记本电脑处。
“秦总。”梁方开口。那声音温柔体贴、礼貌高雅，虽然亲切但又有距离感。
“我们的提案非常不好，辣鸡方案。”梁方很诚挚地说。
秦总：……？？？
“这么辣鸡的提案，我把过程稿全删掉。”
梁方抱过贴着星耀logo的电脑来，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点开文件夹。
大家反应不过来，看到大屏幕投影上光影流动。“光洁玻璃提案04”的文件夹被迅速打开，delete掉30个小文件夹。
删除前，鼠标划过“属性”，合计3个G的文件归了零。
秦总目瞪口呆！张森站了起来，没有说话。AE和创意总监发出一声尖叫，AM掐住手掌心。
梁方顿了顿，声音冷冰冰的，让人一股寒意，“辣鸡过程稿都删掉了，我现在要删辣鸡最终稿了？”
他手指敲在键盘上开始操作。没人拦他，除了秦总。
……
刚才一直趾高气扬的秦总赶忙过来，面有急色：“等等，别急着删啊。”
梁方却很是淡定：“辣鸡稿件，留辣鸡当下饭菜呢？都删掉吧，钱我赔您，不就是三十四万，上午刚算过的。”梁方鼠标点在最终稿文件夹那里，停留在确定删除的按键上。
这一通话说的太过疯狂，操作又快，AE骂了一句艹。
张森却背过身来。
他表情冷峻，迅速给下属们使了一个眼色。
他们看到秦总又过去抢鼠标。
梁方护着电脑：“怎么了秦总？”
“我再看一眼，你再删。”秦总说。
梁方叹了一口气，“辣鸡，还要留什么念想。这样，咱看一张，删一张，行吗。”
梁方把鼠标拿过来，抿着唇，点开第一张作品。
“太辣鸡了，我删掉吧。”
秦总：“别，先别删，我觉得这版还行。”
梁方无辜地眨了眨眼：“啊，好吧，那我们看看下一张作品，如果下一张不如第一张，那我们就删掉。”鼠标点开第二张，不等秦总反应，直接按了delete+ctrl，放在“是否确定永久删除”的按键上。
秦总：“别？别删。”
梁方：“您的意思是，第一版比较辣鸡？那我们删掉第一张。”鼠标飞速操作，屏幕展现出第一版方案，梁方在谁都反应不及的情况下迅速操作了永久删除。
秦总：……
“那我们看看第三版方案吧，我们——”梁方熟练地点开，正准备操作的时候，秦总大声说：
“别删，第二版和第三版，都别删！”
梁方手指停住，微笑地看着秦总，等待他说话。那笑容和蔼得令全屋人毛骨悚然。
秦总：“这两版方案，都有优点。我们回头考虑一下，选择其中一版方案。怎么能说删就删呢？你们毕竟也做了好久，很辛苦的。”星耀的策划价格非常合适，放眼帝都所有广告公司，都不能有星耀家这么强悍的设计实力和性价比。
他只是喜欢和星耀对呛，掩盖自己的不懂，但并不是真心否定他们的作品。
梁方晃晃手指，完全不为所动：“不可以哦秦总，我们现在就把方案确定下来。都有优点，就意味着全面平庸，就都是辣鸡，我就要都删除了哦。”
“慢着！”秦总额角滴汗，不知道梁方到底是什么角色，但反正是不好惹，“现在就定，选第二版！”
“啊……”梁方指尖发力泛白，秦总根本抢不过鼠标，他飞速删掉第三版。他又笑了笑，“谢谢秦总，赏识我们这版作品，我自己也很是喜欢呢。”
于是，仅剩第二版作品，单独亮相在了大屏幕上。
完美。
*
一行人在车上又笑又叫，都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结束提案，大功臣梁方仍然做司机。
AE：“听见了吗，出门前，秦总还以为梁方是副总！”
AE：“牛逼炸了梁方！新牛逼我送你！”
AE：“谁知道你是秘书？！”
AE：“你怎么想到的？”
梁方专注过红灯，手紧紧张张地捏着方向盘。眼睛依然如黑曜石一样沉静。
张森却难得开口替他解释：“梁方笃定，秦总不会认为我们有备份。”
梁方：“嗯。”
张森：“秦总那么土，那么low，做事情那么粗心，自己如果是个设计师，恐怕都不会搞备份。”
梁方：“没错。”
AE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这两人一唱一和，一股琴瑟和鸣的味道。
许久没有吭声的AM忽然皱了皱眉。她一直没有参与笑闹，是在心底犯嘀咕。梁方的作法，完全不符合他平常人畜无害的样子，相反，非常狠辣、老练，说是有十年职场经验，可能都不止，那一段发挥得心应手浑然天成，完全能够计入教科书。但众所周知，梁方真的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毕业实习生呀？
AM佯作随意说：“梁方。那如果，我们真的没有稿件备份，秦总也确实对我们的稿件不满意，你也会全删掉吗？”
梁方开过红灯，轻轻说：“删啊。”
AE：“为什么？”
梁方笑，讲得云淡风轻的：“森总对我很好的。我怎么舍得，让森总受他这么大的气呢。”
他声音柔软，末梢带勾，居然真有些暧昧的味道了。
总裁原本将看向窗外的视线猛地撤回，落在梁方的背影上。那一段烟霭般没入领口深处的脖颈。
AE开玩笑：“梁方，你可别忘了哦，森总在来的路上说过的，可以拿你换跟神圣地产合作的机会。你就这么不计前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