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中的男子可不比女子爽快,贺枝繁说话句句绵里藏针。
今日发生的种种早就消磨了沈枫眠的耐心,心中对许意安的怨怼更甚。
栖凤殿内一片水汽氤氲,浴桶里那人劲瘦的腰上还挂着水珠,明明该是光洁紧实的腹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下面一点朱砂红格外明显。
再向上看,男子的锁骨下方处横着一道可怖的疤痕。
沈枫眠阖着眼倚靠在浴桶内,他继承了母亲的衣钵。
生为男儿身还同女子一起上战场厮杀,每次征战他都是最不要命的,可拼了一身的伤也没有杀进碧波王女的营帐。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覆上了胸口那条可怖的长疤,这是他永远都不愿再回想的旧事。
沈枫眠生的是极好看的,他眉眼细长,眼尾微挑,这本来该是魅惑众生的绝色,偏偏周身带着冷冽的气度,冷得让人不敢靠近,再加上杀神威名远扬,无人敢上前招惹。
军中女子们都说他长了一副好皮囊,沈家家道中落后,念着沈将军是为国捐躯,诸位将领对他也是多有照顾。
不少女将跟他说过,要趁着还年轻,还有一副好皮囊就早早嫁人,寻个好妻主度过余生比什么都强。
杀母之仇还没有报,他怎能安心嫁人。
女将们打趣,谁最后能灭掉碧波小国为圣宴将军报仇,圣宴将军定是要以身相许。
唯有他的部下邱桔信誓旦旦:“要是将军最后没有意中人,只想安稳度日,邱桔定会上门跟将军提亲。”
他是块人人都惦记的好肉,部下暗里惦记他,碧波国那帮腌臜货明里垂涎他。
过于俊美却不能自保时,俊美就不是什么好事,只能能致他于危机中。
碧波国最擅长阴险手段。
那日军营中混进了奸细,潜入他的营帐,在他喝的水中下了足量的溢情散,那是勾栏瓦舍里常见的春/药。
那个满口黄牙的彪悍女子,趁他药效发作,直接上手扯他的衣衫,衣帛撕裂的声音充斥着整个营帐。
沈枫眠跟她缠打起来,奈何中了药,他被女人狠狠的摔翻在地。
他被摔得头脑发昏,碧波奸细见他一时间无法反抗,对他欲行不轨之事。
情急之下他拔出腰间自保的匕首,划伤了碧波奸细的胳膊,碧波奸细恼羞成怒,夺过那把匕首对着他的脖颈刺来。
幸亏邱桔及时赶到,了结了她的性命,那匕首才堪堪的没有伤到要害。
他当时被撕打的衣衫不整,一如今天那几个老侍强行检查他的身子时一样,硬生生的拖着才是扛过了药效。
沈枫眠清楚记得邱桔当时的神情,紧张又怜悯的眼神,那是看弱者的姿态。
所有一切都不过因为他是个男子,屈辱和羞耻一涌而上。
只有他每次上战场没命的厮杀,博得一身功绩,她们看他的眼神充满钦佩之时,沈枫眠才能淡忘自己是个男子。
今夜是帝后大婚夜,估摸着许意安没一会便过来了。
沈枫眠苦涩地扯了扯嘴角,那个软弱的女帝定是没有见过哪个男子如他这般沟沟壑壑,一身的伤痕,到时会厌弃的看着他吧。
沈枫眠深吸一口气,不论如何,他必须先想办法在朝廷生出自己的势力。
许意安不过傀儡木偶,他何必在意她的看法,太凤君既能掌握得了为何他不行。
他蓦的眼神一闪,杀意凛然的看向那扇云母玉屏风:“谁在那?”
屏风后面迟迟没有动静,沈枫眠冷冽的声音不染一丝情绪:“是你自己滚出来,还是要我把你揪出来?”
屏风后那人显然是犹豫了,向前走了几步,玉屏风逐渐映出那人的影子。
沈枫眠狭长的凤眸里堆满了鄙夷,有些嫌恶地开了口:“原来陛下喜欢窥视男子沐浴。”
许意安清冷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既然凤君在沐浴,朕就先前往内室等上一等。”
待许意安的脚步声渐远,沈枫眠从架子上拿下一件厚厚的外衫,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许意安最好老实一点,否则他真的不会看在女帝这个身份的份上饶过她。
内室点了多台红烛,明亮又不会晃眼,才算是有了些大婚的氛围,方才偷窥那人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正端坐在床榻上映着烛火看书…书都拿倒了。
蠢货。
沈枫眠嗤的一声笑出声来,连看都不再看她。
许意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竟然引得这人出来就看着她冷笑连连,甚至现在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分给她,她一头雾水的看着沈枫眠。
察觉到许意安盯着他,他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
更蠢了。
许意安:???
气氛越来越不对劲,见沈枫眠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许意安硬着头皮道:“方才朕进来时没有侍人通报……”
沈枫眠不语。
“朕知你不情愿入宫,一切不过是权宜之计……”许意安轻叹了一口气。
沈枫眠轻嗤一声,转头看着她:“哪里,臣分明对陛下怀有倾慕之心,且是倾心多时。”
听着他阴阳怪气,许意安沉默良久,怔怔的看了他一会道:“你胸口那道疤,疼不疼?”
沈枫眠微微一顿,伸手又把领口紧了紧。
上面不知是何时松开的,他刚才竟没有注意到,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沈枫眠不愿与她提及,于是面色微沉:“不疼。”
许意安默不作声,气氛又沉闷了下来,沈枫眠一阵烦闷的看向她,看她暗自出神的在想些什么,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同情。
又是这种神情。
“你是在可怜我?”沈枫眠眯了眯眼,她这么一个人有什么资格来同情可怜他。
他上战场为国杀敌的时候,她许意安恐怕还像只蛆虫般缩在朝堂,面对太凤君的责骂瑟瑟发抖吧,沈枫眠自认为活得比她自在多了,她又凭什么来同情他。
许意安像是默许了这番话,沉声道:“朕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
又是许给他这样的承诺,殊不知,世间女子的承诺是最不可信的。
当年那个在宴会上多看他一眼都会脸红的不成样子的小侯女,对他许下了多少诺言,什么花前月下,什么一生一人,最后都给了别人。
“陛下如何让臣相信。”沈枫眠好笑的挑了挑眉。
在沈枫眠看不见的地方,许意安眼中流露出晦涩不明的情绪:“朕心悦你许久,怎能让你入宫白白受委屈。”
现在是还不行,不过应该不会太久,快了,就快了。
沈枫眠不置可否,生在皇家,她们最擅长的大抵就是演戏了,花言巧语谁不会,这种话要是放在他八岁的时候或许还会信,可现在他已经十八岁了,这种哄孩子的话他才不会放在心上。
她最好是做得到,不过做不到也无妨,反正他本来也不是要像寻常公子那样依附妻主的。
“明日你还要去慈宁宫给父君请安,今日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安置了吧。”许意安起身吹熄了几根大红的喜烛,自顾自的坐回了塌上。
这就要睡了?
沈枫眠袖中的手缓缓成拳,丝毫没有察觉指甲在手心留下的半月红痕。
女人都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沈枫眠冷冷的斜睨了她一眼,怕是今日不能善了了。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许意安出声问道:“怎么还不过来?”
栖凤殿主殿就这一张贵妃榻,他还想睡去外面不成?
沈枫眠不情愿地挪了过去,只着一身素白的寝衣,身形挺拔颀长,映着窗外皎洁的月,看的许意安呆愣的干坐在床榻上。
沈枫眠本就不喜她,看她这般痴迷的看着自己,嘴角挑起一抹讥讽的笑,女子见了他大多都是这幅样子,他早就见惯了。
两人是名正言顺的妻夫,要是对方想对他做出点什么,并没有于理不合。
沈枫眠还在想如何应对,刚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腕,不等他做出反应,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将他扯了过去。
沈枫眠跌坐在塌上,一把甩开了那只手,戒备的看着她:“你做什么?”
力气还比寻常女子大一些,若是真要与她硬来,怕是胜算不大。
许意安眼中划过一片阴霾,闻言忙低下了头:“该就寝了。”
明明方才一脸垂涎的看着他,如今被他质问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装出一副可怜相给谁看。
要是说宁远侯府那位曾与他有过婚约的最是冷心冷情,那面前这位常年生长在宫中的,在他看来就是最会演戏的了。
他才不信许意安所说的话,方才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你也不必同我示弱,”沈枫眠硬邦邦的出声,他从没见过京城哪个贵眷女子像她这样,动不动就伏低做小,哪有半点女帝的样子,“你我本也是萍水相逢,被迫绑在一起。”
至于到底是如何被迫绑在一起的,她许意安最清楚了。
许意安轻掐了自己一下,是她太过心急了,竟一时没有收敛住自己的情绪,招他厌烦了:“朕明白了。”